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到王家时,天已经黑透了,僮仆并不愿去传唤,谢云生又不能硬闯,只能找了一处空寂的地方翻墙进去。
一路听着几个侍女的对话,谢云生终于寻到了王华宜的闺房。
烛火正盛,王华宜正在窗边读书,一抬眼看见谢云生,愕然不已,“谢娘子。”
厢房雅致,走进去一眼望见玉白的瓷瓶中斜插的桃花,许是采摘不久,有些许花苞还未绽放。
时间紧急,谢云生来不及客套,便直截了当地说明来意。
王华宜沉思一阵,长指摁住书角,“这事并不难办,兄长在廷尉府任职,让手下人做做样子,那位林郎君再配合一些便能蒙混过关了。”
“好!”谢云生终于松了一口气,可王华宜忽然意味深长道:“云生阿姊,这一来一回,我们之间便清了,你以后还会记得我吗?”
听到那句云生阿姊,谢云生眸光一沉,王华宜却笑了笑:“云生阿姊,多年不见,你还是一点不变。所以今日,我一眼便认出你了。”
见谢云生面色幽凝,王华宜抬手摇了摇她手臂,“云生阿姊,我不会同旁人说起你身份的,你尽可放心。”
“好了,我也该去寻兄长了,不然再晚,那位林郎君当真是要断手了。”
从王家离去后,谢云生有些许恍神,数段尘封的记忆涌出。
可不等她祭奠往昔,便见季玉青在路口等着她。
“你不在裴行川身边,来寻我做什么?”
季玉青叹息一声,“是殿下让我来帮你的。”
谢云生敏锐地察觉出季玉青眼底的忧虑,问:“裴行川去做什么了?”
“求谢门主去救救殿下吧。”
季玉青忽然跪下,神色凄然,“当年裴氏男童悉数被困金墉城,本该永难见天日,可金墉城忽然开了,谢门主可知这是为何?”
裴行川那日所言回荡在谢云生耳畔,字字句句依然清晰,她不假思索道:“普通人家尚有忠义孝悌,事事追求体面,皇家自然也不例外。当日皇亲齐聚金墉城,百千人长跪不起,若想维护皇家颜面,不使宗室离心,只能放人。”
“有诸葛前辈卜算国运在前,皇家宁可错杀也不会放过,当日放人岂会只是无奈之举?”
谢云生眼皮倏然抬起,“你什么意思”
季玉青肃了腔调,问道:“离乾丹,谢门主可听过?”
谢云生心头微震,纵然极力保持平静,声音也添了一抹寒意:“天乾地坤,乾阳坤阴,世有乾坤,人体内亦有乾坤,象为水火既济。离乾丹切分人体阴阳,乃前朝控制死士的秘药,每年须服一次解药,否则驱阳离体,至阴之气席卷经脉,必死无疑。”
“可是殿下因投靠皇后背叛了太后,如今又与皇后交恶,此去宫中求药只怕凶多吉少,求谢门主施以援手!”
难怪今日裴行川如此反常,谢云生长叹一声,“他是我徒弟,不用你求我,我也会去救他。林幽年有救了,你去廷尉府接他吧。”
夜浓难见五指,纵有烛火驱散黑暗,却也起伏难定,宫道上的烛火已逐渐矮去,更显宫殿通亮,以及宫人手中瓷瓶的明润。
汉白玉石阶两侧立着密密麻麻的黑影,刀剑平于阶,似排排巨树,拾阶而上的人影更显萧寂,纵两侧绵延如山峦,仍直脊不弯。
“听说你不仅去了千机门,还成了现任门主的弟子。”
着素色常服,面容慈和的老人立于玉阶尽头,静静看着浑身染血的男子行来,待看清那双锋利的眼眸后,面上又涌出一抹笑意,“汝阳王求了多年都未能如愿。孩子,你比他出息。”
裴行川步伐微顿,眸光扫过高台之上静坐帘后的妇人,终于落在老人身上,“这些时日,本王旁的道理没有悟到,只明白缘这一字。汝阳王叔与千机门无缘,我与千机门有缘,且是善缘。”
“那王爷跟我是什么缘分呢?”
老人平静看着裴行川艰难行走,鲜血染红玉阶,淌进丛丛青绿中,面上神情未有一丝改变。
一步一步,裴行川终于迈过长阶,只差最后一步便可踏上高台,却是停步不前,平视老人。
“若是放在三月前,本王不知与梁公是何缘分。可是如今,本王知道梁氏跟裴氏只有恶缘。”
“恶缘?”梁骋复念一声,竟是笑出声来,声音添了几分冷意,略显浑浊的眸直视裴行川,“若说恶缘,你们裴氏与天下人才是恶缘。”
“既是恶缘,那河东王来寻哀家又是何意?”
有风拂过纱幔,露出一截紫褐色的衣袍。但见衣袍拂动,两侧宫人伸手掀帘,从中走出一位神态温和,眉眼间隐有厉色的华服妇人。
裴行川侧身躲过侍卫的攻击,掠过梁骋,飞身落到殿前,默了一瞬才道:“太后当年金口玉言,每年分发解药,可河东郡并未有使官前来。”
太后不发一言,只平静看着裴行川,眼底神色难辨。
裴行川扯了扯唇,语调倏然轻缓了几分,“太后宅心仁厚,自不会违约,那便是手下人怠慢,罪该万死。”
一语落,梁骋眉头紧皱,拂袖起步,上下打量着裴行川,声音难掩讥讽,“皇后盗药,宗室子弟皆收到延请,却都辨得出是非,安分守己。河东王倒是与众不同,只是如今又成了皇后弃子,当真是自作聪明反被误。”
修剪新巧的树后,一道人影立定。
谢云生望着殿前众人,回想季玉青以及众人的话,唇畔溢出一抹嘲意,这小子果然一直没跟她说实话。
别人都是墙头草,两面倒。他倒好,三面倒。
这厢裴行川根本不知他的小心思已彻底暴露在谢云生面前,抖了抖手腕,甩掉臂上血水,竟是云淡风轻道:“行川不过是想活才行差踏错,如今迷途知返,还望皇伯母给行川一个改正的机会。”
太后却是笑一声,“都是裴氏子孙,哀家怎会要你性命。只是行川,你已错了一次,让哀家如何能再信任你?”
裴行川微垂下眼,遮住瞳中寒意,再抬眼已是一片恭敬,“皇伯母想要行川做什么?”
“听说你拜了谢云生为师。哀家记得不错的话,当年便是她随着诸葛同真一道入宫的。”
太后神容慈和,望着身形微僵的裴行川,又淡道:“越氏宝楼出世,天下必将大乱,裴氏江山难保。行川,你作为裴氏后人,当担济世救民重任。”
裴行川眸光幽深,“您是想让我阻止越氏宝楼出世?”
太后弯唇一笑,“你果然是聪明孩子,只是阻止越氏宝楼出世还不够。”
望着太后眸中骤然涌起的杀意,裴行川眼睫一颤,果听太后又道:“当日批命之事不可外露,为了天下太平,谢云生必须死。”
见裴行川默然不语,太后笑意微敛,“行川,你若是杀了谢云生,往日之事哀家不再追究,来日局势安稳后甚至会予你皇太弟的位置,你可愿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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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死生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