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当初的天权令主便是你冒充的吧?”我冷笑了一声,“不要以为我会不记得是哪些人害我沦落至此。”
又忍不住追问:“真正的天权令主呢,我父亲呢?”
“公子想知道的,今晚我都会给公子一个答案,”面具下他那双漆黑的眸子专注地凝视着我,“我愿意将来龙去脉剖陈给公子,我想只有这样公子才愿意相信……”
“相信?”这个词听来可笑。
他沉默片刻,忽然伸手朝自己脸上摸过去,顺着下颌的边沿将整张面具摘下来。
他手中的面具反射着月光,那光也漫过他的眼眉。
对着那张因常年掩藏在面具下而过于苍白的脸,我愣怔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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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还得从天命教和唐门的渊源说起,最早有一位唐门嫡系子弟痴恋摆夷妖女,不惜叛出唐门,还伺机潜入“花园”里盗走了一样秘宝,凭借此物在关外创立了天命教。
“他是成功脱出唐门,从此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却毫不顾念还留在唐门里的亲族。”
唐门门规森严,惩罚那一脉的人从此永居“花园”,如无家主同意不得随意踏出,除非有人能找回那一样丢失的秘宝。
“唐门里的人,人人都削尖了脑袋想要进入‘花园’,因为只有进到里面,才代表你接近了唐门的权力中心,但没有谁想永远留在那里。”
“那是唐门用来制造暗器的地方,密不透风,暗无天日,常年燃着长明灯,整天都回响着击打各类金属的声音。”
“在里面做上十年暗器,只怕眼睛就会瞎掉,耳朵就会废掉。”
“而我们被困在那个地方,已经太久太久了,很多人直到死也不曾走出那里……”
“天权令主,是近三十年来第一个走出去的人,他对家主立下重誓,说他一定会把东西找回来。”
那三十年唐门里还发生了一件大事,自从天命教在江湖上打响了名号,唐门出的叛徒似乎就比从前多了。很多人都把天命教当成了唐门外的第二条退路。当时唐门里又出了一位大大的叛徒,家主对他施行了最严酷的惩罚,听说他被打断了经脉,废去了武功,挖走了双眼,最后这人竟然还从唐门的地牢里逃出生天,和之前的大多数叛徒一样,去到了天命教。
又过十三年,他成为了天命教的新任教主。
他显然没忘记与唐门之间的刻骨仇恨,之后天命教在江湖上展开的一系列动作,都少不了对唐门蓄意的打击报复。
当中有一件事让唐门真正颜面扫地——他掳走了唐门的七小姐。
听闻七小姐是心甘情愿跟他走的,还与他私定终身,执迷不悔。
而她一进入绝人谷,就被教主送去了留仙窟。
他憎恨唐门,也憎恨每一个唐家人,他就是要唐门最尊贵的大小姐,在魔教做最低贱的皮肉生意,做挂牌的女支女,人尽可夫。
韩诤就降生在留仙窟里。
他出生的年月暧昧,教主一开始就疑心是自己的血脉,但被唐七小姐言之凿凿地否决,即使教主承诺给她自由和富贵,她也绝不承认这个孩子是教主的血脉。她对韩诤不像儿子,更像仆从,从小就让他在留仙窟做最脏最累的活,一向将他视作可有可无的存在,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后来,唐七小姐暗杀了来留仙窟寻欢作乐的铃星魔君。依照天命教的规矩,她成为了新任的铃星魔君。
她将韩诤从留仙窟一起带出来,转头就把他丢进了试炼场。
我便是在试炼场里认识他的。
我们用了五年时间活着从试炼场里闯出来,但韩诤是一个人出来的——和他分到一个组的人全都不见了。
刚一出来,铃星就派他去苍梧暗杀千秋盟的少盟主。
他没能成功,却不知用什么方法从千秋盟逃了回来,铃星又把他送进了血牢鬼狱——他们都说,那个地方比试炼场最深处还可怕一百倍。
但他最后竟也活着走了出来。
而铃星已没有机会用新的手段折磨他了——在他从里面出来前,铃星就病逝了。
这回教主亲自把他接了过去,封他做地劫魔君。不知他从哪儿得到的凭据,他认定韩诤就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我也是这时被送到他身边的。
韩诤筹谋的第一个计划,就是暗杀千秋盟的天权令主。
我知道从“花园”里走出的另一个人去了正道的千秋盟,所以我才会选择来到天命教。
但我没想到……他就是天权令主,我的亲叔叔。
他获悉了我这些年蛰伏在天命教的情况,得知了韩诤的计划,就要我拿他做荆轲刺秦里的樊於期,以博取韩诤最大的信任。
这件事……我做到了。
我们已牺牲了太多,这条路再不能回头。
那之后,我穿上他的衣服,戴上他的面具,作态行事甚至都得到他本人的指点,依照韩诤的计划,从此做起了千秋盟的“天权令主”,这一伪装就是两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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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在那之前,你已李代桃僵两年有余。”
“而你的脸……与韩诤有几分相近,”我端详着他,揣测道,“这是因为你们骨子里都流着唐家的血,或深或浅有几分牵连。”
“也许吧,”唐鸩道,“他并不在意,我也未放在心上。”
“唐门丢失的那样秘宝到底是什么?”我问,“这可以告诉我吗?”
“百年前,‘天机阁’的机括与火/药天下闻名,当时唐门与‘天机阁’联手研制了一样武器,他们立志要超越举世无双的‘孔雀翎’。后来天机阁在与南海十三坞的火并中被付之一炬,从此不复存。这样武器当真也就成了独一无二的存在。”
“它名为‘天魔雨’。”
“这等机密也对我和盘托出,”我笑道,“我还没信任你,看起来你倒像是已信任上了我。”
“我……”唐鸩垂下眼睛,低声道,“很对不起晏公子。”
这声“对不起”对如今的我来说毫无意义,我权当没听到。
“你想与我做什么交易?”我问。
“我对韩诤将‘天魔雨’放在哪里已有眉目,筹谋了这么多年,也到了该收网的时候。”
“至于你的父亲……我猜想,多半是被关押在血牢鬼狱里。”
“到时机成熟时,唐门会派人来北地,与我里应外合,我们会设法为你救出晏长云,而在那个时候,你得想办法制住韩诤。”
——怎么对付韩诤?
这个问题我早就想过很多遍,想尽了各种方式,能想到最好的方法只有:用毒。
唐鸩否决了这个提议,他告知我唐门中人最爱护的就是一双手,韩诤只用左手使兵刃,留着右手就是为了用毒、用暗器。而在他看来,韩诤无疑是一个用毒的高手。
难怪我的书架里也能翻出好些本毒物的图谱、毒药的配方,他显然有恃无恐。
武功比不过他,用毒比不过他,阴谋诡计也比不过他,还能如何?
我不甘于自己的束手无策。
后来……总算被我辗转找到了一种“蛊”,而那也是一场孤注一掷的豪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