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鹤白端正道:“师,师父!”
沈清神色柔和地瞥了一眼墨明兮,朝着季鹤白问道:“他眼睛怎么了?”
“他似乎在境中虚实不分,心境动摇。”
沈清挥手拂去墨明兮蒙眼的布条,走到他身边温柔道:“现在不会了。”
墨明兮慢慢适应眼前的光线,融融月光之下,沈清近在咫尺。他话到嘴边,其实还是想叫一声师父。
沈清笑了笑,扣着他手腕道:“带你上去看看。”沈清无需借助外力,乘风轻身而起,又对着季鹤白道:“季鹤白,你也跟上来。”
季鹤白也是一愣,御剑随着沈清而去。
绿意如瀑的岩崖之上,将岩谷之景尽收眼底。天边悬着一轮满月,此处极高看不见底下那些诡异的花草与修士,将超然世外的钟林毓秀展露出来。
墨明兮随着沈清身落在崖顶,突然感应到自己能与衍天算筹呼应。想要弄清沈清身上的疑问,此时正是好时候。他犹豫再三,正要运转。
沈清的手覆在他正要捻诀的手背上,止住了墨明兮的动作。沈清目光如水,朝他摇了摇头。周遭的一切好像暂停,就连刚飞上来的季鹤白也被定在当场。
这一刻,墨明兮发现沈清认出他来。
沈清按着他的手,轻轻唤他名字:“明兮。”
手上并没有传来真实的触感,墨明兮声音颤抖:“师,师父……”
沈清眼底漾起笑意,虚空的拍了拍墨明兮的手背:“这是我的一缕神思而已,别怕。”
月光皎皎,墨明兮从未想过还有机会与沈清对望。
“明兮爱徒,可有想过为师?”沈清的举止逐渐生动起来,神思胜过了记忆留下的残像,境中的景象也因此变得清晰。
墨明兮收拢心神,现在不是思念旧事的时候,他开口问道:“岩谷当年发生了什么事?”
沈清像是料到墨明兮会这么问,眼中闪过一丝怜惜,回答道:“岩谷论道来历久远,我同季鹤白说过玉京在岩谷之事,但岩谷道场远比一门一派的控制要怪异。
当大乘境界难以飞升之时,修真之路陷入迷茫。有人为此弃道开始营生买卖,有人于修法中钻研精深。但也有这么一些人,打破了原来的平衡。他们遍行诡道,颠倒黑白。借着飞升的风浪,驱逐开原本纯良的修法。食人饮血,掠夺成果。这就是后来的岩谷道场。
可是所求数百年的道如何会在一朝一夕间改变,我便怀疑有人将这些修士控制。来到岩谷,果然不出我所料,这些修士神色木然,全然不似活物。那所谓祝祷,只是将人吸成空壳,再取而代之。只是所拜何人,我为了逃出却没来得及探寻。
而岩谷之修已然蔓延到整个修真界门派之中,怪异之辈层出不穷。回到门派后,我只得将玉华与其他门派的往来能断则断,以保不受沾染。”
墨明兮心中震惊,不曾想修真界中竟然早已开始败絮其中。
沈清说完岩谷之事,继续卖了个关子:“至于西陵郊……”
墨明兮很难说自己不想听,思索再三还是问道:“西陵郊?”
沈清扬了扬嘴角,开口道:“他叫什么名字,我忘了。我与他曾经一同追查过岩谷的事情,久而久之不免心动。只是他因此无情道毁,在西陵郊破道。西陵郊多少道门来着,十三,还是二十四?一夕之间被他夷为平地。
我赶到时,已然晚了,只得一剑劈断西陵郊与西陵道场的交界的云岚山,将整个西陵郊禁锢在剑阵之中。”
墨明兮骇然,一剑劈山原不是夸张,而是真的。
沈清神思邈远,他拼凑着记忆,留在这缕神思之中的记忆不多,很快他就接着说:“可我一剑没入他的胸口,他才于疯魔之中回神。已经没有回转的余地了,我将他证道当场,亲眼看着他身陨道消。我有后悔,我与他尚有未说尽之话。他却不曾后悔,他与我已将情意尽诉。”
墨明兮不解其意,喃喃道:“未尽之话,未诉之情。”
沈清瞧他这模样,眉间流露出一丝担忧,徐徐道:“我从前害怕你也修无情道,没想到衍天算筹将你拖累成这样。法修之下,掌门不好当罢。”
墨明兮想了想,诚实的点点头。
沈清夸张地叹息道:“哎,苦了我的爱徒了。”他眼神清亮,幽幽问道:“问剑台上季鹤白那一剑疼不疼?”
墨明兮惊异:“师父怎知……”
沈清淡然一笑:“你以为我借你的算筹算的是什么?飞升之日在我心,难道还需算筹批命?”
墨明兮听着沈清的话,忽然心中涌起一股委屈,点了点头。轻道:“疼的。”
沈清感同身受一般在他胸口点了点,替他不平道:“早日飞升,你我再见之日,替你揍季鹤白一顿。”
墨明兮瞧着沈清,感觉分别之时已到。他心中不舍,面上克制,最终只道:“多谢师父。”
沈清摇头,他指了指天边高悬的满月,声音温柔道:“这不是岩谷之月,这是你拜入门下那晚的月光。今日借与你,万道沉寂之时,随着这月光而行罢。”
夜风应声而起,沈清虚虚挥手散开墨明兮右手那凌乱的绷带,将这缕神思中的灵力没入墨明兮掌心,把他那道骇人的伤口愈合。
远方鹤鸣阵阵,沈清的身形缓缓逆风消散。
柔柔风中,一切又开始流动。
季鹤白对这一切浑然不觉,只是忽然不见沈清疑惑道:“沈清人呢?”
墨明兮望着月光,呆呆道:“这是他的一缕神思,如今记忆已了,烟消云散了。”
季鹤白收起长剑有些遗憾道:“我还以为有机会能切磋一番。”
墨明兮:“……”
墨明兮:“他说他想揍你。”
季鹤白道:“没事,他时常想揍我。”
墨明兮还要说些什么,突然听见了一声一声坚硬铁器凿着岩壁的声音。他朝岩壁下一看,竟然看见一个人影拿着一柄钝了的短刀一下一下攀上岩壁。
这个人不同于那些紫袍修士,他穿着一身青衫。那人仰头与墨明兮对视一眼,他身上衣服破破烂烂,但眼神异常坚定。
墨明兮惊呼一声:“他,他从下面爬上来的!”
季鹤白闻言探头没做表示,只等着他快要爬到顶端的时候,抬脚就要将他踹下去。
季鹤白刚要发力的瞬间,硬生生被墨明兮拉住了:“别,等会!”
季鹤白怪异的看着墨明兮,问道:“怎么了?”
墨明兮道:“我,我觉得……他就是沈清的道侣。”
两人纠结之时,那人已经翻身爬上来了。见季鹤白要挥剑,赶忙出声:“别,别动手。爬上来不容易,这里可陡得很。”
这人声音朗朗,神采奕奕,丝毫不像千辛万苦爬上来的样子。墨明兮问道:“你,你怎么掉下去的?”
青衫人爽朗一笑:“沈清将我一脚踹下去的。”
季鹤白也摸不着头脑,插话道:“你,你是谁?”
“沈清都不记得我名字了,我怎么会知道。”他像是为了证实什么似的,将那钝刀子在身上来回穿了几下:“看吧,我不全是真的。”
墨明兮看得心惊肉跳,胡乱道:“他,他踹你下去做什么?”
青衫人夸张的摇头,颇为委屈地说:“他说我扰他清梦,实在是欲加之罪啊。”
扰人清梦,这话墨明兮听着耳熟,瞥了眼季鹤白。说来他方才听了沈清的说辞,难以想象他所结识的是这么一个人:“你修的无情道?”
青衫人点头:“是呀,无情道。你又没见过真的无情道,怎知不能是我这样?”
墨明兮觉得此话有理,拱手道:“是我失礼,多有得罪了。”
季鹤白不吃这套,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青衫人蹙起眉头,好像从来没聊过这么难聊的天,无奈道:“不然他放我在这里做什么,当然是带你们出去的。”
两人异口同声:“啊?!”
那青衫人催促道:“快快站好,我要运转法阵了。”
季鹤白和墨明兮意外的听话,挺直腰杆并排站好。
青衫人见了笑个不停,结了几次才将阵法结成,朝他俩挥挥手:“后会无期,可别再进来了,再来我也不在了。”
墨明兮与季鹤白面面相觑,只觉得眼前白光大盛,转眼已回到云舟之中。
墨明兮收起衍天算筹,那块碎片喀啦一声落在桌面上,失去了原本的光泽。两人仍然觉得境中诡异余波未尽,许久没有说话。
季鹤白忽然捧起墨明兮的右手,见伤口已然愈合无痕,稍稍放心道:“可还能看见幻觉?”
墨明兮摇头:“不能了。”
季鹤白顺手扣住他脉门,见确实一片平和,才问道:“沈清和你说什么了?”
墨明兮刚见了那青衫人,沉静在反差的惊异之中,敷衍道:“没说什么。”
“不可能。”
“就是没有。”
季鹤白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墨明兮被盯得头皮发麻,道:“你等我缕一缕思路。”
季鹤白点头:“嗯,等你。”
墨明兮看他这一副坐等的架势,转移话题道:“去问灵宗?”
季鹤白异常坚定的摇头:“我们回永乐宗。那个期期既然骗你以身犯险,我们去看看到底葫芦里要卖什么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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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问灵(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