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同崇瑞在一处时仔细你的嘴。”
这边宋家老小下了大狱,那边就传出平日康健的宋氏急火攻心突然抱病,若说此时关家不会节外生枝,谁信呢,至少……
月近瑶晃荡着腿,瞧着马车另一端,正点着三哥哥额头的娘亲,
帷幔摇晃,马蹄疾速。
嗯,她娘就不信。
“我省得了娘亲,莫要只说我……”
“是谁无赖闹着同去,”云氏转身摸了摸呆坐一处的月近瑶,“还是殷殷乖。”
虽是轻抚闺女,但云氏眼底的晃神分心,恰好落在月近瑶眼里。
心下一叹,随即侧头抵住云氏的手轻蹭了两下,以示安抚。
娘啊,这把火要烧很久哦……
————
“云夫人您来了。”
这边月恒羲刚跟着娘亲身后蹦下车,转身要去扶妹妹,门前一个似乎在等人的丫鬟急忙上前。
“夫人说拜贴回绝了,您也是要来的,让奴婢在此等候,”小丫鬟说着一俯身交叠的手又捏紧了几分,“夫人原意是让您回避的,但奴婢斗胆逾矩,给夫人引路,请云夫人救救我家夫人。”
“我们抄近路,奉春,路上你在同我细说。”云氏一路就惴惴不安,小丫鬟的话更是让云氏顾不得许多。
“诶!您随奴婢来。”
眼瞅着娘亲进了门,“诶呀,”月恒羲扶稳妹妹,“挽徵姑姑看好妹妹。”
扔下句话忙不迭朝着他娘的方向追上去。
被抛在后面的月近瑶这才不疾不徐得重新打量起这广陵侯府。
雕花壁墙,朱门铜环,广陵侯府四字匾额也算中规中矩,整看比之家中差了些,但也是胜寻常的高门大户。
灰败的牢笼罢了。
“月五妹妹?”
刚登上台阶身后便传来了一道清脆的少年声。
转身回望,七八岁少年,琼姿皎皎锦衣翩翩,三步并作两步,夹着栀子香跑上台阶。
“崇瑞哥哥。”
关崇瑞点头又左顾右寻着,“怎么不见云姨母?”
“娘亲同三哥哥先进去了。”看他欣喜环视,月近瑶自是知道他找什么。
“恒哥儿来了!那我们也快些进去。”说着就急吼吼的要进门,似想起来身后客人,忙侧身谦让月近瑶。
打眼瞧,后面抱着书卷也同样欢喜的书童,嬷嬷跟在最后几次欲言又止。
啧,还能笑出来……
看来是刚下学被接回来,宋家出的事儿还未知晓。
一时,没安好心。
“崇瑞哥哥这是刚下学,还不知家中事?”
余光里嬷嬷眼瞅着呼吸一紧。
“何事?”
“自是,”月近瑶故作停顿,狡黠一笑,
“三哥哥来寻你一事啊。”
……
“现在乱着,早些将崇瑞从学堂接回来,以防再生事端。”
“是,夫人放心,世子那边已经派人去接了,眼下许是快回来了,至于侯爷那边,侯爷外出办差少说还有两日回,我家夫人不让去打扰侯爷。”奉春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股脑的说了个干净。
“阿若的病情,大夫怎么说?”云氏跟着奉春,往日不远的路今日倍感漫长。
“夫人昏昏沉沉,奴婢去门口候您的时候奉夏去请府……”
一路小跑在后面追的月恒羲听了个七七八八,眼睛滴溜溜一转,不知道想到什么,左右环顾,趁人不注意在一处云廊溜了去。
————
“也是个没良心的。”
“爷,茶凉了,”李昇憨笑着拦下老皇帝正端起的茶盏,“县主虽年幼,却知恩贴心极为挂念您,此前多番叮嘱让您少饮冷茶。”
“奴才失职,早该给您换热的了,请爷罚。”
老皇帝随即将奏折扔在桌案上,“她怎么收买的你,让你不忘了给她念好话,嗯?”
“额,这,这,”李昇端着茶盏踌躇,一副被猜中的心虚样,随即放下茶盏,忙不迭跪下掏掏袖口,“呵呵呵果真瞒不过您,给了奴才这个。”
手心打开,赫然躺着一紫黑小圆罐。
“奴才不敢欺瞒,前几日腿脚不利索,谁知道县主上了心,赏赐给奴才这药……”
“这几日又疼了?当初若不是为了护着朕,”老皇帝撑在桌案的手不住攥紧,眼底晦涩,“哎,这些,是朕亏欠于你。”
“哎呦我的爷,您这就折煞奴才了,奴才何其有幸跟在您身边儿,如今还能伺候您,这已经是恩赐了,怎么能……”
“行了,溜须拍马你倒是在行,兴许这药好使呢,你且用着叭,”老皇帝摆摆手示意人起来,瞧着往日月近瑶侧倚读书的软榻,片刻不作声。
“哼,走得倒是干净。”
沉寂片刻,又重新翻开扔置一旁的奏折。
“奴才给您填热茶。”说着李昇弓着身子往后退。
“嗯,”老皇帝翻阅着奏折头也没抬,“李昇,知会大理寺,宋家罪,罪不及出嫁女。”
“是。”
……
“奉夏还未回来?!”
奉春进了院看着在门口转磨磨的小丫鬟,问了才知道,请府医的奉夏扑了空,府医被叫去风姨娘那儿了,不敢出府离开太久,只得去要人,眼下还未回。
奉春顾不得身后的云氏,急忙要进屋看宋氏的情况。
云氏边进院边听了个大概,当机立断,“奉春,你速去门口让国公府的马车送你去宫里,用国公府的名义请太医。”
“诶,奴婢这就去!”
“咳咳咳……”
云氏紧忙进里屋去看宋氏情况。
宋氏夫妇都是雅致之人,屋里几幅字画几盆莲瓣兰几件玉摆件儿,桌几上还残存着未焚尽的藏春香。
“把这香端出去,”云氏吩咐着一挑帘进了里间,“帘帐也打开通通风,去去病气。”
“你到底是来了……咳咳咳……”宋氏说着就要支起身子。
云氏紧忙寻了迎枕给她垫在身后,将人扶稳又掖了掖被角,“可有哪里不舒服?平日里好好的人,怎么这么突然就倒了?关家那伙子人又为难你了?”
“你莫急,急生乱,阿舒可以乱分寸,但国公府夫人不可,我总归还好……”宋氏还是一如既往的轻柔似絮,缓握着云氏的手拍了拍。
“你家侯爷不在,你不说,我也知晓他们定是要来麻烦你的。”云氏回握着宋氏,又凑近了些说话也软了两分,“宋家的事我叫人去打听内情了,事发突然,也还只是在审,没定罪,说不定有转机,你莫要太过忧心。眼下先顾好自己,可有哪里不舒服?”
宋氏也只是长吁短叹的摇着头。
“你知道的,我对那个家早就没什么念想了,娘家表面关系也是做给关家看,只是一则祖母耄耋之年遭此劫难,痛心难安,二则崇瑞单纯这些年不知这其中龃龉,对宋家他素来迟钝宽厚,我亦担心……”
云氏还要再说什么,外面乱哄起来。
————
却说另一边,风氏称病叫了郑府医就再没音信,奉夏一催再催,院子里的下人也都是打哈哈一拖再拖,正急得团团转。
“啊!有蝎子!有……有蝎子!”不知里面谁喊了一声噗噜噜乱作一团,眼瞅着风氏在丫鬟婆子环绕下从屋里退出来。
“蝎子在哪,在哪呢,我来抓,”奉夏机灵叫嚷着趁乱冲了进去,一进屋左右环顾,一眼钳住缩在矮凳上佝偻身子的郑大夫。
上前一把抓起人就往外跑,边跑边叫喊,“风姨娘还能健步如飞,看来身体还算康健,病有轻重缓急,眼下夫人卧床,耽误不得,更为要紧。”
“给我拦住他们!”步摇乱颤发丝微乱的女人,气急了指着奉夏和府医下命令。
几个婆子合围上来。
万不能被抓住,不然处置由她,族里都是偏帮的。奉夏拉着郑府医左躲右蹿。
万不能,万不能,
心里着急额间直冒汗。
两个粗使婆子堵了上来,眼瞅着院门要关上,跟着后面跑的小老头,一个不稳倒仰,不经意大袖子一甩,一只蝎子直接趴在左边婆子的脸上。
呼吸间一人一蝎大眼瞪小眼,双方都是前所未有的惊慌。
“啊——”
趁乱,奉夏拽着郑府医钻了出去,一路不敢停歇。
待临近自家夫人的正院,打远处瞧见正过来的几人,探头扒望,好像是世子和不知谁家孩子身后跟着两三个下人。
奉夏在假山石遮挡下慢下来抄近路避开。
转身看郑府医,被自己拉拽的一侧袍子歪斜药箱在肩头摇摇欲坠,小老头另一侧手提着衣袍,一改往日从容,俩腿紧着倒,脸跑的涨红,跑得有出气没进气。
“咱们得,哈……赶在世,子前回去,您还……还能撑得住么?”到底想起府医年纪,奉夏还是象征性询问。
“哈……哈哈……嗯……好哈……”小老头闭着眼腿跟着跑,上气不接下气,脑袋却不停点头。
进了院门就看小丫鬟端着东西进进出出。
“夫人怎么样了!哈……你,怎么出来了?可,是夫人醒了?”奉夏看着小丫鬟忙道。
“奉夏姐姐你可算回来了,夫人醒了,眼下云夫人在里面。”小丫鬟看着喘得前仰后合的府医一时不知谁更需要看病。
“快快快,世子正往这边来……快进去和夫人说一声。”
————
“三哥哥。”月近瑶抬手指着一处假山外的衣角。
“恒哥儿?”关崇瑞顺着月近瑶指的方向去查看,恰到好处的错过了另一头转角而过的奉夏。
关崇瑞绕过假山才看见捧腹憋笑的月恒羲,“还真是恒哥儿!你怎得在这儿?”
“噗……嗯?!”月恒羲瞬间僵直身子,一时有种被抓包的尴尬,“咳咳咳……没什么没什么……崇瑞哥你下学啦?”
说着就想上前拉他,似乎是想起什么是的,嫌弃得拍了拍手,刚想在身上抹,得亏关崇瑞及时递了块帕子。
“恒哥儿你这是掏什么宝贝去了?”
“这帕子真好,赶明儿我也在身上放块儿帕子,”擦完手,反过来倒过去的研究帕子不接话,“还得是宋姨母的针线活好看。”
“这个脏了,你若是喜欢,我去给你取新的。”
“你还没说你……”
“现在去取吧。”月近瑶在确定拐角的身影走远了,才绕过假山站出来。
因着假山的阻碍,月近瑶也没出声,月恒羲到没想到被丢在门口的妹妹也在。
“殷殷!刚才到处找你。”绕过关崇瑞上前来拉月近瑶,大咧咧的就往外走。
呵,说谎的小孩儿没门牙……
眼神相对,看他挤眉弄眼的,月近瑶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便由着他走。
“可方才,我是在门……”关崇瑞只觉得今天的月恒羲甚是奇怪。
但,管他呢,恒哥儿难得来玩。
“崇瑞哥在说什么?”月恒羲拉着月近瑶走发现关崇瑞没跟上。
月近瑶也转身看过去,刚刚宋姨母身边的丫鬟拉着个背药箱的,急慌慌抄路避开,还有方才门口忧心忡忡的嬷嬷。
虽然瞒不久,但看来府里的事眼下还不想关崇瑞知道。
“崇瑞哥哥给三哥哥拿帕子,是要去宋姨母那么?”
“哎呀,去崇瑞哥哥的院子吧,走啦走啦殷殷快跟上……”月恒羲上前拉他连跑带颠得往前走,“有没有和你这小花儿一样的?”
“这是墨兰。”
“有颜色艳丽的墨兰么?”
“世间万千,兴许有,但我阅历尚浅未曾见过。”
“那你要好好给我找块儿好看的。我喜色。”
“好。”
日照西垂,透过少年肩头的发丝,摇晃着一园草木。夕阳照眼,月近瑶骤然驻足,抬手捏着帕子挡了挡。
是矣,这三年衣物鞋袜帕子香囊什么的,宋氏绣成的除去娘亲那,自己都是得头一份儿。年初那会儿,眉眼似水得给自己试她亲手做的衣裳,恍如昨日。
好好的人如今竟要碎了。
“倘若没有……”
啧,越活越回去了,事已既定,怎会有如果……
————
“恭喜夫人,您这是有喜了,已是一月有余!”府医连连道喜,“给你开几副安胎的方子,孕中切勿多思,您,且宽心。”
“有劳郑府医。”宋氏眉宇见难得见了喜,示意奉夏,后者心领神会的递上个荷包。
“郑府医,阿若之前生产落了病,身子不好,这一胎可会有碍母体。”云氏似想起什么,起身凑近府医问道。
“这些年夫人好了七八,已无大碍。”
“七八?那就是未大好了?”
“阿舒,你莫要紧张,这些年郑府医也是费心费力的调理我这身子,总归还有七八个月的将养时日呢。”宋氏心中回暖,眉头舒展,她的阿舒总是以她为先。
“你生产凶险,总觉似在昨日,我实在是……”
“我知,我知,我不便,到是叫你替我多思虑了去。”宋氏只得招招手拉过云氏。
“事情总要往好处想,为了孩子和夫君,我也得打起精神来的。”
待关崇瑞几个过来,大夫都送走两波了,知道宋氏怀孕,关崇瑞乐得手脚不知放何处好,月恒羲也是左右耍宝。
月近瑶倒是一改往日,坐得远了些注视着本就皓白如雪的宋氏此刻更像一触即破得琉璃。
真好看。
宋氏素来温柔,连娘和赵姨母这等快性人,含笑时也染上两分她的影子。为挚友为夫君为孩子,就连夹在两房的仆人她也从不为难。
再看她强打精神得笑容,月近瑶欣赏之余。头一遭生生挤出丝不忍。
相视一瞬,假笑而对,大抵是心虚,没一息便错开了目光。
“阿若,我想收崇瑞作义子,想问问你和广陵侯还有孩子的意思。”云氏从见到关崇瑞就思绪飘飞,思量再三道。
听云氏这般说,三个孩子同时看过去,尤其是月恒羲眼睛里的喜悦都快溢出来了,恨不得替他宋姨点头。
“阿舒,你不必……”宋氏叹息,刚想回绝。
“你莫要急着拒绝,崇瑞这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纯善赤诚,彬彬有礼,我也是真喜欢,你知我,当初怀恒哥儿,便想定下娃娃亲,阴差阳错,若不是,”说着侧目向乖坐的月近瑶,又转而道,“如今没有第二个法子,多个义子是我的福分。”
“你不缺子嗣,此事还要你家长明知晓,看看护国公府的意思。”宋氏心中更甚感激,但若是因此让阿舒在婆家难做,宋氏是一百个不愿的。
“晚些时候,我给他修书一封,其余的,你安心养胎,不必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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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呦,呵呵呵,这节骨眼上怀了身子。”
侯府另一处院子,女人对镜而坐,梳理着鬓发,“生了也得有福分养啊。”
“姑娘可要给族里去信,商量对策,做了这胎。”身后的婢子小心伺候着卸下头饰。
“急什么……”似想到什么,呵呵呵笑得乱颤,“这戏,也该换个调子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