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灰沉,长梯宽阔能容十数弟子并排而行,陡峭笔直的铺向山顶。
永乐宗弟子大多黑衣劲装,腰带上用深红细线秀了一从芍药,面上红润,眼光探寻。而他们的炉鼎虽然裹在奢华服饰之下,却大多面容消瘦,十分颓靡。
这让永乐宗的长阶透着一股怪异,好像两界交错一般。
永乐宗没有职守长梯的人,只是每一百台阶留了一方禁制。来访的修士手持令牌,方能通过。
季鹤白从禁制上直接踏了过去,默默的选了人少的一侧行走。
猫猫周身缭绕着一股剑意,舒适的站在季鹤白肩上。墨明兮想起自己爬祈玄道要死要活的日子,在肩头踩着脚享受这份轻松。
季鹤白无奈的笑笑:“喵师傅你是不是太悠闲了。”
“那我换一边站?”墨明兮绕过他的脖颈换到另一边肩膀,问道:“不是要见何晏吗?”
季鹤白反问:“在那河边见?”
墨明兮看着长长的阶梯,想起河边还是觉得不自在,喵了一声道:“那我们在永乐宗里参观?”
季鹤白心情不错:“你又没来过永乐宗,你不好奇?”
墨明兮对鼎炉之法不感兴趣,觉得永乐宗的人莫名扭曲。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墨明兮淡淡道:“好奇什么?”
季鹤白伸手拍了拍猫脸,打趣道:“你们猫没法修无情道吧。”
墨明兮:“……”
猫猫甩了甩尾巴,抖落身上的烟灰。随口问道:“你难道不在乎沈清的消息?”
季鹤白不假思索:“我觉得何晏根本就没有消息。”
墨明兮瞬间清醒,他决心要隔开季鹤白与鼎炉之法,绝不能让他把这方法用到仙人身上去。墨明兮三下两下跳到季鹤白手上,他很认真的问道:“你不会是想学鼎炉之法吧。”
季鹤白看着这张认真的猫脸,莫名觉得十分喜感。他在猫背上抓了两下,也颇为认真道:“双修之法我看过不少了,不差这一样。”
说话间他们从关元楼前的分支经过,隔着曲折的小道都能听见里头的笑声。墨明兮望着关元楼黑漆的外墙,心中奇怪,什么人开蒙玄道后还能甘心做炉鼎。
进了关元楼中,阶梯上那些异香反而消散了。这屋里无味无香,但是描金绘粉的陈设装潢看得人迷眼。
季鹤白绕过画着妖冶芍药的金屏风后,与一室热闹相遇。修士们在柜台前走动,背着八卦拿着浮尘,看着一副仙风道骨模样。实则在名册上毫不避讳的挑选着自己的炉鼎,丝毫不遮掩眼中的**。
墨明兮庆幸自己化了猫身,不然免不了被这些人打量一番。他们刚进屋时,就有几道古怪的视线投来,他们颇为暧昧的看了一通季鹤白,随后都十分识相的收回目光。
墨明兮跟着季鹤白往大厅深处走去,看见一个纯金的鸟笼自天顶悬下。笼中铺陈的柔软五色鸟羽中,坐着一个肤如凝脂的修士。他伏在笼边,视线落在厅中。眼神如丝,媚骨天成。
金色鸟笼悬着一个镂空花纹的牌子,这个修士是个男子,叫做期期。
墨明兮与期期对视一瞬,一股被动的酥麻传向心中。他见那双眸子比那些修习媚术的鸟妖还要勾人,本心不动,却感觉异常。
季鹤白不动神色传音道:“他的媚骨是丹药喂出来的。”
墨明兮:“喵?”
季鹤白按了按猫头,说:“这样可以把人调和到最适合做炉鼎的状态,所以你若是看着他动情,也未必是真心的。”
墨明兮:动情?这世上还有能让我墨明兮动情的东西?
墨明兮转过头从魔爪中逃出来,眼里是季鹤白概览全局的表情:“我看着他反正动不了情。”
鸟笼中的男子不再望向这边,他及其惬意的展示着自己,不少刚进来的修士都驻足观看,脸上皆浮现出一丝怪异的迷茫神态。
季鹤白还想说什么,柜台后一个精瘦的修士先笑着搭讪道:“看道友风姿,寻常炉鼎只怕难以满足。”
季鹤白抛头露面甚少,若是不打一场,认不出他也在情理之中。这人只觉得季鹤白境界不低,想揽一门好生意。
墨明兮扫了眼柜台上的名册。觉得人人都生了一副夺人心魄的容貌,男男女女各个都娇艳欲滴。
季鹤白没有言语,见墨明兮在看名册也没走动,那精瘦的修士不强求,换了别人揽生意。
“季真尊。”
身后传来一个爽朗的少年声。
墨明兮回头看他一眼,认出他是问灵宗的弟子。
问灵宗弟子一脸和善笑意,不像当日在玉华宗那般咄咄逼人,举止潇洒的一礼:“在下薛辞,久仰季真尊。”
季鹤白对他点了点头,并不排斥。
薛辞已经在这里逛了一圈正要离开,邀请季鹤白一道出去。
出了关元楼季鹤白问道:“你师门让你寻来?”
薛辞望着季鹤白有些崇拜,毫不掩饰道:“问灵宗与玉华宗不对付,与我又有什么关系。我下山游历多年,今天是来看热闹的。”
季鹤白看了眼他背的剑,露出一丝赞赏。
薛辞目光落到墨明兮身上,他虽然面露喜爱,但并未上手。眨眨眼睛问:“季真尊喜欢猫猫?”
季鹤白把墨明兮递出去了一点,似乎同意让他摸摸,淡淡道:“嗯。”
墨明兮:“喵喵喵?”
墨明兮简直觉得莫名其妙,他朝着薛辞呲牙。
薛辞笑了笑:“你的猫猫不乐意了,哈哈,猫猫真黏人啊。”
墨明兮:要不我给你摸两下,让你闭嘴吧。
薛辞问道:“季真尊是为了期期而来吗?”
季鹤白挑眉:“何以见得?”
薛辞道:“听说他是难得一见的上好鼎炉,自筑基起就日日服食丹药,虽是男子却难得极阴之体,在暗市里出价极高呢。”
季鹤白做出颇有兴趣的样子:“你也为这个而来?”
薛辞摇头:“别看我是问灵宗的,但我专心剑修已久,不搞这些旁门左道的。”
季鹤白听罢脸露赞同,笑道:“此地不宜比试,若是再见,与你过上两招。”
墨明兮:“喵喵喵?”
薛辞听罢大喜,可惜他形色匆忙似有要事在身不得不走:“我与人有约,再耽误就要迟了。季真尊一言九鼎,下次见面一定切磋!”
他挥了挥手就要下山,又突然折返回来,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瓷瓶,神神秘秘的对季鹤白说:“这个香味猫猫很喜欢,一闻到就会着迷。”
季鹤白笑了笑,揉着猫头道:“没事,我的猫只对外人凶。”
墨明兮准备出爪了。
薛辞将瓷瓶递给季鹤白:“放心,这是我用灵草揉的,不仅没有伤害,还能帮忙进修为。”
季鹤白收下瓷瓶,伸手击了薛辞背后的剑鞘一下,一股剑意注入其中:“多谢。”
薛辞如获至宝,眼睛清亮:“季真尊,后会有期!”
墨明兮:死剑修都是一个德行。
越往上走,甜腻的香气就越发鼎盛,墨明兮猫脸埋进衣服里躲过那些甜腻的香气:“走快点吧。”
阶梯比在山脚看着还要长很多,季鹤白又走了一百阶,拐进一条蜿蜒曲折的小道。小道掩映在如盖的古树之下,挡住了漫天的炉灰。
这条小道有风穿过,不知通往何处。四下无人,白猫从季鹤白身上跳下来,化成墨妙妙的模样。
簪上玉带被风带起,擦过季鹤白的脸颊。季鹤白觉得这玉带看起来越来越长了,他在墨明兮身后偷偷比了比身高,不会是墨妙妙变矮了吧。
墨明兮回过头来:“这是去哪?”
季鹤白:“不知道,这条道上有风,躲一躲炉灰。”
小道两旁的枝干相互搭桥,本以为会是一条暗无天日的幽径,没想到转过一道弯,眼前豁然开阔。
怪不得有风而过,这条道后面是一处悬崖天堑,靠着崖壁凿出一条可通两人的栈道。崖下云海缭绕,墨明兮一直以为他们是从山底开始攀登的,哪知道山的一侧居然别有洞天。
季鹤白查看了一番这条栈道,没什么问题,于是说:“我上去看看何晏的住处,你在这里等着。”
墨明兮没有推辞,他对永乐宗的丹药香气十分敏感,再往上去也只能拖后腿。
墨明兮在悬崖边坐下,双脚在云海上晃荡。
从云山山势起伏在云海之间,水墨画一般展开。
墨明兮等到夜半,也不见季鹤白回来。
他有些困倦,望着远处的灯光昏昏欲睡时,忽然听见金玉碰撞的声音。
他向来路看去,转角处露出一只披着羽衣的手来。纤细的手腕转了下,朝墨明兮勾了勾手指。
墨明兮记得这只手,开口道:“期期?”
金色鸟笼中的少年不再遮遮掩掩,他走到墨明兮面前,乌发之间系着宝石银链,走起路来泠泠作响。
墨明兮朝他点点头,没打算站起来。这里只有靠着悬崖的一条小道,他怕被推下去。
“你认识我,我却没见过你。”期期声如珠玉。
墨明兮笑了笑,故弄玄虚道:“那也未必。”
期期在他身边坐下,玉足上也缠着金链子:“你是那只猫?”
墨明兮没有否认:“你逃出来了?”
期期笑了一声,魔铃般拨动人的心弦:“我是商品,又不是囚犯。”
墨明兮近距离看着期期的容貌,能闻到他身上透着的一股沁香。他皮肤洁白,眼波灵动。与身上衣裳的艳丽交相辉映,透着绝妙的平衡。
期期眨眨眼睛:“你别奇怪,我过目不忘,所以你若见过我,只能是那只猫了。”
墨明兮回神,问道:“你为什么被关在笼子里?”
期期也看着墨明兮,十分纯粹的打量着他的容貌,漫不经心道:“因为我在笼子里好看。”
墨明兮不解:“你愿意做炉鼎?”
期期没有回答,指尖碰了碰墨明兮的头发:“你已经问了一个问题,我也该问一个问题了。”
墨明兮点头。
期期问道:“和你一起来的人呢?”
墨明兮想了想:“他……去会会旧友。”
期期没有追问,回答了墨明兮上一个问题:“是啊,我自愿的。”
墨明兮默默探他气海,没有继续提问。
见他不说话,期期不打自招道:“我不是人。”
墨明兮以为自己看见的是魂魄,大惊:“你死了?”
期期摇摇头,缓缓勾起嘴角:“并不是。”
墨明兮对上他的眼睛,他并不动心,但莫名的心跳加快,不由得蹙起眉头。
期期歪头:“你修为不低,为什么扛不住媚骨香?”
墨明兮道:“不知道。”
期期重新打量他,这次似乎凝视着墨明兮的魂魄一般,眼中似乎明白了什么:“你与我,倒是有一点相似。”
墨明兮没将这话听进去,心中怪异:“你是来找我的吗?”
期期摇头:“我不是来找你的,我只是来这里坐坐。”
“这里?”
期期挪过来一些,几乎挨着墨明兮:“你胆子很大啊。”
“什么意思?”
期期微微后仰,示意墨明兮耳朵贴着山壁。手指贴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嘘,你听。”
季鹤白回来便看见这场景,狭窄的悬崖道边,墨明兮和期期斜靠着山壁,看起来像是两人挤在一起说什么悄悄话一般。
季鹤白心中惊异:“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