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怜从昏迷中醒来,发现眼前漆黑一片,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手脚上冰凉的铁链牢牢定在原地。
铁链被拉得叮当作响,清脆的声音在密室里回荡。文骋也睁开紧闭的双眼,看着被黑布蒙住双眼、铁链锁住手脚的虞怜。他细细打量着她,像是从来都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你究竟是谁?”
“你为什么会中麒麟卫的秘毒?”
“北境和白家,谁才是你的主子?”
虞怜没有立刻回答,倒不是她不愿意,只是在她清醒的一瞬间五脏六腑像是燃起了一团熊熊烈火,剧痛从四肢百骸传来,她的视野模糊了,文骋的声音也忽远忽近。
蓝田醉发作了,她伏在地上冷汗涔涔,心里只有这一句绝望的话。
偏偏在这个关头,偏偏在这个千钧一发的时候!
难道她真的已经被老天厌弃,难道她复仇的愿望最终还是功亏一篑了吗?
文骋的心腹看着在地牢草席上痛苦挣扎的虞怜,铁链随着她剧烈的动作而铮铮作响。大约是被虞怜罕见的容貌打动,见惯了这种场面的他脸上也露出一点不忍:“大人,这毒太霸道了,万一把人折磨疯,咱们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文骋面不改色:“无妨。”
“大人,之前用了此毒的人要么疯了要么自尽,无一例外。她毕竟是陛下赐给您的,出事了只怕陛下会怪罪。”
文骋冷冷扫了他一眼:“你是第一天跟着我?”
心腹吓得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对于权倾朝野的文家来说,御赐之物要多少有多少,区区一个美人的性命又算什么?
挣扎中的女子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呻//吟,然后软软趴在地上,没了声息。文骋冷漠地看了她一会,知道并不是假装出来的,吩咐心腹道:“去把她救活,不许给饭和水,等她愿意回答了再来禀我。”
然后一甩衣袖,毫不留恋地走出了地牢,将虞怜留在了那阴暗可怖、潮湿腐臭的黑暗中。
虞怜闭上眼,记忆来到了三年之前的冀州,她与文骋初遇的地方。
彼时她既不是可以被人随意馈赠的美人,也不是被送进皇宫、等待皇帝宠幸的秀女,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官家小姐,父亲虞敏在青州任上病故,虞怜带着九岁的幼弟扶柩而归,赶往虞敏的故乡冀州。
虞氏一族算是新贵,原本世世代代都是农民,不料祖坟上冒青烟,正赶上当今的皇帝为打破门阀氏族的权力链条开设科举,虞敏在第一次科举考试中高中状元,后来一路升迁成了青州都督。虞敏带着妻子和一双儿女去青州赴任,虞氏族人留在原籍经商务农,因为虞敏的关系当地官员颇为照拂,虞氏家族逐渐繁盛壮大。
虞敏去世前嘱咐女儿带着幼弟前往老家,其实为的不只是自己魂归故土,更重要的是虞夫人早逝,自己这一去两个孩子就没人庇护了,想让老家的亲族帮着照看照看。没想到世上人心易变,当年对虞敏阿谀奉承、百依百顺的亲族看到虞敏病逝,两个孩子无依无靠,就对虞敏的遗产起了歹念。
“阿怜你们姐弟俩一路辛苦了,这些东西就由我们替你照看吧。”这是拐着弯想抢东西的。
“阿怜,你一个人照看弟弟,身子也不好,以后你们俩的事都交给婶娘打理吧。”这是想暗戳戳接管遗产和仆役的。
“阿怜,你一个女孩子家迟早是要嫁人的,虞家的东西再让你照看可就不合规矩了……”这是明晃晃举着大刀来打劫的。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虞怜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统统拦了回去:
“不敢劳烦长姐,这些东西我理惯了,还是我来吧。”
“婶娘好意阿怜心领了,我正年轻不怕累,怎么敢让婶娘劳动心神?”
“伯父这话说得我就听不懂了,喏,这是父亲亲笔所写,无论我出嫁与否,家里一应事务都由我来照看,直到幼弟明月成年。明月成年后我俩分家,如何分配全部由我做主,与旁人无关。”
虞家人目瞪口呆,万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面上还带着一点病色的女子竟然如此厉害,软硬兼施也没占到半点便宜。可人一旦有了想做坏事的念头,办公和主意总是源源不断的,他们居然和山匪联合劫走了虞怜。
上元灯会,就在全城百姓都忙着欢庆佳节、官府忙着维持秩序的时候,在灵堂内守灵的虞怜被人劫走了。当时她先是闻到了一股奇异的花香,然后身子一软倒在地上,再醒来时自己已经在一辆马车上,手脚都被麻绳缚住,眼口也被黑布蒙着。
要是寻常女子估计要被吓傻了,好在虞怜见过太多世面,迅速摸了一下腰间——桃夭剑还缠在腰上,这就没什么可怕的了。可是事情的发展却和她预料完全不同,她正要挑断麻绳杀了车夫逃命时,忽然听到车夫发出一声惨呼,一弧滚烫的鲜血洒在她的脸上,然后一个黑影跃进车内,捏着她的脸看了看,不屑道:“抢民女去做压寨夫人么?这寨主眼光有些一般啊。”
民女本人:“……”
好好的侠客怎么就长了一张嘴呢!
这嘴贱的侠客手上动作十分利落,三下五除二挑断了绳索,虞怜活动了一下手脚向他行礼:“多谢侠士救命之恩,烦请将我送回城中,虞府将备厚礼答谢侠士。”
“虞府?”青年侠客挑了一下眉,“你就是那个从青州回来的虞家小娘子?据说你父亲给你留了万贯家财,现在全冀州的男子都跃跃欲试,想要求娶你呢。”
虞怜:“…………侠士不愧是江湖人士,消息如此灵通。”
那青年侠客听了“江湖人士”四个字,不置可否。突然他眼神一动,定定看着虞怜手上的一方丝帕:“这是谁给你的?”
那丝帕上绣了一个“白”字,还有一朵含苞欲放的青莲。
那是虞怜的闺中密友白楚的帕子,白楚在得知虞父病逝的消息后,不顾寒疾未愈、连夜赶到青州安慰虞怜,后来因为疾病复发被白府接走了。虞怜攥紧了丝帕,眼前的男人忽然收敛起他那一套戏谑嘲讽,这让她本能地觉得这个问题背后隐藏着什么。
虞怜不愿意说出白楚,但是也不能在报了自家姓名以后说这是自己的帕子,只好随口道:“一位密友所赠。”
侠客深深看了她一眼,那一眼里蕴含的锐利和威严让当时的虞怜不寒而栗,然后那目光居然化为实体,变成一柄寒光四射的剑直直剖开她的心窍,霎时鲜血淋漓——
虞怜从梦中醒来,大口大口喘/息着,第一时间看向自己的心口。
眼前的黑布被人摘走了,一个年轻男子正握着她的手腕,又翻了翻她的眼皮,对一旁的麒麟卫说:“人醒过来就没事了,断的两根肋骨我都处理好了,但是蓝田醉要是再发作一次,还不给解药的话,她必死无疑。”
麒麟卫拱了拱手:“多谢先生。”
虞怜猜出那男子大概是麒麟卫的医师,他临走时看了虞怜一眼,意味深长道:“我说姑娘啊,什么消息都不如自己的命重要,活下去才什么都有可能,你说是不是?”
虞怜也笑了:“先生说的是——还请告诉文大人,他的问题我有答案了。”
她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不能把白家牵扯进来,尤其是白楚。
一炷香后文骋走了进来,开门见山道:“说吧。”
虞怜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靠着墙壁坐直了身子,她整了整衣襟:“大人第一个问题问我是谁,您大概已经调查过千百次了,我确实是青州都督虞敏的女儿,出生时的人证物证齐全,大人可以自行查验。第二个问题问我为什么中了麒麟卫的秘毒——”
虞怜垂眸看了看自己手腕上,每次毒发以后自己手腕上都会出现树枝般的蓝色纹路,这一次蓝色蔓延到了小臂上,甚至有些发紫。她平静地说:“我幼年时被父亲送入寺庙修行,有一次被江湖上的人劫走、问我父亲索要赎金,我父亲按要求一一照办,他们又在我身上下了毒,说每年除夕都要给他们一千两银子买解药,不然就会毒发身亡。”
“我父亲找遍名医为我解毒,可没有一个医生认出这究竟是什么毒药,只好每年按他们的要求付钱买药。在此之前我确实不知,自己身上的居然是麒麟卫的秘毒。”
“至于第三个问题么,大人问我是北境的人还是次辅的人,”虞怜摇摇头,“我这辈子绝不会叛国,不管大人信还是不信。我也说过了,我想杀文骅只是出于私仇,与党争无关,是我自己恨毒了文骅。”
文骋平静地听完她的自白,不置可否,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她,那眼神几乎和梦里的眼神一样锐利阴沉。
“虞怜,”他沉默半晌后缓缓说道,“你可真会编故事啊。”
虞怜也没指望他会相信自己的鬼话,被揭穿也并不意外,可是文骋的下一句话却让她浑身一颤:
“你入宫时顶的是白家女的位置。白阁老向陛下上奏,说自家女儿白楚体弱无福侍奉,希望由养女虞怜代替白楚选秀。陛下得知你是青州都督虞敏的女儿后,同意了他的请求。”文骋把当年的事娓娓道来,语气波澜不兴,“白阁老致仕,长子白永思入阁为次辅,你昨夜和白家护院一起刺杀本官,而且有口供证明你们要谋害本官长兄,也是首辅长子。”
虞怜额角滴下冷汗,文骋欣赏着她近乎崩溃的神色,继续说道:“我大哥确实犯了错,可惜你没能拦住我,现在能证明我大哥犯错的证据都已消失。但是你和白家勾结的证据却是一抓一大把,这些内容要是写成奏章往陛下的案头一送……”
虞怜愤怒地往前一扑,想要掐住文骋的脖子却被锁链死死锁在原地,文骋微笑着看她做困兽之斗,并不害怕,反而凑上前、以食指点住她的额头:“看吧,哪怕你再不情愿,始终只是一颗棋子,不管是我的还是白家的。现在我赏给你一个权利,自己来选自己的主人吧。”
虞怜浑身颤抖:“你这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文骋眨了眨眼睛,他是个生得极为俊美的男子,可是此刻的他在虞怜看来,却比阴曹地府的恶鬼还要可憎,“要么乖乖听话、说出真相,求我饶了你,我就给你解药,要么继续当白家的走狗,可白家人眼下自顾不暇,怎么会管一条狗的死活呢?这世上再没有人来救你了,你只会活活在地牢里痛死。”
虞怜的嘴唇都咬出了血,文骋视若无睹,继续挑衅:
“来选择吧,我的爱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