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日 第16章 当年久旱甘霖至 而今大雨滂沱时

确实是大字。

最初的长轻门其实真的只是一道门，这道门伴随着如刀剑般耸立的群峰不知多少年了。

“卡嗒。”

索车到了地面，顶端的锁扣卡主，平稳的落地了。

黎光这会儿腿还麻着呢，急匆匆的捋了捋头发，跟着几人下车。

在远处瞧起来还不算感受很深刻，真正走到了这道门下面，黎光才忽然发现，这道门不像是后天建造的，更像是原本就矗立在这里的一道山屏，被人从中间打开了巨大的豁口。

上头极为粗粝的字迹，不知经历了多少年的风吹日晒，却依旧没有淡化模糊。

几人撑开伞柄，轩辕一收结界，几乎是瞬间，大雨被风裹挟着往人身上扑打。

“哎呀哎呀，哥，救我，这里雨太大了，一会儿给我这点儿功法拍没了！”

黎光抱着脑袋，往他哥身后去凑，两个脑袋挤在一个伞下头，反而更加窘迫。

黎明无奈的看他一眼，把伞变大了些。

“等一会儿雨再大些，你躲在我身后也没用的，夫子要是知道你这样疏懒，必然叫你把结界撑上一整日。”

“夫子又不在，这可是长轻门，离夫子起码有几千里路程，他才逮不着我。话说，这长轻门的雨一直这样大吗？”

自然不是。

“你是真没读过书，竟然不是谦虚。”甘慕青故意臊他，“但凡你夫子真管你严点儿，你也该在七八岁的时候看过地方志吧？”

“你懂什么？夫子只教些功法，我们黎家的功法书太多，哪里教的过来地方志，再说了，那有什么意思，是什么样的，过去一看不就知道了，还比上课有趣的多。”

黎光哪里服气他，这会儿夫子本人又不在，教了什么不还是他自己说了算？

“黎光说的也有道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难得，这种无趣的争执里头还有轩辕长清的声音。

“慕容疏月跟你说的？”

甘慕青立在一边儿，随口一说，像当年一样。

却又立刻怔住，收敛了笑容。

伞柄下垂，边缘遮住了半张脸，雨水顺着滑下去，是密集的水注。

天地间吵嚷的很，都是落雨的声音。

“这都是山，怎么进去啊？”黎光也很吵嚷。

黎明看了一眼，到底还是没忍住叹口气，要说最能在这种时候出声的，也只能是他这个好弟弟了。

“如今雨大事急，那东西从元天居过来也许已经开始作乱，还是……先进去再说？”黎明看这几人，哪里还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

“嘿咻~嘿咻！”

一堆石头滚过了山头，发出声音。

“哥，你先别说那个，那是走石吧？”黎光自己撑开自己的伞，从他哥身边过来，到那山石底下仰头去看，这一看不要紧，一块儿石头似乎是滑了一下，扑通掉进了他怀里。

“哎呦呦~弹死小爷了，哪块儿不长壳的石头，这么软？”

那石头湿漉漉的，黎光深色的衣服打湿了也不算显眼，他也不是什么在意干净的人，因此没将这走石丢出去，反而相当有意思的看起来。

“你倒是说说，你是谁的小爷，谁又是不长壳的石头？”他笑吟吟，一副逗小孩儿的样子。

那石头没眼没鼻，只有一张裂缝的嘴巴，又硬又冷的身体，看不见自己掉在哪里，只知道这是个庞然大物，且在和自己讲话。

裂了缝的嘴巴一下子合的紧紧的，一点声音也不发，像是个真正的石头。

“呦？装死啊？石头，我问你，你们走石依靠灵力生存，照理说，淋了这雨，你真得变成个死石头了，你们是怎么这么活跃的？”

黎光语气说着说着就沉了下去，他这样吓起来小孩儿，倒意外的真有几分严肃。

那石头装死，却道行不够，坚硬的身体碰到柔软的掌心本来就够难受的了，又被恐吓，身体抖的越来越快。

“不说？看来是走了什么歪门邪道，心虚了吧？”黎光伸手轻轻用指腹挠了挠那石块儿，走石终于绷不住，“哇——”

“哇什么？”

裂缝张的大大的，发出毫无起伏的喊叫声。

“它在哭。”黎明好心的解释。

“哭什么?我又不吃小孩儿。”黎光凑近手心去看那石头，看它裂个口子，小时候调皮的劲儿上来，跃跃欲试的打算掏一下试试。

“我来看看石头掏嗓子眼儿会不会吐吧！”

那走石定住，忽然浑身发烫，竟然在红光里头硬生生长出两只手来，是石头的色泽，却是软的，小小的捏在黎光指头上，“求求你了，不要啊！”

黎光第一次知道走石还能长出手来，柔软的触感攀附在他指尖，倒是叫人心软。

“也不是不行，说说看，你这是哪里的机缘？”

他如今好似又学聪明了点，竟知道学着他哥那副和善态度忽悠人。

走石不晓得长没长脑袋，总之真被他和善的假象忽悠住，“是首领带我们去了封雨屏，那里的店家给我们住了一晚，就不怕这雨了。”

“封雨屏？店家？”

黎光怎么听这名字耳熟，却又觉得哪里不对。

“哥，封雨屏我怎么记得是……”是一道屏障，怎么还有店家？

“小石头，你说的是什么地方的封雨屏？”轩辕长清方才始终没回神，这会儿才算听见关键话。

“啊，封雨屏就是封雨屏啊，首领带我们去的，有热汤，还有很多软怪物，还好只住一晚上！”

那小石头在黎光掌心里显然浑身刺挠，走石似乎只喜欢一些坚硬的山石处，并不如人一般贪恋柔软的地方，于是互相都带着坚硬的石头壳，如非必然，是不愿意掏出柔软的内里的。

“那快去找你们首领吧！”黎光瞄准远处的石头队，眼疾手快的把它丢到队伍处，那石块落地，出奇的稳固。

跟上它原来的队伍，又往前滚去了。

“看他这样子是也问不出什么来了，倒不如进去找人问问。”黎光甩了甩那片被浸湿的袖子，没当回事。

“轩辕姐姐~你倒是说说看，这怎么进去？”

若不是长轻门当地的人，便是有多少过路人从此经过，恐怕也找不到进去的法子。

“没什么捷径，需要绕道，绕到坡处，有前人凿好的小坑，手脚并用爬过去。”轩辕长清说起这话来风轻云淡，似乎已经习以为常，“如今有大雨，还需再捏个诀。”

她信手画了几张符纸，分别递给几人。

黎光可真是长了见识。

“这样听起来倒还有点儿意思，好像还算好玩。”

他这样顽皮的性子还觉得好玩，他哥一身浅色衣裳，从来秉着一副温雅的样子，这会儿听起来就犯难。

“唉~”黎明浅浅叹了口气，左右掏出绳子来将自己的袖子绑缚住，“果然万事开头难，那轩辕前辈还请带路。”

黎光看他哥这略微犯难的样子，倒也不觉得奇怪，毕竟他从小在外胡混，他哥是从来不去的。

不过他反而有些好奇，剩下的两个人会是什么样子？

甘慕青难道到时候就那样冷着一张脸，然后手脚并用的往上爬吗？

那尊者呢？

这场面似乎更无法想象了。

黎光心里的兰净秋还是那个时常立在高处风雪不沾的神人。

然而等到绕到了那个所谓的坡处之后，黎光就已经顾不得其他人了。

“轩辕姐姐，你们管这个叫坡？”

面前的崖壁只比先前看到那些锋利的山形略微倾斜了一些，上面几乎是被磨的光滑，却有着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石窝，或是凸起。

但总之看起来并不像是先前想象的那样可以轻易翻过的样子。

再抬头去瞧这高度，更叫人擦一把冷汗。

“额……”

黎光现在彻底放心了，他觉得就算待会儿他姿势不太雅观，估计其他人也顾不上去瞧他了。

轩辕长清没多说什么，她自己已经很是熟练，率先上去。

虽是手脚并用，却敏捷的很，她速度极快的攀上了一截不算短的距离之后回头看。

“照这样爬上来即可。”

黎光左右看着其他人还在慢悠悠的收袖子做准备，唯独他是窄袖，没什么好磨蹭的余地了。

只好硬着头皮上手往上攀。

好在他从小在择亭渊那边长大，时常在崖壁周围徘徊玩乐，有时也会爬上一些略微陡峭的石壁。

只是相对而言，并没这样恐怖罢了。

难怪说是层层山峰挡住了长轻门向外的路。

符咒藏在胸前，像是一股小小的风，却能吹开周身紧密的雨滴。

黎光抬手摸了摸，那是窝窝太过光滑，他左右是觉得有些担忧滑下去，自己又试了个符咒在手上，好叫待会儿握的更紧实些。

只是他并不熟悉，攀爬起来总是有只手或有个脚找不到能落的地方，并不像前头的轩辕长清那样快速。

他发愁的这会儿功夫，他哥也随着他的脚步慢慢往上爬，只是比较起来他在前头摸索，黎明在后头只需按他曾经爬过的地方依次上去就好。

反倒比他省了些事儿。

黎光不知道旁人有没有看见他，他确实是是分不出心来去看别人是什么样子。

“哥，你可要小心，这实在太滑了，我刚刚都弄了个吸附咒，现在还是容易手滑！”

他一边往下喊，一边不敢低头看，用了吸附咒的手想从石窝里拔出来也需费些力气。

黎明在下面莫名笑了。

“吸附咒不如轻身符。”

传来温和地提醒，黎光恍然大悟，却原来是兰净秋。

他实在好奇起来尊者往上攀爬是什么模样，可又不太有勇气低头往下看。

还在纠结的时候，身旁忽然有个身影经过，扭头一看，眼睛都要放光了。

“尊者，您来的好快啊！”

怎么爬的这样快，又不狼狈的？

“布人而已，比之人身轻的太多，略微用些浮法便可。”

说完，不过几个闪身之间又往上爬了一大截。

黎光嘴角抽搐，现在巴不得自己也是个布人。

“不对啊……”

说起来布人儿，下头不还有一个吗？

他刚刚还没被好奇心战胜，这会儿却忽然间彻底忍不住。

小心翼翼的低头往下一看，好家伙——

甘慕青为什么只剩了一只手臂？

“看什么呢？”黎明这会儿爬到他身边来。

“哥，他那手臂路上不是已经接上了吗？现在怎么又没了？只中看不中用啊？”

黎明也顺着往下看，甘慕青一只手臂爬起来颇为费力，雨水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流，倒显得有几分可怜。

“只怕是……没有符咒，被雨冲化了。”

黎光细想，可不是嘛！

甘慕青那会儿用泥巴捏好的那条手臂本就已经失去了一些灵性，偏偏方才说话提到慕容疏月。

轩辕长清给旁人都分了符咒，独略过了他。

甘慕青依附在那布人儿里头，再加上他天生体质不同，被雨水淋了倒没使他魂飞魄散，但却冲掉了他那条只能做个样子的手臂。

“哥，我可能是有点儿疯了，我觉得他可怜……”

黎光说话的功夫，他们兄弟两个都停在那儿没动。

“我觉得倒也不必。”黎明说着，朝他身后看了过去。

黎光莫名其妙跟着回头，这一看不要紧，恰巧甘慕青一手用力往上一攀，空荡荡的那只袖子一甩，大股的雨水直冲着黎光而来。

好在符咒起效，将那雨水定在外头，却也实实在在吓了他一跳。

甘慕青从上往下瞧，莫名的神色还不错，只是说的话还一如既往的讨厌，“有空可怜别人，倒不如可怜可怜自己。”

黎光：“……”

多余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