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名字这个问题被提及后,我开始把注意力分散给了书楼之外的人和物。
荆骨本名是“雀九幽”,“太阳”的建造者叫做“白苊里”,第一鬼士叫“宋燃”,那个前生是厨子的鬼族叫“解安”……种植彼岸花的那块土地叫“花田”,连接万界的桥叫做“月岭桥”,但也有人用建造者的名字称呼它“雀安桥”。
“雀安是谁?”在书上找不到这个名字,花田中的花也和我说它们没有见过这个人,我只好硬着头皮来找荆骨。
“鬼王之一。算是你老祖宗。”
白苊里常常过来找荆骨,这天她也在,听到我的问题后,道:“你们极阴有历史书吗?或是记载各种事件的人物。”
“没有,我没见过。”
第一次来到书楼,我花了一个星期之久,把里面所有的书籍卷轴分类排序。荆骨似乎不看书,之前也没有好好打理过书楼,许多书受潮,字迹不清。
书楼很高,房间不计其数,荆骨早就不知道把钥匙扔哪里去了。好在,门锁锈迹斑斑,稍一用力就能打开门。门后面是书还是空的,全凭运气。
我现在依然没有打开所有的门。
至于历史类书籍,关于万界的记载非常丰富。
有关极阴的,似乎……不对,是有的。
正门进来摆着一张桌子,上头放着几本日记一样的书。第一页到最后,字迹越来越新。
“应该要人来记录的。”白苊里说。
“没什么好记录的。”荆骨道:“都是走了不再来的,记录了给谁看呢?”
荆骨对白苊里一直很温和,当下说出的话语却有点带刺。白苊里没有回话,气氛有点僵硬。
我受不了,先走了。
黑团子在屋外等我,见我走出门马上跑了过来。
“问题,有没有。”他已经能够独立识字了,也会阅读一些简单的书,但说话依旧磕磕绊绊:“答案,有没有。”
我说:“雀安是曾经的鬼王,那座桥以他的名字命名。”
“名字。”
“对,名字。”
“名字……”
他重复这个词语,快走到书楼时,突然道:“我!”
“什么?”
“名字,我。”
他指着自己,急切地上下挥动手指,又指向我:“你?”
“你的名字和我的名字,是这个意思吗?”
他用力点头。
“我没有想过要取名,但你想要的话,我们来给自己取个名字吧。”
极阴之中,我不需要明确的称呼。
荆骨平常称我“你”,戏谑时叫“儿子”。十二鬼士几乎不讲话。其他鬼族喊我“殿下”。
“来吧,去给你取个名字。”
我把字典给他:“你喜欢哪个字?”
他低头一页一页地翻,我准备看看那本笔记,被拉住衣角。
他指着一个“兴”字。
“兴?雀兴。”我说:“念起来不错,你确定取单字了吗?”
“雀兴!”他的声音猛然抬高:“我,雀兴。你,雀安。”
我解释道:“雀安是从前一个鬼王的名字,不是我。”
雀兴依然道:“雀安。”
“我不是雀安。”
“雀安。”他道。
“好吧,那你就这样叫吧。”我在桌上找笔记。
我在最新的笔记中找到了荆骨的落款,在前几页找到了“雀安”这个名字。以前的笔记实在被破坏得厉害,我便先看荆骨的记录。
第一条:“我要成为鬼王。那是什么东西?”
隔了几段:“大概知道极阴是如何运转的了,但荆骨到底是什么呢,问雀柊大人,他也不说。”
“她还是不会讲话,说话有这么难吗?”
“荆骨问我为什么要给她取这个名字。嘻嘻,因为血池里有很多荆棘,而我是雀柊大人用骨头造出来的。这其中有什么关联?没有啊,我就是当时想到了。”
再隔几段:“雀柊从来没有讲过……”后面的字被涂抹掉了,我看不清。
“如果一定要选出一个的话,还是我来吧。”
“我感觉有点难过,这是应该的吗?”
最后一行:“我杀了荆骨……不,我就是荆骨。”
得到名字后,雀兴一直模糊的五官开始变化,我为他感到高兴,直到我发现他长得越来越像我。
我两边眼角下各有一道黑色如刀割出来的痕迹,他没有。我的眼睛是红色,他的眼睛是灰色。除此之外,差异很小。
我想起荆骨曾说,我应该叫他“弟弟”。
但鬼王历代只能从血池里出生一个。
雀兴是什么?
我不得不再去找荆骨,这次白苊里不在。
荆骨正和一个女人讲话。我不认识她。
“她是我的第十三位鬼士。”荆骨又转头道:“他是我的下一任鬼王。”
女人还没有换上鬼士的制服,一头红发张扬地披在肩上,神色冷漠。
荆骨道:“最近怎么老是找我?”
我希望十三走开,拼命向荆骨眨眼。但与荆骨实在没有默契,她反而笑盈盈地看我,让我快快说。
我只好承受着两个人的目光讲了事情。
“雀兴是谁?”荆骨恍然大悟:“你给它取了名字?然后,你成了‘雀安’?”
她咧开嘴大笑,几滴眼泪挤出来。
“每一任鬼王都是由上一任用骨头造出来的。而我用了我的头骨。”荆骨撩起头发,她的后脑勺又一个小小的缺口,有一块暗红色的软体在晃动:“看到了吗?我挖了一小块骨头喂给血池,造出了你。”
鬼王的来历我早已知晓。
“这和雀兴有什么关系。”
“你是历来力量最强大的一个,血池都险些支撑不住你的力量,更别说你那具刚出生时无比脆弱的身子。所以血池帮分出了你的一部分力量到外面去。我以为那些力量会慢慢消散在血池,但你出来的那天,却带出了它们。”
“是……雀兴?”
“没有我的骨头,力量再多也化不了形。”荆棘道:“你一定在内心里希望它是一个活物,一个人。它便回应你的希望,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他是鬼族吗?”
“你希望它是吗?”
荆骨说,鬼王只能有一个,未来血池会在你们之间选择。是什么样的选择,荆骨没有明说。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悲伤被我捕捉到了。
我想问荆骨为什么不告诉我,看着我把他从血池里带出来,教他说话写字,成长到今天这副模样。话到嘴边,一阵寒意爬上来。
对于荆骨来说,我算是什么?
她在血池里用骨头造出一个我。除此之外,所有事情,都是我先发问,她才给予回答。
我只是她用于卸下鬼王责任的一道仪式。那些来自“母亲”的意义我从未感受过。
我茫然地走出来。
雀兴还是在外面等我。
“雀安!”他高兴地说。
我推开他:“我不是。”
雀兴疑惑,绕着我走了几圈,道:“你是雀兴。”他如此肯定,我一时语塞。
“走,书楼,开门。”
“你以后不准来书楼。”我听见自己说:“让荆骨给你另外的住处。”我拉住他的手,将他带到荆骨面前。
雀兴化形后,也有了体温。他的手很热,汗津津的。我一脱开,感觉掌心瞬间被吹了一口冷气。
我对荆骨说:“给他单独一个住的地方。”
十三不在房间里,荆骨旁边坐着的人变作了白苊里。
她惊讶,小声道:“这是怎么了?”
“孩子们闹别扭了。”荆骨回答她。随后递出一把钥匙,像是早已准备好的:“那就让它住在塔里吧。”
雀兴接过钥匙,一脸疑惑地看着我。我与他对视,仿佛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唯一不知情的白苊里脸上有笑,她牵起雀兴的手:“那是不是得恭喜你独立了,塔就是‘太阳’建造的地方,我刚好等下也要过去,咱们一起走吧。”
雀兴张大嘴说话,但说出来的话语含糊不清。说不清,他一着急,咬到了舌头。
我对他说:“快走,去看看。”
白苊里当我们是兄弟闹矛盾,告别后便与雀兴离开。
雀兴一步三回头,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我那张脸也可以有这么丰富的表情。
“怎么说要和他分开住?”
荆骨有两种表情。
笑,或不笑。
她现在没有笑,嘴角是平直的,眼角的痕迹舒展开,好似鸟的两只翅膀。
“我要怎么样才能成为鬼王?”
“嗯哼,你不是一直都不想接任嘛。我都想着要不要再取一块骨头好了。”
“荆骨。”我第一次叫出她的名字,重复了问题:“要怎么样才能成为鬼王?”
荆骨,不,雀九幽站了起来。
这几年,我已经和她长得差不多高,并隐隐有要超越的趋势。
她嘴唇微张,声音有些颤抖:“血池会选择时间。”下一秒,又变回了那个轻佻的样子:“你急什么?”
我点点头。
从这以后,我频繁出入血池,再没见过荆骨和雀兴。十三鬼士中,只有宋燃来找我一次。
他说,从现在开始,我可以为自己选择鬼士了。
新的鬼王,是我。
雀兴没有消失。
如我所想,只要我的信念足够强大,即使血池选择了我,他也不会消失。
当我必须保持住这种信念,将他坚定地当作自己的一部分。
所以,我们不能是兄弟。
给大家带来料很足的椰奶西米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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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名字和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