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娘子,您瞧瞧这批货,都水灵着呢。”
“都是干净的?”女子对冒然凑近的男人略带嫌弃,捏着帕子退后半步拉开些距离。
“是是是,给花娘子的,那必然是啊。”男子搓搓手极尽讨好。
屋内湿冷,清秋视线模糊头脑昏沉着,只见短衣粗布挽裤脚的瘦高个,同个紫衣丰腴女子说些着什么,意识越发涣散,几个身形魁梧的轮廓逼近,瞳孔失焦,
清秋无能,信,报不成了,
姑娘,姑娘……
“小姑娘,快些,解好了就赶紧回去。”说着领路的伙计又催促地拍了拍茅厕的木门。
迟迟不见里面回应,暗道不好,一个大力猛推开门,只见茅厕内哪里还有人影。
奶奶的。
“不,不好了,不好了,人跑了!”慌里慌张地跑回去通报。
“找不到,老夫拿你们下酒。”老头儿瞬间坐起身,目光阴沉盯着刚领路的伙计。
“是!”
院子里瞬间乱作一团,有看火的,有带队里里外外搜查的。
院子不大,绕上两圈也就寻了个遍。
“莫不是跑出去了?”几个人不敢回去,凑在一起直嘀咕。
“那怎么办?”
“出去找啊!不然真等死吗?!”
“快,快,走!”
耳边声音走远了些,躲在茅厕旁柴火堆的月近瑶才小心爬出来,警惕着左右观望,顺着刚才一队人的方向小心跟在身后。
手刚扣上两人宽的旧木窄门,身后声音突然响起。
“你们说那小丫头能去哪?”
门外直筒巷子一眼望到街上的人来人往,近处左右无掩体藏身,可听着身后脚步说话声越来越接近。
“不会躲在茅厕吧。”
“不可能,鸿三亲眼看见人没了。”
“豆大的孩子,猫在哪也说不准,万一找漏了呢,去茅厕那边再看看。”
啧……躲在……月近瑶仓惶环视寻找掩体。
“我就说茅厕啥也没……”
“诶,你们看,后门怎么是开着的?”
“鸿三带人出去找了?”
“这么大的门缝,鸿三能出去还是你能出去啊?!”
“难道说是……”
“快追!”
三个人相互推搡着往门外跑。
木门本就不算结实,如此推挤,不必起风,左扇就已吱吱呀呀摇晃。
……
直到脚步声远了些,月近瑶才从破水缸后钻出来,来不及多想,第一队走了有一会儿,恐人回来被堵正着,紧跟着出门。
一路朝南,反向朝巷子里走,大街上七八个搜寻的人,稍不留神就得被抓。
反之穿小巷,曲折倒也相对安全。只要能出城,向西北走官路,就能回京。
七拐八拐,三岁身量有限,步幅小,没走几个巷子,脚底便开始发酸。
月近瑶靠在墙角,一手撑墙,勉强喘息。
清秋那丫头应该能逃走吧……
当午的日头照得人乏累,也炽得人难以入眠。
“呦,醒了。”女人靠在交椅上,支着头等着床上的人醒来。
清秋苏醒之际只觉置身焦灼之中,极度不适,看清来人,瞬间弹坐起身,向后缩着。
“你……你是刚买……”
“不必这般害怕,你是疯老头带进城的人,我们醉折枝收不起。”红唇轻启,看似可保清秋逃过一劫。
“过会儿,就给你送回去。”
清秋一颗心跌落谷底,面色难看。
“看来~你不想回去?”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花娘子还是看得懂几分的。
是……不是!下意识点头又紧忙摇头。
“呵呵,傻丫头,疯老头那不舒坦,醉折枝也未必是好去处。”花娘子被眼前这小姑娘的动作逗得捂着嘴只咯咯乐。
“若是同你一行的另一个丫头,醉折枝还能拼上家底和疯老头争上一争,届时等个十三四年,极好的价钱一夜回本。”说着打量起床上的人,从头到脚里里外外,直看得清秋心里发毛。
“你嘛,犯不着开罪他,再说了,干这行熬出头,你这张脸得多吃不少苦。”
清秋看花娘子和颜悦色,想求她别交出她,可又怕这人误会,让她做那档子事,紧抿唇瓣,所幸闭嘴。
“这样吧,我将你放回去。你把另一个设法带出来。走,我派人送你回家,留,今后跟着我,保你吃喝不愁。如何?”花娘子撑着床沿探身将人圈外胸前,眼里精明尽显。
吓得人死命摇头,这里是个什么地方,清秋知晓,这种地方有多吓人,清秋也是知晓一二,断然不会叫她家姑娘沾染。
好生没趣。花娘子眼中算计落空,转瞬几分冷漠讥讽,“来人,将人送回去,我到要看看你能在疯老头手里活几日。”
……
“这都几日了!怎么会一点消息都没有,万一……”程氏挺着微隆的孕肚在屋内来回踱步。
“你消停些,莫要给大嫂添堵。”月长靳拉过媳妇,小声叮嘱,又转头看向云氏宽慰道,“大嫂且宽心,府上和宫里都加派了人手,现搜寻的人马已出京扩大了搜寻范围,殷殷吉人天相,说不定很快就能有消息。”
为女消得人憔悴,云氏双眼赤红微肿,摇头不语,悔不当初该是把闺女带在身边的,二叔好心宽慰可她实在是心力憔悴,难以言对。
眼瞅着孙女杳无音信,大儿媳妇日渐消瘦,老两口忧心伤神,人传人,整个国公府如同附着阴霾。
“哎呀!都在家里长吁短叹,有何用!我去将妹妹找回来!”月恒羲知事首尾,怪不得崇瑞哥也怨不得四弟,若是当日能追上去解释清楚或许妹妹……
管不了这么多了,他要去把人找回来!
还未进福春宛的人,调头就兴冲冲地往外走。
“月恒羲!你站住!”月晨曦平生第一次厉声呵斥,“你可知朝野上下有多少与月家不对付的,正盯着府中的么,今日你出门莫说能不能找回殷殷,便是你能平安回来,保不齐有人探得风声,今后再寻找殷殷只怕难上加难。”
“二哥!你不懂!那日我要是追上去解释,殷殷就不会出事。”说着说着少年眼眶泛红,眼泪打圈儿,声音也越发哽咽。“我答应爹和大哥要保护好娘和妹妹,我……”
抹了把脸,再抬头眼神格外坚定,“二哥,我要去找妹妹,你让我去吧!我管不了有没有人盯着家里,我只知道我妹妹生死未卜,我娘寝食难安。”
“当日伯希多嘴,酿下大祸,若说错,他不可轻饶,大哥不在,我为兄长未能尽到约束管教之责,也难辞其咎。”
月晨曦上前拉紧月恒羲,“若以错论,你我兄弟当同去,若以大局,今日二哥断然不能让你出府冲动行事。”
“我没有怪你们的意思。”
“二哥!”月恒羲眼中急切央求,手腕用力挣扎。
“冲动救不了妹妹。”
两相对峙,谁也不肯相让,终是月恒羲拜下阵来,心有淤堵,无处发泄,
“啊!”咬牙切齿地嘶吼,终是拂袖而去。月晨曦望着月恒羲离开的方向,似有所感。
“抱书叫人寸步不离地看紧恒哥儿。”
……
“你们把人看紧了,我进去通报!”
两队人找了三条街,要寻的人没找到,倒是碰上了醉折枝来送人。
“主子,半路遇到花娘子,给您送来个小女娃。”鸿三哆哆嗦嗦进了后院,盘算着用着小女娃将功折罪,小心翼翼向里跪了半步道,“小的瞧着是客栈跑的那个。”
“嗯?”手里的酒冒着热气,熨帖得戾气平复几分,“客栈那个?那小奶娃找到了?”
“不,不曾,小的们还……呃!”陶片穿喉,鸿三瞬间倒地,没来及捂住的伤口血喷如柱,四肢抽搐,眼里惶恐还未消散,逐渐暗淡灰败。
“废物。”扔掉手中被震碎的半盏残骸,跨过尸体,踩着带血的陶片悠然而过,全然无所顾忌,鞋底浸染的血迹。
见主子从后院悠哉而出,脚下由深及浅的血印,是谁的血可想而至,一众人紧忙跪地认错。
“我等未能将人找回,请主子宽宥。”
“我可以不杀你们。”踱步到清秋身前,手腕反转内力蓄势,五花大绑的绳索瞬息碎裂。“放出风去,三日后戌时,老夫要将这女娃剥皮抽筋,用她的血,开坛祭酒。”
“会回来的。”老头语气笃定,掐着清秋下颚,手指用力迫使其与之对视。
“我,就是死,也不会让姑娘落入你的圈套。”清秋心下害怕,止不住哆嗦,但想到祖母叮嘱和姑娘让她先逃的情谊,眼神逐渐坚定,抱以必死之决心。
“呵呵呵,有骨气,可你是生是死与我的圈套本就无关紧要。”提溜着衣领将人扯近些距离,“她该庆幸那碗酒有点用,我也有些耐心陪她玩玩。”
“带下去,要是再看不住,你们知道下场。”
几个伙计办事也算利落,敲锣打鼓阵仗整得震天响,不消半个时辰全睢安城内人尽皆知。
“你听说了么?那疯老头三日后又要吃人了。”
“听说这次是个小姑娘。”
“呵,我就说他带进城那俩活不长。”
“这老头真是越来越疯了。”
“不疯谁来睢安城啊,哈哈哈哈。”
面馆包子铺的几个跑堂伙计凑在巷子口偷闲打趣,全然没有发现巷子深出一双眼刹那锋利,娇小的身形又重新隐入小巷之中。
“大张旗鼓满城风雨,摆明闹给我听啊。”月近瑶靠在墙上心中开始盘算。
看来在这个睢安城,那老头是个风云人物,风吹草动都被人关注,连带他身边的人也能被人记住一二。
啧……眼下得换身衣服才行。
巷子深处几户听起来还算热闹的人家,孩童比较多。
“大虎玩一会儿,早些回家吃饭!”
正顺着墙望北走,途径一处门户,里面传来横声高腔的妇人声,似乎在叮嘱孩子。
“知道了,娘!”
叫大虎的孩子急着出去玩,一边开门一边回应。
“哐——”
大门合上,嘴里哼着儿歌,向往常往右手边去,走没两步又倒了回来,惊讶的盯着他家门口蹲着的小豆丁。
“你是谁?为何在我家门前!”掐着腰俯下身凑近了些打量眼前的小孩儿,衣着华贵实在新奇。
“我……”月近瑶仰着巴掌脸,双眼通红抽抽搭搭地委屈道,“湿了裙子,不敢回家。”
“你尿裤子啦!”
“……”
可见,中气足也不是件好事。
小脸霎时通红,大虎像是见着什么稀罕宝贝是的,蹲下来虎头虎脑凑近打量。
小嘴一抿一抿的,下一瞬好似就要撇嘴哭出声,吓得大虎抓耳挠腮的。
“你别哭!我给你问我娘要衣服去。”转身就要回家。
“娘要是看见我穿男孩的衣服会打我的。”
“我家也没有你这般大的女娃呀。”
“我有钱,小哥哥你知道去哪能买么?”
小哥哥……小哥哥……
甜得虎儿直迷糊。
“知道!出了这巷子不两步就有一家!”
“我的裙子爹爹说可贵了,可我娘只给了我一两,小哥哥你给我买身差不多的就行,若有剩余都给你。”
“我不要你的,你等着昂,别乱跑了,我去给你买!等着昂!”
七八岁的孩子,也不知能不能成事,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万一不成只能再诓他的衣服了。
天色渐昏黄,没了正午炙热,巷子里风一过,还有些凉意,月近瑶蹲得腿有些犯麻,有一下没一下得捶着。
“妹妹,我给你买来啦,”大虎大包小包跑的气喘吁吁的,凑近月近瑶献宝是的,“我瞧你惨兮兮的,可能没吃东西,给你买了六块米糕,还有两个胡饼,万一回去你娘罚你,不让吃饭,藏好了这两个胡饼也能挺一挺。”
“喏,衣服鞋袜四百一十文,米糕胡饼一共七文,这是衣裳铺子的张婶送的荷包,剩下的钱都在这里。”
张婶?
既相识,那他家没有女儿,却买了女孩儿衣裳难保不会起疑。
“小哥哥,你好厉害呀!衣服买得正正好,还有这么好看的荷包做赠礼,连成衣铺的老板都认识你。”
“没,没,我娘常去她家买衣服,她家有姑娘和你差不多大,平日帮我娘跑腿常见张婶,不算厉害的。”傻小子挠挠头,憨笑。
“能遇见小哥哥,我真有福气,谢谢你。”
“不不不,小事不足挂齿。”
“小哥哥,你给我望风,我换下衣裙。”不是真湿了衣裙,换个外衣,倒也快。
说话间宽衣解带,羞得大虎捂着眼跑了一丈远。
粗布麻衣算不得多合身,大两指,也算勉强。将换下来的衣裙重新包好,不等大虎转身,挽着麻花辫,轻手轻脚快步而去。
大虎久久不见身后动静,只得捂着眼回身看,却见家门口早已是空无一人,只有台阶上打开的纸包剩下四块米糕,一旁还有装着文钱的荷包。
左瞧瞧右看看,仿若刚才都是幻觉,这么大的妹妹就这么不见了。
这头月近瑶咽下最后一口米糕,扔下衣服包裹出了巷子,来不及耽搁,揉了把脸边哭边跑,嘴里哭着姐姐,径直跑向衙门。
许是衣服没这么扎眼一路上少有人关注。
“三岁孩子,主子这么大费周章。”胖子累得叉腰直嘟囔。
一旁的瘦子直接就是一脚,“你也知道是三岁大的孩子啊,这都找了小半天,你倒是找着啊。”
“踢我做甚!瘦竹竿!”
两人当街推搡起来,谁也没注意,摊位后一粗布麻衣的小姑娘操着地方口音哭天抹泪的跑过去。
指缝间余光瞄着两人互掐,眼瞅着擦肩而过,手掌合隆忙掩住上扬的嘴角。
————
“咚!……咚!……咚!……咚!……咚!”
“嗯?门外……何人叫门,王五去看看!”前衙零星几个人,长凳上仰躺地的男人一脚将凳腿旁打瞌睡的人踹倒。
被踹倒的男人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也不气,睡眼惺忪去应门。
待王五揉着眼推开一门缝,就看到一小娃娃,抡圆了鼓槌往门上捶。
“嗯?去去去……小孩儿一边玩去!”王五还算好声好气抬手哄人。
月近瑶手里的鼓槌被一把夺去,拽得人一趔趄。
“这个不是小孩儿能玩的。”放好鼓槌,王五转身就要进去。
关门之迹,月近瑶忙伸手推门阻拦。
“我姐姐被绑架了,请衙役叔叔,救救我姐姐!”
“小孩儿,衙门不是你玩家家酒的地方。”王五略有不耐摆摆手又要关门,月近瑶一溜烟儿钻了进去。
“我没有说谎,”脖颈一紧整个人被抓着后领提了起来,眼看抬手要被扔出去,“我没说谎!姐姐被抓了,衙役叔叔不去救,姐姐就活不成了!”
“小孩儿,别怪我没提醒你,你呢现在回去,叫你家大人拿着状纸凑齐了一百两,再来鸣冤,若是没钱,”王五上下打量着月近瑶的穿着,再懒得多废话,“尽早认命吧。”
说罢,“哐——”一把甩上大门,门前的月近瑶落了一脸灰。
门内还能听见男人的嘟嘟囔囔。
“该认命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