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墨明兮凑到季鹤白手边。
“不知道。”墨明兮头上的玉带落在季鹤白手腕上,酥酥痒痒,将那碎片放到他手上:“你喜欢就给你吧。”
墨明兮茫然的捧着那块碎片,心想自己何时说过喜欢了:“……?”
季鹤白想了很多无关紧要的事情来藏住笑意:“你不是想了解你师公吗?”
墨明兮:自己挖坑自己埋吧。
他手中摩挲着那块碎片,如玉的清凉质感传到指尖。墨明兮将它收起来,想起自己那柔弱不能自理但可一剑劈山的师父来。
季鹤白已经走出几步远,顺便带走了那盏萤灯。
砖石墙壁皆是岩石打造,黢黑粗糙,走在上面并没有太多脚步声。
墨明兮把那盏灯唤回手中,将它升上穹顶。照出四壁刻着一些笔画极长的凿刻痕纹,他顺着那些延伸的痕纹望去,纹路汇聚到天顶,汇聚成一只展翅欲飞的鸾鸟。
季鹤白折回来,看到这场景没觉得震撼,只是示意墨明兮先往前走。
墨明兮走在季鹤白前面,随口一问:“我以为你会对沈清的事很感兴趣。”
季鹤白并不领情:“已经死了的人,再究其过去有什么意义?”
墨明兮没想到季鹤白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分辨不出他是执念还是释怀,呆呆问道:“为什么?”
季鹤白就在墨明兮一步之后,他的手指甚至可以暧昧地抓住墨明兮的手腕。他想起问剑台上的那日,墨明兮的陨落如同永夜到来。但季鹤白确实十分开心,他对这开心感到疑惑,他对墨明兮的死更加疑惑。
“沈清。”季鹤白胡乱开口,却给不出答案:“如何飞升并不重要。”
墨明兮也在想沈清,他不觉得沈清的飞升影响了季鹤白什么。每每想到是谁影响了季鹤白这个问题,他大脑就是一片空白理不清思路。谁能影响他季鹤白啊,他无言以对。
季鹤白忽然道:“那墨明兮死了留下了什么?”
墨明兮听到自己的名字在这个问题中,心里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他自认为自己的死没有在修仙界造成任何后果,只要衍天算筹的事情一过,墨明兮这三个字从此就会销声匿迹。他试探性的问:“留下了什么?”
季鹤白垂眸,轻声道:“留下了问星楼几大箱灵石啊。”
墨明兮:“……”
墨明兮:季鹤白,我谢谢你。
季鹤白和墨明兮都回避着墨明兮的死亡,像是会触动什么根深蒂固的东西一般。
季鹤白沉默地继续往前,他依旧跟在墨明兮身后,不再提这个问题。
墨明兮想要分散点注意,但四周的环境不够危机重重,在这幽暗的甬道里,两人几乎在散步。无论前方蛰伏着什么,只要不是突然出来三五个张真道,大多不会有问题。
默默了一会,墨明兮开口道:“我猜何晏大概给许多人讲了沈清的事情,广泛撒网只等到你撞进来。”
季鹤白认可:“毕竟他恨你师公,恨意总是比感激要长久些。”
甬道两端开凿着暗渠,暗渠水色浑浊深不见底,却看不出流动。
墨明兮看着阴仄仄的水面,问了一个无关紧要但让人想知道答案的问题:“永乐宗到底哪里有意思?”
季鹤白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玩味道:“现在看来也不是很有意思,你想不想发落了永乐宗?”
墨明兮听到季鹤白说过发落二字很多次,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给他留下这样的印象。蓦地回身道:“什么?”
季鹤白并没有绕开这个话题,这话他是对着墨明兮说的:“纵情纵心,不修正道,将他们宗门覆灭又如何?”
墨明兮不指望季鹤白论什么天道,只是站在一只刚化形的猫的角度说道:“你们修士犯了错就只有生和死?”
季鹤白神色淡漠:“我们修士不犯错也可以只有生和死。”
墨明兮眉眼低垂,却似在亲见苍生,他悄然开口问道:“那怎么发落你呢?”
季鹤白愣住了,这话就像墨明兮在亲口问他一样。
墨明兮自己也吓了一跳,他不小心忘了此时身份,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季鹤白回答不上来,看着那盏漂浮的萤灯在地上投下墨明兮的影子。墨明兮丝毫不知情,认认真真的在前开路。
甬道是条笔直的路,尽头连接着一个圆形小室,在小室才分出三条岔路。墨明兮举灯一照,环绕着圆形墙壁放着一圈跪地人偶像,暗沉的灯光下人形栩栩如生。
墨明兮逐个凑过去检查,发现每个人像的脸都不同。但他们都仰头望天,口中插着一只铜制蜡烛。墨明兮看到最后一个时,那人偶的眼睛忽然动了。
“是活人!”
墨明兮惊呼。
与此同时唰的一声,一道白虹朝着其中一条支路而去。
季鹤白道:“噤声。”
墨明兮来不及问为什么,举烛人形忽然接连两起,幽幽火焰并没有照亮整个小室,而是映出了他们身后的壁画。
墨明兮看着跪地人形,喃喃道:“人油点灯?”
剑光穿过的那条甬道里探出一双骷髅般皮包骨的爪子,正好在火焰照亮的范围之内。
甬道里爬出一个不人不鬼的东西,喉咙里发出怪声正盯着他们。
墨明兮看到这人,立刻想到山洞中何晏的怪相来。
这是永乐宗宗主的炉鼎坑道!
甬道内漆黑一片,不止一人。他们像蝙蝠一样倒挂在道顶,关节凸起几乎只见骨架。
墨明兮支起一面屏障:“他们好像已经没有人的气息了。”
思考间为首的骷髅穿透屏障飞快地朝墨明兮扑来,扎眼间被季鹤白斩于剑下。
墨明兮仔细的观察着具骷髅,他们似乎身上还着衣,但裸露的皮肤上已经有些龟裂的鳞纹,泛着诡异的幽光。
季鹤白波澜不惊的声音传来:“他们已经死了?”
墨明兮用术法挑起地上那具骸骨,将它悬浮在空中探查,灵脉枯竭,脏腑衰弱,但确实是刚死的。墨明兮摇摇头:“不是,似乎刚死。”
墨明兮这话自己也不确定,说是刚死,却全然看不见魂魄。
墨明兮点燃尸骸,只烧出一团蓝色幽光来,在小室绕了两圈飞进了一条甬道。
季鹤白在那些骷髅和墨明兮之间隔开一道剑网,说:“小心这些人身上有毒。”
墨明兮退到剑光之后,不到迫不得已他不会动用太多灵力。猫身的恢复太慢,而他并不清楚魂魄之力又能用几回。可以的话,他并不想事业未成而魂飞魄散。
季鹤白离着他有一段距离,墨明兮静静的观察着他的眉眼。季鹤白每到出手之时,脸上总有些疯狂的态势。他转而专心应对眼下的情况,三条甬道已经有两条挤满了那种骷髅,墨明兮朝另一条靠去,预先打探这条路是否有危险。
墨明兮不知道的是,季鹤白也在观察他,将他的神态动作都收入眼底。他又一次将墨明兮的样子带入云舟上的墨妙妙的样子,微妙的扭曲感在他心中灼烧。他的眼眸在不知不觉间染上了一丝疯狂,而他只是在想墨明兮而已。
随后他立刻清醒了,这些骷髅并不简单,季鹤白提醒道:“媚骨香。”
这幽幽的甜香果然是从那挤满骷髅的甬道中传来,借着跪地人形的烛火一烧催发出作用。让季鹤白一度分不清到底是自己的情绪,还是丹药的假象。
墨明兮全然不受影响:“啊?”
季鹤白:“你闻不到?”
墨明兮侧头:“好像……碰到期期之后,我就闻不到了。”
细细密密的爬行声在空旷的小室中回荡。对峙不过一瞬,前赴后继的骷髅怪人决堤河水一般涌出,饶是剑网再密集,也难免一条泛着怪异香气的“人”潮河流将墨明兮和季鹤白冲散。
墨明兮指尖术法明灭,但这些“人”并没有痛感,不会退缩。他被迫进了刚才探查过的那条甬道,“人”潮堵在洞口,层层叠叠。墨明兮无法破开,但人墙也没有伤害他的意思。
骷髅人潮的力量推着墙壁砖石而来,甚至能听见石头碎裂的声音。墨明兮别无他选,他不敢冒险钻进这骷髅堆逆流而上,于是一路留下术法印记往这条细长甬道深处跑去。
虽是百转千回做下的决定,其实不过几息之间的事情。剑网之下很快季鹤白脚下就铺了一条枯骨之路。只是“人”数太多,把墨明兮去的那条甬道活活堵死了。
季鹤白走过去一看,每个“人”的手都互相搭扣肩膀,边沿的“人”就死死扣着岩壁。他们没死,只是形成了一堵墙。
季鹤白一剑过去,这墙竟然密不透风,可见一层后面还有一层。他们像是榫卯一般扣死,将道口塞得满满当当。
季鹤白不再浪费时间选了靠近的一条通道,准备另找机会汇合。甬道呈弧形,山也呈弧形,他们必然在哪里交汇。
墨明兮拼命向前跑去,这条甬道没有分支,但是细长蜿蜒,反应过来时他发现自己正在往下跑。随着下行的甬道,身后的人潮越来越快。
他想也未想,在甬道之中布下屏障和禁制。这些人就像是对术法免疫了一般,丝毫不受影响。
墨明兮暗道:哪里是什么人潮,分明是一块大石头在后面撵啊。
这甬道自何晏房中开口,那至少有一条是通往宗主寝殿的。另一条多半应该是往山顶方向去到丹炉,墨明兮心下盘算现在逼迫自己走的这条又是去哪。
萤灯在墨明兮前面向前奔去,眼前的景致没有变过,一直都是枯燥的石壁和没有尽头的幽暗。墨明兮甚至分心想到,要是季鹤白选了去往那宗主寝殿的路,从永乐宗宗主房里冒出来一个万剑朝宗,场景有多诙谐。
不知跑了多久,他被一扇方形石门挡住了去路。这门约莫七八人高,透着一股压迫感。
身后的追逐像被卡住一般,也停了下来。
方才他烧毁尸骸的那点蓝光再次飞来,缓缓落在大门上。
轰!
石门缓缓朝内打开。
被厚重石门隔绝的呜咽声喧嚣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