落雪的问仙桥面忽然攀住一只手,薛辞挂在断处,抛上来只折了翅膀的山鸡。他连连唤了几声:“师父!师父!”
祝可山踩住那只两腿乱蹦的山鸡,伸手将薛辞拎了上来,看着他满头鸡毛没好气道:“做什么?”
薛辞背上的剑倒背着,上面还串着两只鸡。他一脸兴奋:“我见着鬼啦!”
祝可山眉头一皱:“你没吃药?”
薛辞连连摇头:“我真的见着鬼了,镜水宗的。”
祝可山将地上那只鸡抓起来,扔到满身鸡毛的薛辞身上:“别乱说话,见就见了。你那季真尊不喜欢听鬼神魂魄的东西,记住了吗?”
薛辞嘴巴闭得紧紧的,瞪大眼睛连连点头:“知道了,知道了。”
祝可山看着薛辞一提季鹤白便信得如此之快,无奈道:“你是一点名门正派的风范也没有啊。”
薛辞笑了笑:“我学过了,学不太来。”
洞中生起火,薛辞熟练的把抓来的山鸡拔毛拆解,串成几串架在火上烤。他盯着火烤得流油的鸡肉道:“他们打了好久啊,怎么还不回来。”
祝可山在一旁打坐,却是一刻也得不到安宁:“我说你这逆徒,你师父坐在边上你还不满足,一天到晚上蹿下跳些什么?”
薛辞缩了缩头:“我满足啊,烤好了先给师父吃。”
祝可山白了他一眼,不客气道:“去把剑擦干净。”
薛辞依依不舍地看着快要烤好的鸡肉,又看了眼祝可山:“这次你可不能偷吃完了。”
祝可山眉头一皱:“你可快去吧。”
薛辞刚刚起身,就被门口一阵劲风迎面扫来。
叮——
薛辞闪过那柄飞来的剑,惊恐地看着剑身没入洞中石壁。墨明兮稳稳落在洞口,薛辞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来者不善朝直逼祝可山。
薛辞立刻上前一步,以身拦在祝可山面前。他还没来得及出剑,就见墨明兮眉头紧蹙一口血喷了出来。
墨明兮眼前一阵模糊,待看清了薛辞身上的血迹,觉得有些夸张。又发现火上烤的山鸡,明了薛辞是杀鸡才弄得满身是血。
又是一声剑鸣。
季鹤白撞进这剑拔弩张的气氛里,抬眼便是薛辞和墨明兮势不两立的架势。他见薛辞一身是血,剑上也是淋淋漓漓的血迹。季鹤白将目光投向墨明兮身上,不知道薛辞伤了他哪里,不由分说地将薛辞手中的剑除了。
薛辞惊讶地转了转手掌,望向落在远处的剑,眼中满是佩服:“万剑朝宗……原是真的!”
墨明兮懒得管这两个人,朝着祝可山道:“还请前辈赐药。”
祝可山将薛辞扯了回来,作势要去摸怀中的瓷瓶,却改口道:“过期不候。”
墨明兮苦笑了下,死死盯着祝可山:“行,那就看得我血气暴行脏腑受损,到底几时才能将血吐干净了,好让你们算盘也不必再打。”
祝可山闻言蓦地起身,一掌抵在墨明兮胸口结印。
祝可山眉头紧蹙:“心音一道,你为何如此严重?”
随着祝可山手印几变,空中连点成线划线成圆,圆中生方,方中生圆。阵法生生不息,疗愈着墨明兮受损的脏腑血脉。
墨明兮努力站稳身形不落弱势,笑道:“这话你就要问季师叔了。”
薛辞惊道:“季真尊……你把他打得快死啦?”
祝可山赶紧腾出一只手捂住薛辞的嘴:“有你师父在死不了,你快闭嘴吧,那几只鸡都要烤糊了。”
季鹤白眼中闪过一丝惊慌,他望着墨明兮,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祝可山比起这个,更想问另一件事情:“听到心音你怎么没疯?”
墨明兮心中无语,挤出几个字来:“总得留一个正常人吧。”
祝可山神色闪过一丝迷茫,他手中阵法不歇,可是眼中被好奇填满。
墨明兮只得解释道:“我不是听心音这样的,是你那一道传音。”
祝可山眉头紧锁,好像听见什么难懂的事情:“传音?传音……”
墨明兮现在对这几个人莫名其妙的举动,完全懒得费神去理解为什么。祝可山的阵法不同常人,很快他就觉得脏腑上的难耐好了许多。他刚想要调息,祝可山立刻将他止住。
祝可山伸手扶了墨明兮一回,摇头道:“不要运转灵力,更不要调息周天。若有余力,尽量保持清醒即可。”
墨明兮顺着祝可山的指引靠着石壁坐了下来,看着祝可山一瓶瓶的在自己面前放着丹药。身上的痛苦缓缓平息,便只剩下头痛欲裂这一件事。这也不算大事,看着这三个人不头痛才是奇才。墨明兮念着祝可山的好奇,缓缓道:“心音,心音只会……”
祝可山点点头接话道:“头痛欲裂,这只是个开头。不过你只听了一道,不会有事的。一会先喝这一瓶,再吃这几个,明白了吗?”
墨明兮动了动手指,够到该先吃的那瓷瓶:“多谢。”
祝可山看着墨明兮这模样,转头对着季鹤白道:“明白了吗?”
季鹤白默然点点头,他方才未免碍事退到了火堆边,十分听话地应道:“明白了。”
薛辞顺手递了串冒油的鸡肉给季鹤白,小声问:“吃不吃?”
季鹤白叹了口气,没说其他:“你自己吃吧。”
墨明兮感到季鹤白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他错开目光,垂目看着面前的瓷瓶。淡淡道:“前辈还想知道什么?”
祝可山被他突然一问,沉吟片刻:“一会再问你吧。”
墨明兮听得此言,抬眼看着祝可山。
祝可山会意,拎着薛辞和他那几只烤鸡出去了。
洞中没了声响,颇为突兀。
季鹤白看着墨明兮,小步小步挪到靠近他的石壁,盘腿打坐。
只听见风雪的声音,在观澜峰上绵绵不绝。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
咕噜噜的闷响划破了宁静。
季鹤白看着滚动到自己脚边的瓷瓶,又看了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的墨明兮。他伸手捡过来,用眼神问道:喂你?
墨明兮看上去十分费力地动了动手指,眼神在季鹤白和瓷瓶之间游移,别扭地别过头去。
季鹤白会意,他拔开木塞闻得一股甘露清香扑面而来。见瓶中不是丹药而是汤药,又望了眼墨明兮。
火堆毕毕剥剥,烧散了的树枝无声地塌陷。
季鹤白也不知到底是自己占了七分理亏的缘故,还是这诡异的氛围。他挪开墨明兮身边的那些瓷瓶,蹲在墨明兮身边试探地将瓷瓶递了过去。
墨明兮微微倾身凑到瓷瓶前,噙着瓶边忽然抬眼。
季鹤白眸中猛地撞进墨明兮的目光,他手一抖险些将瓶子里的药水撒出来。这才在那灼灼的目光下想起慢慢抬手,将瓷瓶中的药喂他喝下。
看着墨明兮缓缓仰头目光落向别处,季鹤白心神散了散。手上慌张溢出一缕药汁,眼见着自墨明兮下颌滑过,季鹤白不觉乱了几息。
火光明明暗暗,风雪声不息。
神思游移之际,季鹤白忽觉手腕一疼。他反应不及,只听得瓷瓶落地的声音。
墨明兮指尖冰凉,扣在季鹤白的腕上让他挣脱不得。
几乎一瞬间,季鹤白就被拉入衍天大术之中。
季鹤白猛然醒悟过来,用力挣了挣:“你干什么?!”
墨明兮道:“你不是要算吗?”
墨明兮觉得期期所说并不全无道理,如果这件事季鹤白也怀疑能否算出,那么此时便是绝佳时机。他心音之伤未愈,身弱魂强鼎盛之时,此时算不出来,才算是真的没有机会。
墨明兮心想:祝可山就在不远处,连薛辞那般损伤他都医得,自己总不至于殒命当场。
墨明兮心念早动,只是伺机将季鹤白拉入衍天境中。
天道命理,他举魂魄之力一算便知。
天动地静方圆之间,阴阳方位五行顺逆相合。卦盘在脚下读刻,星河于天顶流动。算筹于表,问道于心。
仿佛时刻静止,别入洞天。
刹那之间,墨明兮猛然睁眼。眸中方才的自信尽数消散,只留下满目惊惶。
他震惊地发现在季鹤白身上什么算不出来,只有一片空茫。
墨明兮听见算筹纷纷掉落的声音,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掌心。
灵脉熟悉的灼烧与痛感提醒他并没有行错,可是,他什么也算不出来。
墨明兮怔怔道:“为什么?”
他已然毫无保留,现在却莫说结果,甚至都没有开端。
墨明兮仅有片刻时间疑惑,他脑中的空白就被尖锐的疼痛剥去。衍天大术已然无法继续,他松开季鹤白痛苦地握紧了拳。
“怎么会……”
他分明身死道未消,难道说……道,道也会消吗?
墨明兮疑惑丛生,若是不能再用这魂魄行事,灵脉苏生,他要么重修,要么以命相博魂身相合彻底取而代之。
来得及吗?还来得及吗?
墨明兮好像别无他法,只能相信祝可山了。
季鹤白根本不敢伸手碰他,墨明兮脸上的表情好像再有一点点变故,他就会整个破碎。季鹤白呼唤道:“妙妙,妙妙?”
墨明兮回过神来,再看向季鹤白眼神里满是无奈的歉意。他轻声道:“能不能,叫一下祝可山来。”
季鹤白没有多问,利落地转身出去。没过一会,只有祝可山一人进来了。
祝可山好似全知全觉,瞧着瘫坐在地的墨明兮游刃有余道:“一点也算不出来了?”
墨明兮不再落入他的引导,无论祝可山丹修有怎样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管得了魂魄如何。就算把地上的药全喝了,他行衍天之术也不会因此受到妨碍。
祝可山见他不说话,笑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帮你吗?”
墨明兮眼中依旧迷茫,只是下意识地问道:“为什么?”
祝可山缓缓走到墨明兮面前,用只有两个人才听得见的声音说道:“因为沈清说你最值得托付了。”他的声音轻不可闻,却字字重如鼓锤:“墨明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