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神医多谢啊,多亏了你的方子家母的头风病已经痊愈了,多亏了你啊!”九溟刚恢复意识,便感眼前陌生男子正紧握他的手上下摇动着,表达着他的感谢。
什么柳公子?这是哪里?
九溟不断眨眼,试图看清眼前人的样貌,可是无论如何尝试,都是朦胧一片,看不清五官,辨不出神态。
他从男人手中抽出手来,踉跄着向门外走去,看向天空,阳光怎的如此刺目,大概是正午罢。
不对,他和水禾不是被树妖攻击了吗,水禾在哪?
“欸欸欸!柳公子,今日是你与阿和姑娘的大喜之日,怎地还坐在这里呆坐着,快出去迎宾啊。”一位圆润的妇人拉起九溟的胳膊就往堂外走,九溟再一次回过神来,什么阿和,是水禾吗?什么大喜之日?
九溟推开胖妇人拽在他身上的手,仔细打量了自己,红绸锦缎,金丝雕龙,怎么穿了一身婚服!
再看堂前来人,个个手提贺礼,到他跟前抱拳贺喜,却发现依旧看不清他们的样貌,雾里看花,不着细处。
他快步走出庭院,抬头一看,只觉光影昏暗,朦朦胧胧,大概是在黄昏之时罢。
小院外锣鼓声响,前来道贺之人不计其数,热热闹闹,十分嘈杂。
怎么!突然间九溟身体不受他的控制。就像一具提线木偶,不知被何人操控摆弄。不行,必须尽快从此处脱身,水禾还不知被困在何处,她不会术法,恐有危险。
新郎踢轿门,新娘娇下轿,姻缘绣球牵,结发为夫妻。
如此一套流程下来,九溟纵使再痴呆,也知道这是拜堂成亲啊!
他想要停止这对他来说很是荒唐的行为,却只能一步一步按照礼生的话,盲目走着婚礼流程。
“礼成!”随着礼生一声高喊,九溟又一次睁眼。
芙蓉帐暖,红烛泣泪,这里是婚房!九溟腾地一下脸就红了起来,怎么一次次睁眼,景致一次比一次更刺激。虽然九溟清楚的知道他一定是掉入了树妖创造出的幻境中,但是洞房花烛于他一个未及弱冠的修仙少年来说还是太过“惊喜”了。
“簌簌……”是绸缎在摩擦声音。
九溟转头看向身旁,新娘!九溟更加慌张了,脸颊上的红晕甚至蔓延到了耳朵上。
“姑,姑,娘子。”九溟本欲说声姑娘抱歉,一开口竟喊出了娘子!天可怜见,师父!此话绝非九溟本意!
“娘子,成亲这一日甚是劳累,辛苦你了。”
若是现在地上有个指甲盖那么宽的缝他真的可以把自己塞进去。
九溟的手又不受控制地捏住红盖头的两角,轻轻向上一掀——水禾!
九溟眼前的水禾一袭凤冠霞帔,远黛青眉面若桃李,一双眼睛湿漉漉地望着他,不知是责怪他许久未寻到她的委屈还是险境重逢的喜悦。只在这一刻九溟觉得清风颓滞时间不流,他的心也停止跳动了吗。
不受控制的九溟牵起水禾的手,坐到圆桌旁,两人就这样面对面坐着,相顾无言。接着九溟又拿起桌面上合衾酒,两人眼神胶着,交杯而饮。
“夫君。”眉目含笑。
“娘子。”柔声似水。
如此,算是真的礼成了罢。
“啊!!!”
九溟再一次惊醒,这次他站在刚才成婚的那间庭院里。
刚才的嘶吼生声,像是来自水禾。
他被身体带动着冲向堂屋,房屋虽然门窗紧闭,却可以听到水禾一声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声。
九溟担心水禾的处境,焦急地拍着门窗,口却不断喊着阿和的名字。
一位妇人推门而出,向外推搡着九溟,“柳大夫莫要着急,你娘子没事,这女子生孩子都这样,别大惊小怪的。”
九溟依旧看不清来人的样貌。
“啊!!!她是妖怪,妖怪。”屋里服侍的丫头踉跄着跑了出来,惊吓之余跌倒在地。
九溟,不,柳公子,推开房门冲进屋内,红木床上的女子头发凌乱,五官也因为因为疼痛扭曲在一起,但是最让人觉得恐怖的是她已经变换成藤蔓的四肢。
那是水禾,不,是柳公子的妻子,阿和。
与柳公子一起跑进屋里查看情况的产婆看到满床蔓延的藤蔓,跌坐在地上,昏了过去。
柳公子却并未害怕,冲到床边温柔地握起他妻子的手,轻轻安抚正在生产的女子。
呼!呼!凌冽的风吹在九溟耳边,一时间,空中电闪雷鸣,大雨倾盆。
他再一次清醒!
他站在一座尸山之上,一座尸体做的山之上!刀上鲜血被雨水冲刷,一滴一滴落在刀下的尸体上,啪嗒啪嗒,恐怖如斯。
鲜血满地,随着雨水汇成一道地上河,整个小镇无一活口。
柳公子,杀了整个镇子的人。
九溟被此场景惊地无法言语,为什么,为什么?什么样的恨,要用如此残忍的手段进行报复,只因为镇子上的人发现他们是妖怪吗?
心中满是震惊之时,九溟再次睁眼。
这一次,他是谁,是他自己,还是仍旧在扮演着柳公子?眼前的一切仍然是柳宅院落的景致,但不同的是这一切清晰而又真实,头顶之景虽然幽暗难以辨别,却也可以知道四周皆是石壁,而非天空。
九溟站起身来,此刻答案已经十分明显,他可以完全控制自己的身体,他是他自己,九溟。
“不要!”水禾一声惊呼。
九溟转身便看到了从地上惊坐而起的水禾,他立刻跑到她的身边,覆身而下,拥住了因恐惧而浑身颤抖的水禾。
“别怕,那是梦魇。”温柔而坚定的声音在水禾头上响起,丝丝入耳,抚慰着水禾。
她并未抬头,只是向他结实的胸膛靠了靠,一只手挂在他的脖颈上,另一只轻轻环住了他的腰肢,想要从他的身上寻到足够的安全感,而他也能够护她周全。
这一次他也没有羞哧逃避,就这样让她依靠着他,拥抱着他。
“他们……要杀我……我怀里抱着一个小娃娃,他们喊我妖怪……他们把他抢了去……好疼……水禾抽泣着讲述梦魇中她的经历。我看不清他们的模样,他们站在阳光下……但却举着剑,我欲唤你……你却没来,剑穿过了我的身体,真的,好疼……”水禾如同受了伤的小兽不断颤抖抽泣。
九溟只觉一只大手握住了他的心脏,水禾每抽泣一声,他便觉被捏了一下。
“抱歉,下次你唤我,我一定来。”此诺一出,纵难必践。
听完水禾断断续续的描述,九溟便也大概想清楚了柳公子与阿和两人的整个故事脉络。
柳公子乃是千年树妖化为人形,凭借与生俱来的治愈术法成为了一名医者,生存在人类中,被人类信任尊重。
后来柳公子与同样是树妖化形的阿和姑娘相爱并在周围人的祝福下成了亲,他们的生活幸福美满,甚至阿和姑娘怀了身孕,两人即将为人父人母。可悲的是阿和姑娘在生产之时现出真身被人类所惧怕。
镇子上的人应是趁柳公子之时,杀害了因生产而虚弱的阿和还有刚出生不久的婴孩。
种善因却结了恶果,这叫人如何能心之不寒?杀妻杀子之仇又如何能轻易咽下?
这便是柳公子屠杀全镇的原因罢。
因果报应,血海深仇,最后以所有人的生命为代价而终结……
一双手救得了天下人,唯独救不了爱人。施恩夺命,圣洁的医者手上终究是沾满鲜血。世事难评,九溟也不知这个柳公子到底是位可怜之人还是可恨之妖。
待水禾梦魇之中差别无二,只是没了当初柳公子夫妻成亲之时那般热闹与温馨,但也看得出来,石桌无尘,木窗尚实,是时常有人打理的样子。
是柳公子罢,他还活着。
可九溟依旧尚未清楚,他的仇恨明明应是已经随着整个镇子的覆灭而消失,缘何还要受累俊竹山生灵,这中间定还有藏于深处的秘密。
九溟二人来到屋前,房门只是虚掩着,轻轻一推便可进入,顺着缝隙瞧见去,檀木桌椅,沉香缭绕,屋内陈饰好生熟悉。水禾霞帔嫁娘模样在九溟眼前一闪而过,原来是他俩成亲的屋子。九溟心中又是一下悸动。
不,是柳公子与阿和姑娘成亲的屋子,亦是阿和姑娘生产之时被发现妖身的屋子。思及此处,九溟回身握住了水禾的手。又开口安慰道:“莫怕,我在。”他害怕屋中之景会勾起水禾对阿和过往的回忆。
水禾先是一怔,然后又将他握住她的手握紧了几分,就像梦境中两人执手同行,举杯共饮那般。
前几日九溟因狼妖之祸受伤时,对待水的靠近还会注意男女之防,现如今短短几日竟然主动握紧了姑娘的手,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看来梦境之中虚实真幻,二人也未必能够真正分清了。
九溟轻推开门。牵着水禾走进了屋内,好像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直到二人视线转向那张红木床,一个年轻女子好似睡着般躺在红木床上,浓眉红唇,一袭青草秀绿水裙衬得脸色更加白嫩无暇,若不是根本不随呼吸而律动的胸膛,那女子明明就是一个正在熟睡的美人。
但事实上那女子根本不曾呼吸,那就是一具尚未腐烂,保存完好的尸体罢了。
水禾忽然放开九溟的手,欲越过九溟走到床前。
九溟却伸出手臂挡在了水禾身前,“小心,危险。”
水禾无言,只轻拍九溟手臂,微微颌首意他放心自己。
九溟这才放下,两人一同开到木床跟前。
水禾盯了女子一阵,神情越来越悲伤,“是她,她被好多人逼死了,被杀之时我便穿着这件绿衣。”水禾此时已经语无伦次,将自己带入成了被杀死的阿和。
“这是阿和。”九溟给女子的身份下了最后的结论。
一个死了多年的女子,如今还尸身完整,甚至面色红润如熟睡般躺在这里,那柳公子到底用了什么妖术,行此逆天道之举。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杨柳留恩不得报(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