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明兮见状长叹一声,撸起袖子道:“两位掌门,要不我来?”
季鹤白心里莫名一怵,下意识地拿起堆在缸边的锦囊,按着颜色分成几摞。随着季鹤白加入流水般的分拣,墨明兮的速度快了不少。
墨明兮意外地看了眼格外乖觉的季鹤白,传音道:“掌门怎么亲自动手?”
季鹤白没理他:“这不像是炉灰。”
墨明兮将罐子里的东西捏在手上,细细捻开给季鹤白看,道:“这是灵骨坑里的残灰,只是捣过之后看不太出来。”
季鹤白沾了一点在指尖,细小的颗粒在指腹滚动。他蹙起眉头:“难怪没有那股异香,问灵宗要这个做什么?”
两人的古怪举动引得林兰芷也好奇地凑过来,他们全当没看见,并未将所传的话说出去。
墨明兮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季鹤白也将第六百个口袋的系绳收紧,墨明兮小声道:“我看他们只是想找点事情给这些人做,寻常收容后都是疗伤休憩,重整旗鼓。我看他们反倒是驱使起这些永乐宗的人,像是要让他们服从找劳作。”
两人甩开林兰芷,又被楚明苍提点了几句相处之道。墨明兮得了指示钻回营帐里,摸黑寻到自己的铺位,季鹤白跟在他身后低声笑起来:“真是够倒霉的。”
墨明兮传音道:“快闭嘴吧,剑修之首。”
月已高悬,夜深人静,营帐内梦呓声呼噜声此起彼伏。
墨明兮格外清醒,季鹤白双手交叠睡在他旁边的褥子上,剑阁竹叶清香若隐若现。墨明兮倒背清静经也没能将季鹤白从脑子里逐出去,终究还是相遇于梦中。
夜里雷电交接,落了场暴雨。营帐之上问灵宗弟子撑起屏障,入眠之人并不知晓。
墨明兮自梦中醒来便在打坐,忽然听见悉悉索索布料摩擦的声音,季鹤白也已起来。
墨明兮虽说在打坐,其实根本无法静心。梦中所见挥之不去,他如今倒是情愿在天道预言的中不得安宁。可是好好的不见那如滔的剑气,季鹤白倒是……
“你怎么打坐了?”季鹤白小声问。他分明可以传音,却好像怕别人听见似的凑得及其近。
墨明兮的思绪一断,猛然睁眼。他身后就是营帐,再无后退的余地。无奈道:“梦中怪事,打坐静心。”
季鹤白穷追不舍:“什么怪事?”
墨明兮:“……”
墨明兮心道:什么怪事?!我总不能说梦见你季鹤白举止轻浮,竟然将我亲了一顿。
他灵台清明,心思纷乱,莫名其妙地抬手擦了擦唇角,悄声道:“我不记得了,走吧,出去看看吧。”
季鹤白盯着他几秒,点点头出去了。
墨明兮后悔自己昨天口无遮拦,胡乱说些什么欺瞒师侄骗人动情的话。这白日胡思,夜里自然乱想,真是有碍修行,有碍修行。
外面晨光熹微,早起的一批入门弟子已经拖沓地跟着问灵宗的人朝山谷里走去。那领头人看见墨明兮,就招呼他过去。
墨明兮正是只想找机会单独静思,听到招呼,立刻头也不回地加入了前往山谷的人群。
同行人见墨明兮神色匆忙而来,暧昧地朝他笑道:“你的衣衫……”
墨明兮惊觉自己满脑子乱想,忘了整衣正冠。真真好像梦中所见皆为现实,慌忙理好衣襟。那人好言相劝,立刻让他走丹修正道。
墨明兮频频点头:“早日走上正道。”
山谷之中哀音不再,寂寂无声。
一行人亦步亦趋地挖起地上的灰渣,墨明兮在心中反思,又不知从何而起。一时脑中冒出怪异的想法,难道说季鹤白对这只猫真的有……
墨明兮瞳孔颤动,愣在当场:难道季鹤白他,不可能吧。不对不对,这是我的梦,难道我对季鹤白他……那更是不可能了。
耳边想起一道粗糙的声音:“别发呆了,我第一天来也见不得这些,慢慢就习惯了。”
墨明兮陡然回神,看见身边一张沾了灰尘的脸:“你知道这是……”
那人点点头:“永乐宗的人谁不知道,这些东西碎了便没用了,问灵宗这是故意要折磨我们。”
墨明兮跟着他一道装罐封坛,只看得见他快要磨破的鞋子:“那你们为何还来投靠?”
“有人敛骨总是好的,分装的锦囊你见过没有?”
墨明兮点点头。
“那些东西都趁着夜色被问灵宗的人扔到悬崖下面去了,未曾投靠来的人在那边寻到,便会将他们埋在悬崖之下。”那人手上动作不停,声音也不见波澜:“虽也是舍近求远,但离得开永乐宗一寸,便是一寸。那些人转投了一个叫期期的炉鼎,至于我们,总也是要找个活法。”
巨大的捣臼立在山体的残缺处,这些永乐宗之人从它身边经过,面色麻木,不似相知。
墨明兮混在人群之中,心中细碎的愁绪缓缓蔓延。他从前常将枯骨浮生挂在嘴边,可为求道,可为一门一派。先将自身修成,后利万物于无声。可他并没有轻似浮尘,重如高山的真实感受。
直至于捣臼中取出袋袋炉灰,见着众人空忙一场,方才似乎掂量出修士一命的重量。
墨明兮心事重重,回到营地之中也是一副面壁思过的模样。
“这粥看起来这么难喝?”季鹤白的声音从冒着热气的铁锅上方飘过来。
墨明兮捧着粥碗抬头一看,季鹤白正拿着一只长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低头看看粥碗,抬头看看长勺,忍着笑意道:“不,不难喝,你在这里做饭吗?!”
季鹤白:“嗯。”
清风拂岗,季鹤白站在烟火气息之中。
“哈哈哈你在这里做饭?!”墨明兮险些将粥洒出来:“你在这里做饭!”
季鹤白:“嗯。”
墨明兮正笑着,身边一只白皙的手端着小碗伸到锅边,季鹤白舀了一勺粥在他碗中。那弟子生得可爱,声音也婉转动听:“多谢师兄。”
季鹤白听得这话面不改色,他即将换岗,只想赶紧将勺子放下。
墨明兮瞧着那弟子远去的背影,忽然道:“多谢师兄。”
季鹤白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总觉得墨明兮一觉起来看着是有些不大一样,但又说不清楚哪里不对。
墨明兮这话出口便觉得怪异,放下粥碗拍了拍自己的脸,怀疑自己又在哪里受了永乐宗的影响。
季鹤白被替换下来,领着墨明兮往人少的地方去:“你又闻到那股异香了?”
墨明兮道:“没有,我去山谷中查看过了。”
两人边说边走,在营帐尽头坐下靠着山壁坐下。
墨明兮将山谷中那些人敛骨的事情说给季鹤白听,说罢问道:“我在师父书上看见一条批注,说是万千大道叩问天门,是真的吗?”
季鹤白眸光沉沉,极为认真道:“是真的。”
墨明兮看着远山,寻不出这问题的源头。
季鹤白道:“妙妙,剑修虽好,但并非仅此一道。”
墨明兮本不是要问剑修之事,可是并非仅此一道这话自季鹤白说出,他忽然犹疑起来。季鹤白并没有预示之中那般魔怔的模样,改变主意难道在一朝一夕之间?
墨明兮正独自沉默,回头一看季鹤白正在石壁上摸索:“你在找什么?”
“这边。”季鹤白招呼道:“我今天发现缺口,还未来得及进去看看。”
墨明兮钻进营帐后头,这里堆着成捆的柴火:“你还去拾柴火了?掌门。”
季鹤白云淡风轻到:“许久不需山门劳作,有些生疏。”
墨明兮见那断口崭齐,像是一剑劈开。他没再多问,沿着湿润的岩壁缝隙往缺口里走,在幽暗无光中摸索了数十步。转过弯后,一丝光亮穿透头顶裂缝而来。
一只铁钉钉进岩石里,垂悬着手臂粗的铁链。因暴雨山体中渗出的积水,正随着铁链一滴滴滑落。
铁链下站着一个人,正张嘴接着链子上的水。他嘴唇干裂,像是困在这里许久。
墨明兮看这人有些眼熟,面色蜡黄似乎几日未曾进食,轻呼道:“薛辞?”
薛辞手脚上下了术法禁制,走不出两步的距离。转头看见墨明兮,眼神一亮朝他点了点头。他看上去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现状,喝够了水后盘腿坐下。在眼神在季鹤白脸上扫了几圈才猜测大概就是季鹤白本人,他靠在石壁上问道:“你们应当是没去问灵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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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两行(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