锻造室内。
尉迟燎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灵田内的灵力充盈而后迅速枯竭,循环往复,她的脸色很不好,嘴唇白得几乎没有血色。
那些师尊曾亲手教会她的技巧、功法,此刻一一融进手中的剑中。
师尊——
尉迟燎面无表情,灵力汇聚在手中的法器,反复淬炼,捶打,手臂肌肉绷紧,每一下的力度、角度、对灵力的控制,她曾反复练习过千万次。
与之相伴的是师尊一声声不厌其烦的纠错和叮嘱。
尉迟燎从来都不是煅金阁最有天赋的人,她比所有人都更要努力,只是想成为让师尊骄傲的徒儿。
她从小离开家跟在师尊身边,几百年里生身母父早已寿终正寝,师尊对尉迟燎来说也早就不止是师尊,更是家人。
是她的母亲。
法器在嗡鸣。
师尊说万物有灵,器灵与主人心意相通,它在提醒她,她的身体已经快到极限。
但是不够,不够——
她必须成功,这把剑也必须完美。
就算不能亲手替师尊报仇,她亲手锻造的剑也会染上仇人的血,告慰师尊在天之灵。
尉迟燎胸膛剧烈起伏,她停下来,汗水模糊了视线,让她有些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快要完成了。
灵力枯竭了便塞一把聚灵丹,地上已经满是空了的瓷瓶。
这是她燃烧生命的孤注一掷。
-
青云宗。
罗翊天再一次出现在断崖下的山洞里,掌心贴上粗糙的洞壁,神识散开,迅速铺满整座山峰,却一无所获。
墙壁后面只是冰冷的石头,没有任何异样。
仿佛前几日发现尸体时的石壁后透出来的一丝异常只是错觉一般。
她将自己的发现说与戒律堂堂主,堂主却只是说她救徒心切产生了错觉。
罗翊天沉下眼眸,神色晦涩不明。
真的只是她的错觉吗。
那一刻她想起百年前自家徒儿无比焦急地求她救救她的师姐,沈春野说现在的宋长云不是真正的宋长云,求她救她。
那时她是怎么回答的——
她说沈春野在胡闹,甚至斥责她因为这点小事去打扰掌门。
罗翊天飞身回到断崖上,仰头望向上空。
也许她的徒儿是对的。
这个世界是混乱的,有什么东西在操控着它。
这些年她心头总萦绕着一丝异样的感觉,好像神志与行为都在被什么影响,想要细究时又会忘记她在做什么。
她不是没头没脑的小徒子,不是没有怀疑过,只是她什么都做不了,也许下一刻,她此刻所想就会被尽数忘却。
罗翊天闭了闭眼睛,在心中长叹。
那东西平日里不会干涉她们,只是在她们想要去发现真相的时刻,让她们变得像是提线木偶一般,像是成了它的傀儡。
若是应掌门还在就好了。
若是应掌门还在,她一定能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也一定能找到破局之法。
可惜——
罗翊天面上闪过一丝茫然。
应掌门……过几日便是应掌门的祭日了,她该去祭拜。
-
青云宗,长明殿。
殿内供奉着青云宗历代掌门与长老的灵位,江离忧站在殿中,望着其中一个灵位出神。
过了许久,她开口,声音不大,刚刚够殿内的人听到:“出来吧。”
身后的帷幔动了动,而后一前一后出现两个人影。前面的人身形高而壮,腰间别着一柄剑,宽大的兜帽遮住了她的面容。
宋长云摘下兜帽,身侧跟着一言不发的罗夜。
她看向江离忧,不卑不亢地行礼:“师姑。”
江离忧应了一声。她瞥了眼宋长云身侧的罗夜,神色不明:“你与妖族那位倒是要好。”
“嗯,多亏阿肆帮我。”宋长云并不避讳。
她百年前就与司命交好,更遑论如今。
两人都没有继续说话,殿内再次陷入安静。
“你不怕吗。”江离忧问她。
宋长云笑了一下:“他不会出来。”
或许是心里有鬼,每逢应掌门忌日,容昭便会找借口或闭关或下山,从不肯来祭拜。
江离忧的目光中含着审视:“他是我师弟,你不信他,却信我?”
宋长云没有回答,只是拿下自己身侧的剑,递到江离忧面前。
“师姑可认识这把剑?”
是那柄刻着“应”字的剑。
江离忧看着那把剑,许久,才伸手接了过来,指尖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只片刻,她便将剑还给了宋长云。
“只是一把普通的剑罢了。”她随意道。
宋长云看着她,许久,忽然开口:“是问心。”
她执起剑,将剑立于应璃真的灵位前,似是有所感应,剑身轻轻颤动了一刹。
极细微的震颤,转瞬即逝。可宋长云还是感受到了。
她低头,指腹轻轻抚过剑柄上刻着的字。
前些日,她如同自言自语般问跟在她身边的罗夜,这柄剑身上为何会被刻上一个“应”字。
那时罗夜愣了片晌,才道她看不见上面的字。
她从未与人讲过这柄剑是应掌门赠与她。最初得到时,小小的宋长云第一反应便是昭告天下,她最喜欢最崇拜的应掌门赠了她生辰礼。
可不知道为什么,每每她想说与旁人的时候,都像是有什么在阻止她,不许她开口。
后来这柄剑被她收起来再也没有拿出过,竟是到如今才知道,只有她能看得见那个“应”字。
“容昭一直在寻的,应掌门的本命剑。”
应璃真去世后,本命剑问心不知所踪。
容昭一直在暗中寻找,这件事宋长云也是百年前暗中调查时偶然得知的。
他寻遍了所有地方都找不到问心,丝毫没有注意到他想要的早就在他身边了。
那把他后来的小徒子手中突然出现的平平无奇的剑,那把看似在青云宗内最平常不过的剑,便是他苦苦寻不得的问心剑。
江离忧的目光从剑上移开,落在宋长云的身上,眼底含着复杂的神色,没有回应她的问题。
“回去吧,长云。”江离忧只是说。
宋长云没有继续追问,她重新将兜帽戴上,与罗夜一起向殿外退去,渐渐隐入夜色。
宋长云离开后,江离忧依然静静地站在那里,像是长明殿中从未出现过另一个人。
许久,殿中响起一声低喃——
“师姐。”
随后,江离忧消失在长明殿中,只留下一句极轻的叹息。
“——希望你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