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吐出的气还是烟的感觉,但眼前却没有一点烟雾,只有一些略显浮夸的淡黄星星从嘴里涌出。杜芢好奇地伸手触碰,结果才碰到一角就被烫得缩回了手,她把左手放回胸口前揉擦。
而这份短暂的痛感也让她欢喜,梦里的一切都是美的,都令人倍感惊喜。
阳台外目之所及的彩色小屋都已熄灯陷入沉眠,只有杜芢还待在这里,与指间的“星星棒”一同吹着风,观赏着这乌漆墨黑的夜景。荀安吃完蛋糕后洗了个盘子就困得不行,直接晃晃悠悠地靠在杜芢身上睡着了,杜芢给她盖上被子,把沙发的地盘让给了她。
杜芢又吸了口星星,再次沉默地调出页面,把近期的思维震荡与荀安个人的情绪波动一一对照,全都有迹可寻。梦境环境与梦主息息相关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在过去的那些梦中也大抵如此。梦主人一声呐喊,边境北部就立起一座高峰,梦主人一滴眼泪,干旱地区就降下一阵雨水。
只是放在荀安的梦中,这种情况更多不是体现在环境上,而是体现在梦境角色的思想上。比如荀安本人的情绪波动可能会带动梦境中心地带一场群体性自我认识的加剧,也可能会带动外围地区一个村庄内部,对情感体验的深入思考与交流。
现在已经基本可以确定荀安本人与梦中思维震荡的关联性,但还有两点问题。一是依旧不清楚一切发起的源头,二是想要把这些转换成确切的算式还需要时间。而且杜芢一直觉得变量应该不止荀安的个人情绪,有时即使呈现在面板上的情绪高度相似,给予整个梦境的大环境变化也会有所不同。
有时明明是高度类似的同一个曲线的情绪波动,带来的思维震荡却会有仅有中部,中部与下部,中部与上部的区别。她总觉得还有其他因素在改变着这一切,但暂时还不能确定那是什么。包括梦中存在荀安解不出的题目与荀安不理解的汽车结构,这些地方也很诡异,都还需要进一步的观察与统计。
一想到汽车结构,杜芢的手几乎是不可避免地抖了一下,害她差点没夹住烟。才逝去不久的城舰世界的回忆涌入脑海,杜芢现在不得不承认部分灵魂的进化程度已然超出了她的想象,他们或许确实已经超越了和那条人与数据的界限。她现在所坚持的事,若真说是突破底线且为人所不齿的话,倒也称不上错。
但她并不会停止。她甚至不会把这个句号改为疑问号。
科学的发展早晚还是会走到这一步,就算她不在这里解决这件事,未来也一定会有其他人走上与她相同的道路。人们对于人工智能、人造灵魂的向往与追求不可能停止,到时候照样需要大量的数据支撑,也不过就是把自己现在走过的路再走一遍罢了。潘多拉的魔盒已然打开,她只能就此一探到底。
“你别骗自己了。”与自己的嗓音别无二致的声音于前方响起,她抬头,仿佛看见了现实里那个戴着眼镜,盘着长发的自己的幻影,“其实就是你自己的求知欲在作祟吧。”她对自己笑道。
“只是你自己想去看看这灵魂的泉眼吧,你想看看它到底有多震撼。”
杜芢苦笑着,视线对上了面前那层熟悉的镜片,她说对了,她心服口服。
她本就不配被称为人类,她更像是台为梦而生的机器,为这点梦想奉献余生,是她永恒的任务,也是她存在于此的唯一意义。
她倒真想去看看那泉眼到底有多震撼。
“我真想看看大海有多震撼!”
艾米说过的话不合时宜地浮现在了杜芢的脑中,一股她说不出确切名字的情绪让她一下子捂住了头。与此一同涌来的还有那句“妈妈”,还有荀安对她欲言又止的话,还有过去生命中那无数故人看她的眼神,那一句句的“你为什么不难过”。
你为什么不难过,你为什么不难过,你为什么不难过?这话像一声声严厉的质问在她的脑内不断喧哗。一同出现的还有一些其他的言语,“你为什么没有表情”“不明白你在想什么”“你其实根本就瞧不起我们吧”“你怎么不去死”……
杜芢被它们吵得头皮发麻,同时生出了种相当不好的预感。她觉得自己心里燃起了火苗,她开始焦虑地四处张望,期待着能找到什么足以灭火的设备,最终她看向了自己手里夹着的星星棒。
她没有犹豫,就近取材,就这样,把它摁灭在了自己左手腕处。
骤然来袭的灼烧感让她弯腰蹲在了地上,但一切终归是安静了,不再有另一个自己,也不再有喧嚣与刁难,只剩夜晚温柔的虫鸣与她为伴。
那句还未在她脑海里浮现完全的“我真后悔生了……”在说完整前就被她掐灭在了脑内,她赢了,赢得干脆,她甚至想到了荀安原来在高兴时会说出的那句“此处应有掌声”。她能感觉到自己在笑,喘着气笑,她想着至少现在不会再有人能够借题发挥,埋怨她不像人类。
杜芢本想着等把气喘匀了再回去,但一声物体落地般的巨大响动却从客厅传来,她连忙把剩下的星星棒扔进垃圾桶,匆忙走进屋内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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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客厅她就看见荀安跪在了沙发一旁的地毯上,她捂着头,状态比自己刚刚看起来还要糟糕。被子倒是被明明白白留在了沙发上,她看起来像是刚从上面跌下的样子。
杜芢连忙上去扶住她,询问她感觉怎么样,但荀安含混其词,说不出几句完整的话。“就像是……”杜芢只能听清这一句,“就像是五年前……”她没再说下去。
但即使她不说,杜芢也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并不是因为她理解了荀安的话,而是因为她看见了周遭场景的数据化。一些花屏般的闪烁开始于周围浮现,毫无疑问这是梦境运行不稳定的证明。并不是什么大事,但处理不好也会变棘手。
“你刚刚想什么了?你是不是想太多现实里的事了?”杜芢把左手搭在荀安的肩上摇晃,“你听我的,现在先把注意力放回梦里。”
但荀安还是低着头,一副强撑着的样子。杜芢不确定她有没有听清自己的话,她只好左右张望,几秒后她把目光锁定在了荀安摆在桌上的那杯喝了一晚上都没喝完的本土饮料上。她伸手把饮料拉来,然后端在手里,小心翼翼地往荀安嘴边送,“喝点吧,感觉会好一些。”
荀安颤抖着手接过杯子,杯中剩着的半杯饮料在她握住杯子的那一瞬间开始自动加热,变换为了透明色。她微微张嘴呡了两口,喝完后确实感觉好上不少,头脑清晰了许多。她双手捂着杯身取暖,稍微抬起了点头,杜芢这才看清她双眼深处的疲惫。
“我刚刚想什么了?我刚刚啊……想你来着呢。”荀安低声说,她明明没怎么喝酒,吐出的话却醉醺醺的,“这么说会不会很奇怪?”
“不奇怪。”杜芢想起几年前与荀安一起度过的那些岁月,好像已经习惯了她喜欢飘着的思维和一切不着调的言语,“想我什么呢?我现实里那邋遢样可没什么好想的。”她摸着荀安的头,笨拙地安抚着她的情绪。
荀安沉默了,没再接话,她不敢去说自己居然在想象没有进入梦境,没有和杜芢共度青春的可能性。
在被顺着头发的过程中她感到惭愧,如果是那样的世界线,她会不会死不瞑目。
她还是太想被爱了,除了母亲和早就背叛了自己的人,记忆里再没有哪个人愿意这样安抚她的情绪。
她的头发明明就很好摸的,是她们有眼不识珠。但也不是性格所然,还是怪她,怪她先大声宣布了自己与世界的格格不入。
越想,脑袋越像个被钝器砸着的纸盒,于是她也就不想了,唯有沉默。
杜芢静静地看着荀安,看得心疼。她侧身从沙发上扯下被子,叠了两下,裹在了荀安的肩上。
但还没裹稳,就感觉到自己的左手被牢牢抓住举起。
“你这里怎么了?”荀安眯着眼问,说着她便把饮料放回桌上,腾出另一只手要把杜芢的袖子再向下拉。
杜芢在她触碰到自己前猛地一下抽开了手。
“没……没什么,我不小心烫到的。”她含糊其辞,又把自己的袖子往上捋了捋。
气氛又归于尴尬。
“你在这里等我,多想想梦里的人和事。我去外面帮你找点安眠用的药物,能好很多。”
她说着就在这狭窄的桌子与沙发的间隔里转了个方向准备起身。周围的空气含量似乎正在降低,她现在只想尽快逃离这片刚刚还深感温暖,现在却只觉压抑的空间。
荀安却在模糊的意识里窥见了自己儿时母亲让自己在菜市场的一角等待自己的画面。
记忆里她总是听话站在那里摆弄自己的头发玩,或是玩弄地下的虫子,却从没有与任何人说过她也会害怕那四周来往的陌生人群。
这样的想法后来升级为了高中小团体里朋友们对她的不看重,又在梦里化作分离,一个接一个世界的分离。还没混熟就被强行拆散,最后沦落到甚至要去向这一切始作俑者寻求慰籍。
但她不确定这是否真是一种受虐症的变种,正如她不敢去确认杜芢的心。翻找记忆,那梦里的第一份真切的别离实际也是由她所为。如果她真是在利用自己,那当时为何要在战争世界的爆破中本能地推开自己?
当时的恐惧如灼烧的痕迹深刻于心,她一瞬间还真以为自己要失去什么了,以至于甚至忘了去喊那该说的话语。
现在倒是记起来了。
“别走!”
看吧,她终于能说出口了。
杜芢还未完全起身就感觉到自己被圈住肩膀一个用力压了下来,惊吓所带来的心脏的剧烈跳动还没完全减退,一团热量就这样贴上了自己的后背。
杜芢怔怔想着自己有多久没被这般紧抱过了,十年?五十年?两百年?还是从未?
屋内静得只能听见被打翻的杯子里的水滴落于地上的声音,杜芢突然理解了荀安五天前躺在床上总嚷嚷着的那句很热。
“你让我去专注想梦里的事,你不觉得很残忍吗?”荀安把头抵在杜芢肩上说,“我梦里所遇见的所有人,除你之外,不全都死了吗?”
在身体的不适里荀安也不想再控制心中的怨气,她不确定。也可能“怨”和“在意”,本就难以分离。
阵阵颤抖从杜芢的身后传来,她不忍回头去看。她能感觉到荀安的拥抱越来越紧,就好像想把那些战栗,那些恐惧也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去。
“对不起。”只是她除了这无力的三个字之外,再挤不出其他言语。
“但我还是不讨厌你。”荀安低声轻语,又把头往杜芢的发间蹭了两下,如果杜芢现在是长发的话,那她们的发丝现在应该缠绕在一起,难以分离,“很奇怪吧,哪怕你骗了我,我也还是不讨厌你,一直很喜欢你。我喜欢你与我共度的青春……”
“我还是不后悔与你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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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割裂的感觉从杜芢的喉咙内部向外传开,她觉得自己在硬生生把一颗削得尖锐的石头往胃里吞。
如果现在不是被抱着的话那么她会开始在房间里渡步,还会插上耳机放一些音乐来安抚心神。某种程度上她得到了自己一直想要听的一句话,但这话却是从一只血淋淋的生物嘴里传出的,而她是那个举着屠刀的刽子手。
十一人,三百年,十一人,唯独荀安不该受到如此对待。因为她入戏太深,还因为她本就没有未来。
她有时也后悔,为什么偏偏是这样一个人打开了真理的大门。
她应该如其他人那般一开始就落入一个一两年的非回忆型梦境中去,那样虽然结束时难免不舍,但也不至于难以承受。然后她会继续自己的冒险,把一些喜欢的角色放入储蓄背包里,带着伙伴穿梭于各个世界之中。作为梦的主角,她们有能力在一两年的平均期限到达之前就把那个虚拟世界玩透。而不是如此这般过着无趣又无力的日子,承受着不该承受的道德拷问。
也不该如此,与自己这种人纠缠终生。
若是窗外能下雨该多好,杜芢这样想道,那么无论是荀安还是她的呼吸声,都不会在寂静中被彰显得过分明显。
她的灵魂被蒙住头摁在了名为黑夜的幕布里,只是一条待宰的鱼。
“你想要什么?”她低声询问,她在一片漆黑昏暗中望向自己的左手,身后的荀安不会看见她脉搏上那片烧痕在微微颤抖。
你想要什么,我能给什么?
这是她唯一能用来表现感恩的形式了,就像过去无数次讨好母亲一样,她只会这个。
默然半晌,才等来一句回应。
“想要你行不行?”
指尖描摹过怀中人锁骨的轮廓,哪怕是杜芢也理解了这动作的含义。
她的脑海里闪过些许过往的回忆。
在梦中徘徊了三百余年的她自然也并非白纸一张,在这她所热爱着的最高杰作里自然是什么机器都能存在,什么服务都能出现,什么体验都能降临。但她倒真没与真实的人类有过这方面的接触。
毕竟她不受欢迎。
巴不得删除存在痕迹的现实三十年自不用多谈,在梦里接触的十一人里也鲜有人与她足够亲近。
不过抱着集邮心态的男性倒是不算少见,他们在梦里享尽了所能享受的一切后自然也容易把目光放在身为女性的她身上。无需爱意,无需理解,只是因为“她是个女的,他还没得手,自己不亏”这三点就足够让他们拿狼打量肉的眼神去打量自己。
杜芢自己倒是从未同意过这些事,在梦里她还是能通过科技掌握主动权。她自认自己称不上很有尊严,但具有伤害性的不适宜接触对于心理方面的摧残她也有所耳闻,保持能够继续进行研究的心理状态是她的底线。
那如果是荀安的话可以吗?她在混乱的思绪里做不出任何有效的计算。
她只感到燥热与无措,但据书籍所言这也是一种可行的证明。
她想到了过去她们以孩童的身体紧挨在一起的每一个时刻,问自己再进一步的话,她是否能够接受。
在得到内心约莫百分之八十的肯定回答后,她便不需要再给自己留有犹豫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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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感觉到身后的人渐渐松开怀抱,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再去表明态度会不会太迟。
在转过身去吻荀安的时候,对方的表情却呆滞到像是愣住。杜芢也只觉得是操作上的问题,舔舐着嘴唇,又来了一口。
距离上次进行此类练习已经过了不知道多少年,可能接近于一个人的半生。在记忆里杜芢有次把气全撒在了那些服务她的机器人身上,她说她真的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为什么只有她,今生只能通过这种悲惨的模拟来获得乐趣?
她的人生怎么就失败到了那种程度?她无法与任何真实的人建立联系,与它们拥抱的每一刻,每一秒,只是在向整个梦境展示着她这个个体的可悲。
她说再也不做了,到死都不做了。
说完这话又不知道重蹈覆辙了多少次。
已经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真正地停止,她生命力所有触手可及的乐趣都在漫长的自我相处被一一剃去,最后只有对梦境本身的探知欲成了那最后的那一条小小河道,缓慢又艰难地向前流去。
但在今天它被扩充了那么一点,也可能是流歪了,多余的部分直接合并进了另一条河道里,那里的终点在大脑之外,也脱离身体。
她没有在意这种程度的倾泻,只是回忆着过往的那些过程,来稀释此刻稍显过度的不安或是欢愉。与那些数据不同的是荀安无法像它们一样无论怎样都能把杜芢支撑住,杜芢认为自己没有在亲密上做得过分,但荀安还是被她扑得倒了下去。
荀安明明是下意识拥着她的,但最后又把手伸向她的肩膀,猛得将她推开。
“你这样算什么意思呢,杜芢?”
荀安这样说的时候也好像在笑,但喘息声让她在这件事上的地位被削弱三分。
“可以。”
“什么?”
“我的意思是说可以,我同意。”杜芢歪头,尾音也有些意识不到地喘。
但荀安好像还在等待着什么,还是没听懂。
“不是你说的吗?”杜芢被打断本来就不爽,但她脑子还算转得快,很快想到了问题的另一层可能性,“还是说你说的想要我,不是这种意思?”
“是我理解错了?”
她低头看向荀安,没注意到自己的眼神像在翘首以盼着一种承认。
荀安这样看了许久,最后摇摇头,又点点头,“没有。”
“没理解错。”
于是杜芢笑了,伏下身去亲吻侧颈,她这才意识到她不想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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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几分钟前,荀安还想象不来事情能发展至此。
她脑内的小人已经乱作了一锅,有三个在尖叫,有五个在绕着圈奔跑,还有两组在相互对着扇巴掌。她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安定,她疯得彻底。
但她几分钟前还没疯,她刚刚只是混乱,不是疯。她完全没想让杜芢对她的话语有什么认同,她在脑子里编排出了无数个杜芢以各种方式甩开她的剧本,却唯独没想到最终会是这样的行文。
其实她只想看她发怒而已,就这么简单,看她发怒。她想窥探到一点真实的杜芢,也想让杜芢窥探到一点这样对她抱有恶心想法的自己,她觉得光是这样她就能好上半宿。她们应当扭打,应该互骂,应当在乱成一团的思绪里交换想法,就像那些无聊的热血友情电影一样不是吗?只要说开了就能好,对,只要说开了就能好。
她唯独不该这样的。
在她的预想里,杜芢的回答是认同,这甚至都不能说是仅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了。
而是根本没有可能。
但她吻了她,摸了她,在那时她的心里最先冒出的竟只有一个想法。
“那你是不是爱我啊?”
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可能嘛,或许她很会隐藏呢?或许她也在期待着什么?
到了这时荀安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卑鄙,她对杜芢的爱意都还只是锅里慢吞吞咕噜噜冒着泡的汤,她却在从杜芢那里期待着一次火山喷发。
全部淹没就好了,把她也毁灭掉,告诉她她一直都是被爱着的,那样的话就好像没有什么再需恐惧,没有什么不能和解。是不是人在“爱”里的时候,就不会去想那么多?
告诉她她也在被人注视,有人珍视她如钻石。
“你这样算什么意思呢?”
她在问出口的时候,心脏里较为自以为是的那一侧甚至都有了十足的把握。
但最后什么都没有,不是拒绝,不是表白,只是可以。
可以,是什么意思?
她被迫登上了大起大落的飞机,那最后的结果就是坠毁,等她从废墟里挣扎逃出,回到家的时候,忘关火的汤让厨房炸开了花。
那种被玩弄的感觉甚至演变为愤怒,就像现在这样,她也没心思等待杜芢在那里慢条斯理地小火慢炖,翻了个身,让局势扭转。
她是觉得杜芢这人还挺搞笑的,她会不会跟别人吹嘘过自己很厉害能玩上一夜,而真相可能是因为她专注在脖子以上都能专注一小时。
可能因为她无所求,但荀安不同。
她吻得过重,重到想让人受不住,她在寻求着一些根本不存在的承认,到最后一无所获。
只能感觉到杜芢握住了她的手,想引领至那向往之处,但这从来就不能代表什么,一种**而已。
荀安在触碰到衣服的时候也没张开手迎接,而是将拳头握住。杜芢喘着气,用眼神表达疑惑,而荀安其实很想问她一件事情。
“我想问你,当时第一次见面时,为什么要救我?是因为觉得我可怜吗?”
“还是因为我是个特别的反抗者,会成为一只特殊的小白鼠?”
她握住杜芢的拉着她的手,把它贴在自己脸上,用脸蹭了蹭温热的掌心,张口。
“别在这里啊,你不嫌硌得慌吗?又不是小说里。”
“去卧室里。”
她甚至有功夫能去想个玩笑。
却懦弱到没把想说的话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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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芢当时的心理状态是急得要死,结束后的对策是装死。
她这人生是跟“死”这个不吉利的字脱不开关系了,她知道自己手臂上的痕迹也只是一种一次性小袋装的死,不害人只害己,她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在被身上的人按住伤口,压着嗓子问她疼不疼的时候,她也没法理直气壮地做出回应。
她装作睡了过去,想让窗外节日的声音把一些沉默盖过去,但忘记这场戏持续挺久,夜已深,街上都没了人的踪迹。
荀安也没难为她,自己起身,还很有礼貌地帮忙善后,她把被子都给杜芢了,自己又去柜子里拿了一床。然后抱着膝盖靠着枕头坐到一旁,把被子给自个盖上,她起初还只是坐一边发呆,伴随着一些玩指头的声音,后来又开始抒情。
这人声音不大却相当话唠,像是说给杜芢听,又像说给自己听。她会担心自己初次的表现好不好,说自己其实只是看起来从容,被触碰时还是会心生怀疑,她过去被别人拥抱的时候,也从不被允许脱下男装外套。
又说到最初那个世界的人们喜欢的到底是什么,是一种概念吗?所谓的美少男从一开始披着的就是女性的灵魂,那为什么女人就不能喜欢女人?
她又说还是我们比较好,我们还是比较有默契的吧?杜芢你是不是觉得可以接受我?但为什么你……
杜芢以为她想问的是为什么要伤害自己。
荀安真正想问的是,在你眼里,梦到底是怎样的概念,生命到底是什么东西?
而杜芢只想告诉荀安你不能去想人生意义的,你现在干什么都好,去洗个澡,或者来根星星棒。最失败的对策就是这种时候去思考人生意义,你要是去想你这辈子就完了,你要跌入虚无的陷阱里去了,一时想一世想,从此人生中再没有救赎,处处都是意义。
但她还是装睡,啥也没讲。她在脑子里计算着进入深度睡眠的时间,思考何时翻个身不会让人起疑。时候到了后她就往荀安那边翻了个身,蜷缩进被子里。按理说她应该背对荀安才能不因表情而让人起疑,她做烂事和骗人时一向精细入微,但身体背离头脑的情况,理论上永远存在。
荀安伸手顺了顺杜芢的头发,从耳朵摸至颈侧。
有些距离跨过之后,相处也显得自然。其实从逻辑上来讲,杜芢认为她们这个世界的人活得很累,为什么一定要建立这样的“爱”,才能得到亲近的资格呢?在过去的梦里,在有些虚拟世界里,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不依靠爱情的碎片,反而更显亲近。
爱情是从众者的礼品,杜芢得不到爱情。
杜芢更喜欢梦境,梦里总有那么些世界,连她都欢迎。
“我要思考很多事……很多很多……我要好好思考决策。”荀安看着窗外,轻声说。
杜芢很想在精神上陪她坐坐,但她过去没想过被相处很久的人安抚的效果要比预想中好,那天她睡得比以往要早。
好梦易醒,她不知道有人带着不敢入眠的思绪,听了半宿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