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明薇的记忆中,只要这般晃一晃他的衣袖,说一声“阿行哥,你别生气”,他一定会笑得宠溺又无奈,再大的火气也都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然而,此刻她故技重施,谢廷安的神色却有些异样。
晌午的那几杯酒给了江明薇勇气。她大着胆子,试图再去拉他衣袖。
还未碰触到,就见他倏地抽手,她的手指碰了个空。
江明薇有些尴尬地收回手指。
谢廷安理了理袖口,慢条斯理:“我有说在生气吗?”
“你没生气啊?”江明薇惊喜抬眸,心情顿时轻快几分。她眉眼弯弯,眸中难得闪过一些自得,“我就知道,阿行哥才不会生我的气……”
果然一个人变化再大,总归还是有些不会改变的东西。
夕阳下,女子清亮的杏眸乌黑澄净,波光流转。
谢廷安脸色微微一沉:“去玩你的,我要安静一会儿。”
“哦,好的。”江明薇立时答应一声,乖乖离去。
走出几步后,她又悄悄回头看他一眼。
他站在原地,唇线紧抿,神色莫名。
奇怪,他怎么好像突然又不高兴了?
江明薇想到母亲先前曾经提过的,太监身有残缺,经常阴晴不定。
她轻轻叹一口气,罢了,只要他不为难她,就随他去吧。
江明薇整理好心情,直到用晚膳时,才坐在谢廷安对面,神态温柔:“这是我今天特意从我家带回来的,让厨房做成了咸肉酥,你尝尝。”
谢廷安神情淡淡,果真尝了一口。
酥脆可口,味道还不错。
江明薇眸中登时漾起笑意:“果然对你胃口,我就记得你小时候爱吃这个。”
谢廷安手上动作一顿,微微眯了眯眼睛:“谁跟你说我爱吃?”
他十分自然地调整筷子方向,夹了一个蒸虾饺。再未看咸肉酥一眼。
江明薇悻悻不语,心想,你不吃我吃。明明你小时候就是很爱吃嘛,我哪知道你口味变化这么大?油泼兔肉不爱吃了,这个也不爱吃了。
她低头吃饭,不再说话。
谢廷安看她两眼,见她专心致志用膳,青丝如墨,脸颊雪白,心内忽的有一丝丝烦躁。
他匆匆用过晚膳:“我吃好了。”
“哦。”江明薇正要跟着放下筷子,却见他站起身,续道,“你慢慢吃。还有,明天早上不必陪我用膳。”
言毕,他起身离去。
江明薇有点莫名其妙,直觉告诉她,他不大高兴。
但他既然不直接提,那她就不追问。
江明薇吃好后,吩咐人撤下残羹冷炙,又通风熏香,收拾妥当后,她才回了厢房。
晚间躺在床上,江明薇回想着今日种种,自忖并无不当之处。那大概是他自己的原因。
这么一想,她心里安稳一些,终于睡去。
次日清早梳洗时,江明薇从绿云口中得知,谢廷安天不亮就离开了。
“天不亮?”
“嗯。”绿云点头,“还没到卯时呢。”
江明薇小声道:“那是挺早的。”
接下来,他肯定又要好几日不回来了。
江明薇想了想:“等会儿让人把桌案抬出去。”
“小姐又有首饰的新想法?”
“不,我练字。”
谢廷安不在,江明薇又过几天舒心自在的日子。
这日午后,她正在院中小憩,忽有丫鬟来报:“夫人,江家舅爷来了。”
“谁?”江明薇一时没反应过来。
丫鬟还未开口,弟弟江明智那嘶哑的声音就响起,且越来越近:“二姐姐!二姐姐!”
江明智一进来,就看到了坐在院中纳凉的姐姐。
“你怎么来了?”江明薇站起身,“家里出事了?”
“没有,我是来送东西的。”
顺便来看看二姐姐过得到底怎么样。
“我今天和朋友出去钓鱼,钓上来不少,给你送一篓。还有杏子,咱们家庄子上的杏子。”
说话间,已有小厮抬着满满两大筐熟透的杏子走了过来。
“怎么送来这么多?”江明薇诧异,吩咐正在上茶的绿云,“绿云,杏子留下一些,其余的拿去给大家分了吧。至于那些鱼,先送到厨房,今晚就吃。”
绿云领命而去,江明薇招待弟弟坐下。
十四岁的少年风风火火,此刻渴得厉害。他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又拈起一枚果子放进口中,嚼巴几口咽下。
坐在他对面的姐姐斯斯文文,说话也温和:“你和哪个朋友去钓鱼的?”
“你放心,不是温三郎。”江明智环顾四周,见并无外人,身体前倾,压低声音,“温三郎现在又倒大霉了。”
江明薇心里一咯噔,若无其事放下茶盏:“他不是回老家了么?”
“不止是他,恐怕他爹、他哥也要回老家了。”江明智声音更低。
“此话怎讲?”
江明智凑到姐姐耳边:“听说是姓谢的干的,他授意旁人上书弹劾温大人贪赃枉法、卖官鬻爵,还说温家大郎孝期纳妾,还是逼良为妾。”
江明薇睫羽轻颤。
“太狠了,这是要彻底毁了温家。”江明智也不敢多说。
江明薇忖度着问:“那温大人有贪污吗?有卖官鬻爵吗?”
“三年清知府,万两雪花银。当官的有几个不贪的?他在户部当职,安排几个自己人,也不奇怪吧?”
江明薇点头:“这样说来,不是诬告。既然不是诬告,那咱们就别管了。”
“温家怎么样,我才懒得管。我是觉得姓谢的这人太狠了,只要得罪他,他就往死里咬。”
“胡说什么呢?他又不是狗。”江明薇嗔怪地看了弟弟一眼,“你以后说话做事小心一点。多大了还这么不知轻重,别总让爹娘为你操心。”
“嗯。”江明智耷拉着脑袋,“知道了。”
江明薇本欲留弟弟吃晚饭,但这小子坐不住,喝了几盏茶后匆匆离去。
吃着酸甜的杏子,江明薇忍不住想:温家被弹劾不会真的和她有关吧?
——
皇帝多年不上朝,但并非对朝堂一无所知。
每日各地奏章极多,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由司礼监过目后,才能递到皇帝面前。
宫中失火后,皇帝自觉精力大不如前,奏章也懒怠看,翻看几份证据,就按着眉心:“户部尚书温春辉,果真结党卖官?”
谢廷安拱手:“皇上明鉴。”
“朕知道,你与温家素来有些私怨。”皇帝抬手指一指亲信宦官。
谢廷安微微一笑:“果真什么都瞒不过皇上。正因为有私怨,臣才派人严查温家。这一查,果然查出了一些东西,交给皇上处置。”
皇帝轻轻哼了一声,面上却不见丝毫怒容。他并不介意臣下有私心,但他介意臣下的欺瞒。谢廷安这样就很好,将私心直白地表露出来,便于他掌控。
贪污倒也罢了,水至清则无鱼。但温春辉勾结皇子,证据确凿,犯了皇帝的大忌。
皇帝沉吟:“温春晖年纪一大把,准他乞骸骨,算朕给他留的一些体面。”
“皇上圣明。”
将奏章暂且搁置一旁,皇帝饶有兴致地问:“廷安,你上个月不是成婚了吗?怎么总不见回家去?”
“臣在宫中当值,怎好玩忽职守?”谢廷安应声回答。
他自然不会说,他上次回去,见到新婚妻子有些不自在。
既然他不自在,那不长眼的温家也就别想自在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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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