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魔成圣 第2章 归去来兮

圣人坠天五百年后，五洲十三岛风起云涌，格局大变。

海外十三岛，不起眼的角落，晋安谢家的深宅正沉在黎明之前。

万籁俱寂，两名小厮蹲在偏僻柴房院落，守着门前一口薄棺，正翘首等待屋里那位名义上的谢家大少爷咽气。

“死了吗？前几日他从‘那地方’回来时，族中大夫就说，他可没几日好活了。二少爷吩咐我们等着，人死了就抬出去，随便找个地埋了，就当谢家没他这个人。”

“谢景行那个出身卑贱的家伙，在他那炉鼎出身的娘胎里就带着病，晦气。再说，他都快二十了，还是徘徊在筑基期，败坏家族名声，还不要脸皮地占着长子的位置，平白挡了少爷的路，夫人和少爷看他能不碍眼吗？”

谢景行名义上是谢家子弟，实际是家族弃子，落魄潦倒，身无长物，常年住在这偏僻破旧的柴屋。

冬日冷的掉渣，夏日堆满杂物，有些脸面的下人都比他地位高。

时至今日，他无立锥之地，连小厮都能堂而皇之地探讨他的后事。

柴屋中，那孱弱青年缠绵病榻，气若游丝。浑浊蒙昧的眼眸，已经泛上丝丝死意。

在人将死之际，却有一个声音穿透时空缝隙，直抵耳畔：“……五百年前，吾兵解以来，徘徊道之罅隙，神魂遍历万劫，走过枯荣盛衰，终寻到重生契机。”

“魂魄受牵引至此，自是与小友有缘。小友大限将至，若身后肯予吾躯体一具，令吾重回世间。作为报答，吾会替你了结此间因果。”

此人是神？是鬼？

将死之人用尽最后的气力，攥住单薄被衾，哑声道：“谢家，于我是龙潭虎穴……谢二，还有父亲，继母……我憎恨谢家，千年世家，如此蝇营狗苟，捧高踩低，合该倾覆！”

那声音轻笑道：“这有何难？吾答应你，以……圣人谢衍之名。”

圣人谢衍？

名为谢景行的青年还未讶然，时辰就到了。

天旋地转，这片无依孤魂真正看清了与他对话的魂魄，在死生之间对上那漆黑深邃的眼。

哪怕从未见过那位至高至明仙门之主当面，他却无端笃信，这与他对话的魂魄定是无上圣贤，而非鬼怪妖邪。

经历雷劫坠天，渡过五百年的跌宕，他依旧是高坐云端的九天至圣。

哪怕圣人毁誉参半，世间数不清的传奇轶事却不作假，这些登时征服了这将死的小修。

魂魄俯首就拜，道：“圣人一诺，重逾千钧，我相信。我快去轮回了，这具残躯，君自取之。”

说罢，他消失无踪，或许是去轮回了吧。

圣人魂魄慈悲低眸，静静注视着名为谢景行的躯体。

他轻声道：“五百年倥偬，时机到了。”

不过是灵犀一念，生死间洞开。

一身病骨的青年睁开双眼，漆眸宛如深不见底的幽潭。

圣人本该身死道消。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终给他留下一线生机。

自此，停滞的时光开始转动。

晨曦将至，谢二未等到死讯，终而赶来。

“都天亮了，谢景行那厮死了没？”

见到那小厮头一点一点快睡着了，谢二恨得一脚踢开，怒道：“这点事情都办不好，要你等何用？”

“少爷！”

“起开，母亲说了，管那杂种死没死，就算还有一口气在，也得扔进棺材运到乱葬岗，先埋了再说！再不干就来不及了！”

“少爷，马上去，马上去。”小厮点头哈腰。

他们心有顾忌，才有拖延。二少爷不亲自下活埋的命令，谁也不肯担责。

屋外正吵嚷，破败柴屋的门突然打开。

一身病骨僝愁的书生正斜倚着门，他面色苍白病态，身着破旧青袍，衣袖微拢，右手执着一支朴素竹笛。

明明羸弱，举手投足却是潇洒风流。

书生声音淡淡，有些厌烦：“真吵。”

坠天之前，圣人谢衍强行封锁天门，暂时断绝天道对世界的操纵，保五洲十三岛五百年平静，早已得罪死了天道。

为躲避天道的追魂索命，谢衍的魂魄流离在时间与空间的夹缝，其中艰难自不必言表。

直到今日，他才真正寻到了重生契机：

假托“谢景行”大名，藏身在这籍籍无名的筑基期修士命格下，遮掩圣人命盘，已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只不过，他残破的元神刚进入这具躯体，还有些不适应。

灵气稀薄、修为低微、病骨嶙峋、缺少资源、置身龙潭虎穴……

除却这具身体的根骨值得称道外，基本是天崩开局。

也无妨。他什么没见过。

只要能重归世间，这点困难可以克服。

谢二看着往昔懦弱无能的大哥，不知为何，他心中悚然，觉得异常陌生。

他想道：“谢景行不是病的快死了吗，居然站起来了？他坠入海底洞穴，爬回来时就只有一口气，身负天生寒毒，怎么可能坚持到这个时候……不行，今日不能让他活着走出这里。”

还未等谢二发难，青袍书生飘然掠过他身侧，用不名一文的竹笛，静静抵住了谢二的脊背。

谢衍淡淡启唇，言出法随：“剑。”

刹那间，无数尖锐的剑意好似将他穿透。

不过三息，谢二冷汗淋漓，几乎昏死过去。

哪怕他回过神，发现那万剑透体是幻象，也登时抽空了他所有灵气，让他陷入窒息般的恐惧。

他不可置信，他可是金丹期修士，怎会被筑基期的废物兄长压制？

“谢景行！你这废物……这是什么妖法！”

谢二猛然被无形的威势掀翻，倒飞出去，脊背重重砸在了那为谢景行准备的薄棺上，眼睛一翻，顿时晕厥。

谢衍清高，寻常不欺负小辈。但面对持有明显恶意者，他也从无好生之德，当即略施惩戒。

晋安谢家，大抵是当年仙魔大战之后，被圣人谢衍逐出中洲，发配海外十三岛的世家分支之一。

就算在中洲时，谢家也是想方设法和他扯上关系。

圣人目下无尘，从不理会，谢家谄媚阿谀不成，还沦为仙门笑柄过。

后来仙魔大战诸事，更是教他厌恶不已，他这番重生，是断然不会留在谢家的。

谢衍随手弹指，昏厥过去的谢二无声坠入敞开的棺材里。

棺木自动阖上，寂寂无声。

谢衍寻思：“暂时还不到杀谢家后继者的时间，在灵脉中埋一道剑意即可。且留他一命，来日再看。”

因果报复，十年不晚。

谢衍无心把重生后的宝贵时间耗费在和谢家追兵掰扯上，现在杀了他，图个一时爽快，却会在他最落魄时招来无穷后患。

他不怕谢家，但是怕麻烦。

到底还是这身僝愁病骨太拖累。

谢衍轻咳一声，不欲动用太多灵气，用竹笛凌空指向两名小厮。

他平淡道：“抬出去吧。”

小厮不过凡人，哪能扛住圣人神识的命令，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就殷勤地扛着棺材，在晨曦中走远了。

谢衍撩起青袍，抬脚跨出门槛，想道：“那谢家老祖从前就资质平平，五百年过去，不知是否突破了出窍期。若再无寸进，寿元差不多也快尽了。”

“现在处理谢家，我力有不逮，还容易引起天道注意。”

谢衍自语：“兵解之后，吾三魂七魄不全，三千年修为毁于一旦……重启修炼迫在眉睫。”

他看向掌心，实际存在的血肉之躯，透着鲜活的气息。他弯起唇：“罢了，都修过一回圣人境，总不会比当年慢。且从头再来吧。”

离开谢家后，谢衍青袍逶迤，好似陌上君子，分花拂柳而来，渐渐走进雾霭。他的身影消失在黎明之前。

不似方才目下无尘，他的叹息声幽幽，竟是蕴着几分多情。

“……五百年，不知故人今何在，又该向何处觅卿卿？”

风波渡码头，旅客络绎不绝。出海的船正扬帆，风帆上照着清晨第一缕暖阳。

谢衍，不，今日起他就化名“谢景行”了。

既然要假借他人命盘，躲避天道窥伺，他自然还没到用回“谢衍”本名之时。

等到他重回圣人境界，即使不刻意使用“谢衍”之名，这偌大修真界，天下谁人不识他？

谢景行选择避开麻烦，搭乘去往海外岛屿的商船出海，离开谢家势力范围。

风帆拉满，海波飘荡。

书生站在船头，看向蔚蓝无垠的海面。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真是个好名字。”

谢景行接收记忆碎片，感叹，“世家迂腐，还是这么磋磨天才，打压后辈。可惜了这孩子一身卓绝根骨。”

他掐指一算：“谢家因果必须斩断，现在还不行。”

修真者重视因果报应，他以谢景行之名行走世间，还债是应当的。

“可惜我空有圣人境界，能动用的手段只有神识，自保简单，遇到超过化神的修士，总是个麻烦。”

超过化神期的修士，再寻常门派已经是“老祖”了。

谢景行虽为筑基，担心的并非落败身死，而是动用圣人手段，把身份暴露于世间。

怀璧其罪，在修为低谷的时刻，最不能暴露的就是“圣人”的过去。

当年他为仙门之主时，受他恩惠者多，仇敌更多。

他心思一动，“还是要寻个清净地修炼，先把修为提上去，再编造些得到传承的故事。未来动用种种手段，才算‘合理’，就不会被深究了。”

谢家，乃至海外十三岛，皆是非之地，不能久留。

他最好回微茫山，拜入儒宗，寻求故时宗门庇护，取回留在宗门的修炼资源。

他那三个徒弟，在修真界并称“儒门三相”，皆是渡劫老祖修为。

“师父修为不济，也该孩子们尽尽孝心了。”他玩笑着。

谢景行拢着袖，黑眸幽沉，看向海波，“不过，身份必须隐瞒。”

圣位以下的修士仍会受天道干预。儒门三相也不例外。

圣人手段太独特，若不避忌，定会被徒弟们看出端倪。还需要想个法子，把他们糊弄过去。

谢景行极目远望，似乎看见藏在烟波中的岛屿。

“前方是苍梧岛。”

船员奔过来，殷勤道，“仙长，您的目的地到了。您有什么需要，小的送送您？”

谢景行微笑：“不必了，举手之劳。”

“仙长太客气了。”

前夜，海上风波大作。桅杆被狂风折断，船体也差点在海波中散架。

这位仙长施展神通，在船舱写下一个“坚”字，愣是让快要解体的船身维持住，平安穿过风暴。

仙长还指点迷津：“向东，一炷香后，风波大定”。

听从仙长指示后，他们竟是安然无恙地穿过风波带，在海上风暴中捡回一条命，怎能不捧着这位仙长？

谢景行下船后并未登岛，而是从码头租了个小船，向着记忆中的方向驶去。

海外仙岛林立，传说中有仙人洞府，遍地流金。许多人前往海外，多半是为了寻仙。

“仙人洞府倒是没有几处，但是我的传承洞府，的确在这里。”

谢景行想起，这是当年为飞升做出的准备之一，不仅哑然失笑，“倒是被前世的自己算计上了。”

他的魂魄不全，记忆也残缺。特别是在飞升之前，记忆有着大段空白。

并不像是在天劫里偶然丢失，这手笔，八成是自己在飞升前故意所为，为的是隐瞒关键信息。

“我当年在想什么，连自己都骗，把记忆洗的这么干净……”

谢景行回忆不起来，只觉头疼，也作罢了，“回儒宗再找找线索吧。”

海上留存的圣人禁制不会阻拦本尊，他畅行无阻，驶入一片虚空。

不多时，圣人的海外洞府到了。

谢景行上岸，钟灵毓秀，洞府云雾缭绕。他往前走，看见当年剑锋刻下的碑铭，“长生天”。

“长生吗……”

他抚过碑上洞府名，笑道：“圣人寿数不过五千岁有余，何谈长生。与天同寿，才勉强算得。”

他视禁制如无物，在灵气充盈的洞府里挑挑拣拣。重修资源自然有不少，但是筑基期能用的不多。

“当年，我恐怕也没想到，兵解重生后，寻到的重生契机竟是筑基期修为……”

看着那些化神起步的秘宝，谢景行叹气，“也算是重新做一回‘人’吧。”

谢景行拿了个乾坤囊，随便装了点低阶法宝与灵药，又取了些灵石，就堪堪止住。

他打算在洞府留几日，把修为提到筑基期巅峰，先调养身体，正式修炼还是要返回中州。

五百年时机已到，他还有许多事要做，不容得在海外避世，蹉跎光阴。

“长生天”是圣人留下的传承洞府。

有缘进入洞府，并得到圣人真传者，即为圣人身后洞府传人，从名分上亦是“圣人弟子”。

谢景行看着当年刻在壁画上的圣人绝学，这些都熟稔于心，他的眼底流露出淡淡的笑意。

“暂借自己名头一用，种种神异，就假托为‘圣人弟子’吧。”

他做自己的传承弟子，谁能戳穿他的身份？

没有人会指着徒弟说他是师父。即使用了圣人绝学，也可以推说是受了圣人传承，毕竟他都死了五百年了。

这就是完美的“灯下黑”。

2021/10/21 修

2022/11/15 二修

2023/10/26 增加重生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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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设定说明：

1、“谢景行”是暂时的马甲，是化名，表述比较方便。圣人就是圣人，对该化名只会解决遗留问题，不会有任何认同感。该化名到第四卷就不用了，受的名字以“谢衍，字云霁”为准。

2、本文所有引用的古代诗词歌赋，都设定为上古时期圣人所创，因为浩劫遗落，后来被还原复兴。不是天下文章一大抄剧情。孔圣孟亚圣，诸子百家，在本文里都是延续上古后经复兴的门派。诗词变成功法会有一定魔改，但是会尽力还原释义的，也会在文下注明引用，以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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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圣人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