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想象到了那个画面:寒风飒飒中,一阵震耳欲聋的声音惊醒了站在城垛处瞭望的兵士,只见一只密密麻麻的庞大的军队正踏着整齐划一的脚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着城门处行来,兵士大惊,匆忙奔向岐王营帐。
岐王惊醒,与大哥商议之下,决定由大哥拟定援兵文书,派人快马加鞭赶往附近州县。而岐王则即刻点兵,奔赴城楼抵御匈奴。
危急时刻的二人,容不得一点怀疑与背叛。
岐王给了大哥充分的信任。自己在城楼上抵挡着密密麻麻的弓箭,面前的是来势汹汹的匈奴大军;背后是皇帝为防止儿子生有异心派过来的监军,倘若大哥稍有怠慢,岐王将腹背受敌。
大哥拟好文书之后,亦来到了城楼上。
他看见城楼上的兵士不断有人倒下,但即刻有人替补上去。最后,死去的兵士成为了活着的士兵的最好的盾牌。
岐王看见大哥,一边挥舞着剑挡下迎面而来的弓箭,一边朝大哥吼道:“你一介文士上来做什么?给本王滚下去!”
大哥拿起弓箭,亦搭箭而下,利箭携风而去,刺入匈奴的身体:“我骑马作战不敌你,但射击的功夫却是有的,不要小瞧了我。”
岐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惊讶欣赏兼而有之,最后不再言语。
“好在援军在天明十分赶了过来,但我军死伤惨重,原本不足一万的兵士,一场战打下来,已不足千人。这其中,还有不少与我,与岐王交好的兄弟。”
那些昨日还与你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人,今日却成了一具没有生气的尸体。
我又想到了岐王,想起了他的眼睛。也许,也只有见过那样惨烈场面的人,才会有那样凌厉如刀的眼神。
大哥用木夹把酒从小炉上夹下来放在自己面前,然后拿炉盖把火盖上,窗外仍然有烟火鞭炮的声音。
他说,他从来没有什么时候如此恨自己只是个文人。
他第一次意识到,即便在这天下一统的盛世,只有光会吟诗作对,经世治国的人才还不够;还应有文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武能金刀铁马征战沙场的令敌人闻风丧胆的铁血将军。
自从边疆回到燕京之后,大哥便拜了个武学师傅,每日入朝之前,都要在院中练上几个时辰。虽不敌岐王,但也不似一般文臣般弱不禁风,以一敌十不在话下。
正当我和大哥相对无言的时候,门外响起了不轻不重不疾不徐的敲门声。我立即起身,绕过门前的屏风,把门拉开。
敲门的是李伯。见开门的是我,他从衣袖中掏出一封信来:“小姐,方才一人送到府外,说是给您的。”
我接过信,笑眯眯地朝李伯拱手:“谢谢李伯。”
李伯连连摆手:“小姐折煞老奴。”
大哥起身走了过来:“天色已晚,李伯早些歇息吧。”
李伯五十来岁,跟在我爹身边三十余年,为人勤勤恳恳,最得我爹器重。十年前我爹被贬到觐州,皇上却因着对大哥的喜爱,硬是把大哥留在了燕京。我爹便让李伯留下来照顾大哥,李伯对大哥来说,已不仅仅只是管家那么简单了。
我拆开信封,从里面掏出信来——入目便是熟悉的字迹,仍是寥寥数语:吾在宫中卿在府,一夜看尽天上花。
原来,他也会像我一样,仰头看这场绝无仅有的盛世烟花。
“萧钰?”大哥不过从我身边经过时随意一瞥,竟一语道破信的主人。我有些不自在,但也骗不了他,勉强点了点头。
“离他远点。”大哥的声音冷冷的,负手仰头看着窗外归于平静的夜空。
“为什么?!我和他,不过是朋友罢了。”我的声音渐渐弱了。大哥不是无理之人,怎会给我下如此莫名其妙的命令,就是连勉强我做我不爱的事情都不曾有过。
“朋友也不行,不要问为什么,这世间的事情,不是件件都有原因。你只需要知道,大哥不会害你。”
我攥紧了手中的信,薄薄的一张纸在手中变了形:“大哥,你没有权利干涉我交朋友。”
我没办法理解他的这种做法,明明他都可以同傅怜之私下结交,为什么我就不行?况且,他作为朝臣,冒着被被扣上结党营私图谋不轨的帽子,让傅怜之出现在府上,为什么到了我这,他反而要阻止我同傅怜之结交?
我不懂,真的不懂。
我不想同他争执,只借口天色已晚眼睛困涩便去睡了。
第二日一早,我让人收好东西备好马车准备进宫。刚迈出房门,只见大哥正负手站在门外。我捏紧了手中的包袱,心虚地垂头数地上的蚂蚁。
“你向来倔强,总觉得自己长大了有辨别是非的能力了。也罢,我不禁止你与萧钰来往,但你要记住,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你不知道,皇宫那个地方,有多恐怖。”他的语气深沉,仿佛皇宫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龙潭虎穴。
他的顾虑我懂。那些命途多舛的皇子们,那个令人胆寒的凤阳宫。然而,这些还只是冰山一角。
我重重点头:“大哥放心,我不会参与那些皇家之事情的!”
他的脸色微微好转,伸手摸了摸我的头:“若在宫中受了委屈,记得写信告诉我,莫要憋着不说。”
我笑嘻嘻地看着他:“大哥越来越像我娘了。”
脑袋立即被敲了个暴栗,我摸着被敲的脑袋,看着大哥眼睛里不加掩饰的宠溺,一股暖意涌上心间,温暖着整个心田。
大年初一,惠帝的龙案上已堆满了厚厚的凑章。惠帝是个勤勉的皇帝,一年到头除非卧病在床起不来身,否则绝不会罢朝不上。但即便是再能干睿智的人,面对如此多的事务,也有心有余力不足的时候。
“混账!”一本奏折被狠狠地摔在地上,惠帝气的从龙座上站了起来。
温如海到底是在御前侍候惯了,连忙躬身向前,温声劝道:“皇上息怒,今儿还过着年呢,莫要动了肝火,伤了龙体啊。”
“这帮酒囊饭袋,朕要他们有何用?!月前营州冻害,人畜皆有死伤,这折子在今天才递到朕的案头上!”惠帝深吸一口气,勉强坐下,对温如海道:“传祁珏入宫。”
温如海领了旨意,躬身退了出去。我见惠帝案头茶盏已空,吩咐宫人沏了新茶,换了空着的茶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