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怜在王帐内度过了兵荒马乱的一晚,次日天刚蒙蒙亮,她就披上外袍去找银坚。
周围都是打着呵欠、烹煮早饭的牧民,与她初到北境时大不相同,所有的牧民远远看到她时都会恭敬地行礼,目光简直堪称虔诚。
她有些摸不着头脑,拉住一个路过的士兵道:“王上在哪里?”
那士兵刚刚交接了岗哨,正要回去休息,被人打扰时脸上明显带着不耐烦的神色,但是等他揉揉眼睛、看清了面前的人时大惊失色:“公,公主殿下!长生天保佑啊您怎么跑出来了,王上吩咐了让您待在王帐里,他还在查刺客的事呢。”
虞怜心里嘀咕,都查了一夜还没结果,何必白费力气,表面上还是客客气气地问清楚了银坚所在。
一进帐篷,她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银坚,他眼下带着明显的乌青,面色冷硬,口吻不善,看起来像是在训人。在看到她的一瞬间,银坚眸子亮了一下,但又立刻皱眉:“不是让你待在王帐吗?怎么到处乱跑?”
蓝衣谋士却出乎意料地开口道:“王上,公主只是担心您。昨夜的事您和公主最为清楚,不如留下来一起商讨。”
语气温和恳切,完全没有了初见时的阴阳怪气。
银坚没有再反对,虞怜坐下来扫视了一圈,老熟人银云、银玄和银素都在,还有巫医。银玄和银素都刻意避开了她的目光,银云依然戴着硕大的兜帽,虞怜能感受到那兜帽下直勾勾的目光,她扭过头去。
“也好,巫医就在这里,让他给你先看看。”银坚冲巫医点点头,后者缓缓起身,为虞怜检视一番,随后沉默地向银坚点了点头,又回到原位。
——昨夜使用血灵并没有大碍。
虞怜自己也没感觉到什么,不过这是自从养父离世后,三年里第一次有人这样细致地关心自己。
她有些不习惯。
银云率先打破了沉默,笑嘻嘻道:“咱们的公主不愧是银璃的女儿,昨晚露的那一手让我老头子都开眼界了——世间竟能有这样强大的血灵,啧啧啧,有了公主的助力,我族入主中原的宏图不日就要实现了。”
银玄故意不看银坚愈发阴沉的脸色,接话道:“看昨日那刺客的言行举止,虽然后来毒发而亡,但一开始就像是被控制,所以公主的血灵……”
“够了。”
银坚沉声道。
银玄立刻闭嘴了。银坚站起身,以阴郁的目光打量着三王、蓝衣谋士:“谁要是敢把今天这话传出去,死。”
“阿昭,我们走。”
虞怜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其余人,跟着银坚走了出去。
两人一言不发地回到王帐内,卓娅正在为虞怜准备奶茶肉干,看到银坚踏步入内,卓娅立刻退了出去。
虞怜斟了一碗奶茶推给银坚:“昨夜的事发生时,三王并没在场。周围的百姓虽然不知道血灵,可他们也不是傻子,我身负血灵之事瞒不了多久的。”
银坚端起金碗一饮而尽,依旧是满脸怒容:“那你为何要暴露血灵?!我不是告诉过你,巫医说了你身体不好,不许再用吗?!”
虞怜简直难以置信,愣愣地盯着银坚,嘴唇都哆嗦了:“我不想你死!”
银坚咆哮道:“我是北境的王!没有人能杀了我!你护好自己就行!”
虞怜被他莫名其妙地凶了,半是委屈、半是摸不着头脑,下意识反驳道:“当时的情景你也看到了,你的血灵对那刺客没用……”
咣当一声,银坚将金碗重重放在桌上,一阵风似的起身、掀起帐帘冲了出去。
虞怜:“……”
这不是他的王帐吗,怎么一气之下自己跑了呢?
他,是在生气自己质疑他的血灵,还是王权?
她坐了许久,卓娅蹑手蹑脚走了进来,觑着她的脸色:“奶茶凉了,我去热一热。”
虞怜恍若未闻。长久以来她自以为心如铁石,可以无知无觉地走完这条复仇之路,可是在举目无亲、处处都是死亡陷阱的文家,她贪恋了文骋冰冷外壳后的温情,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把他从复仇名单里摘了出来。
直到虞怜被文骋从无极观带出、两人在那个小院相处时,虞怜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天真愚蠢,文骋怎么可能背叛文家?哪怕他是文家最不受宠的儿子,哪怕他的母亲葬身于后宅残酷的争斗,文骋也早已和文家形成了利益同盟。
他的地位、财富与荣耀都是清河文氏带给他的,离开了文家他什么都不是。所以即便文骋是明白事理、知道自己的父兄如何贪腐享乐、结党营私,他也假装不知,毕竟他也是这些巨大利益的享受者之一。
她被李寒衣带人救出,却转头又遭到了裕王和白家的背叛。
她做梦也没想到,势同水火的裕王和文松年居然达成了合作,原来所谓的肃清奸党、重振朝纲,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笑话罢了。
她闭上眼,仿佛又回到那个充满血腥味的夜晚,那个寒风凛冽的悬崖。
复仇的梦破灭了……
她或许也该去和他们团聚了……
“公主,公主你还好吧?”
卓娅担心的声音打破了她的魔障,她睁开眼,额上已经是冷汗涔涔。
“没事……”她微笑着想安慰卓娅,突然浑身一颤,瞪大了眸子,下一刻弯腰喷出了一大口鲜血!
“公主!!!”卓娅吓得扔下托盘就去扶她,却有一双手比她更快地打横抱起虞怜,向外冲去。
颠簸中虞怜又呛咳几声,意识已经模糊了,喃喃道:“舅舅?”
“我一直在帐外,”银坚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嗓音有些沙哑,“别怕阿昭,你会没事的,别怕。”
说着更用力地搂住她,拼命向巫医的营帐奔去。
另一边,蓝衣谋士兀自和三王周旋着。
银云懒洋洋地倒在椅子上,银坚一走,实力最强的他就成了老大:“虞怜必须得上阵。她的实力所有人都瞧见了,放到战场上,咱们可以少死多少弟兄、少用多少战车武器。”
蓝衣谋士掐着眉心,显见的满脸疲惫:“王上说了他要御驾亲征,来换公主不上战场。云亲王,你不会是要抗命吧?”
“抗命?”银云戏谑道,“醒醒吧书生,这里又不是你们大周,哪里来的皇命?银坚如果做事不公道,北境人民就要期待下一位新王了。”
蓝衣谋士被怼得哑口无言,银玄叹气道:“这话你又不敢当着他的面说,在这欺负先生算什么本事?”
银素眼瞅着他们掐架,也不帮自己兄长还嘴,自顾自地剥着花生吃——他在大周养成了吃零嘴的习惯,口袋里总是揣着点炒花生,随时随地都能绷着一张高冷的脸、掏出花生开始嚼。
银云嗤笑:“银玄,管好你的呆子弟弟吧,别忘了他还有把柄握在小公主的手里呢。当心让银坚知道了,把他的皮剥下来挂到旗杆上。”
两人仿佛孩童斗嘴,你来我往地没个结论。突然银素鼻子一抽:“血腥味。”
下一秒银坚抱着一人冲进帐篷,那人面色苍白、嘴角有一丝嫣红,居然是半个时辰前还活蹦乱跳的虞怜。
巫医不用银坚吩咐就跳到了虞怜身边,神色紧张地查看着。
斗嘴的三人和吃瓜的银素都安静了。巫医又是灌草药又是念咒语,忙活了大半天,虞怜依旧没有醒转。
蓝衣谋士很有眼色,带着围观群众退了出去。一离开蓝衣谋士,银云就开始磨牙:“……居然是这么个美人灯,用一下血灵就反噬了,可比她母亲差远了。”
银玄冷冷地说:“都这样了,你还要打着让她上战场的主意?”
银云坏笑道:“小银玄,谁说我为的是打仗了?”
“那你……”
“你忘了冬至马上要来了?十年一度的血灵试炼啊……”银云悠悠道,“银坚当然不舍得他的宝贝公主去送死,说不定会像当年一样,双人比武。”
银玄品出了他的意思,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你是……要趁着血灵试炼动手?”
“死在血灵试炼里,多么正常的理由,不会像是秋狩节刺杀那么大的动静,我可比大周那个蠢货聪明多了,”银云得意洋洋道,“别说你不心动——为了一个死了那么多年的女人,去攻打大周,我看银坚是失心疯了,我才不想去送死。”
银玄眯起眼,竭力装出镇定,实际上已经后背发凉,原来银云这几天的挑事根本不是为了让虞怜参战,只是想看一看虞怜在银坚心中的份量。
“怎么一言不发啊,你难道想打仗?”
“当然不,只是银坚还是你来坐这个王位,对我来说区别都不大,”银玄淡淡地说,“不管谁来当北境王,我和阿素都是亲王。”
银云哈哈大笑:“放心,我没有要拉你入伙。你闭上嘴好好看着就是了,如果敢泄漏一点,那我就把你弟弟在大周差点夺了公主清白的事,详详细细告诉银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