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狱中的死魂与魂司的不同,因为他们要么罪孽深重死后有渡灵师送渡,若只是犯了些小业,死后则很容易被功过格判定后唤醒,从未出现来了魂狱还不知道自己已死的情况。
半晌,乔竹才磕磕巴巴地建议:“那我,我先带你到这一层的判官那儿问问吧……”
傅灵筠点头,眼下只能这样了。
没有获得赦令的张胆只能委屈又心惊胆战地跟着,生怕这灵师又突然暴起。三人便这样向远处那座朦胧的建筑而去。
血红的彼岸花一片死气,因这里没有会让它们轻舞的微风,也没有能为它们增色的光线。
傅灵筠收回目光。
越靠近那方建筑,路上遇到的死魂就越多。
一路走来,傅灵筠发现他们无论男女,大多面容姣好,于是好奇地跟乔竹嘀咕了一下。
乔竹苦笑:“因为这一层‘色业司’啊。”
“在这里,他们可以任意变成自己满意的面容,在不用劳作的时间里继续谈情说爱,满足自己的色|欲。”
“可是只有当真正不再执着于外貌和色|欲时,他们才可以离开。”
否则魂狱的存在就没有意义了。
活着以为死后一碗所谓的孟婆汤便可了却一切,但若不自己放下一切,也不过是再次投身人间重蹈覆辙。
见着一身喜服的傅灵筠,他们有的害怕地绕开,有的或明或暗的跃跃欲试。
傅灵筠陷入沉思,喃喃道:“他们好像都在看我……”她问,“他们都认识我?”
张胆:“……”这儿有几位能不认识你啊。
乔竹笑笑:“先去找判官吧。”
离门口还差几步时,傅灵筠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了些细细簌簌的声音。
“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她问。
话音刚落,乔竹已经在不远处抓起了一条小臂长的黑身金瞳的小蛇:“是它吧?”
那蛇却蓦地口吐人言,有些暗哑的男声冷冷低喝道:“放开!”
乔竹被吓得手一抖,猛地松开它。
傅灵筠在它身上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气息,她兴致盎然地从乔竹手里接过这条小黑蛇:“你会说话呀!那你会变人形吗?”
那蛇在到她手里的瞬间似乎凝固了一下,尾巴却极快地缠在了傅灵筠手腕上,下意识缓慢地吐了吐蛇信子,宝石般的金瞳定定望着傅灵筠:“当然。”
乔竹:“……”她总觉得凭空听出了些与方才截然不同的谄媚。
“不过要等一会。”他说,“我现在有点累,先让我睡会儿。”
那黑蛇说完,无意识地用尾巴尖抹了抹眼睛,像是揉眼睛一般。收回蛇尾后,它又啪嗒一下耷拉在了傅灵筠的手腕上,阖上了金瞳,不动了。
乔竹:“……”总感觉哪里怪怪的,“他……这是晕了?”
手腕上的熟悉感让没有记忆的傅灵筠安心了许多,她摸了摸他的头:“好像是吧?看着挺虚弱的了,那就带着他走吧。”
于是乎,同行的队伍多了一条小黑蛇,与傅灵筠一道进了那栋圆形的建筑。
进门时那条黑蛇的尾巴似乎不安分地动了动,弄得傅灵筠有些痒,她用小拇指勾住蛇尾尖儿捏了一下,让它老实点儿。
乔竹带着她到了顶层的判官居所,这下张胆终于再也忍不住,弱弱举手:“我能不去吗……我也进不去。”
傅灵筠莫名其妙:“你想走就走呀。”
张胆似乎有些忌惮地看了一眼傅灵筠的袖袍,得令后赶紧溜了。
“他为什么进不去?”傅灵筠问乔竹。
“因为判官不是想见就能见的,不然会有死魂天天排着队来伸冤。”
“想见判官,需要采集到足够数量的彼岸花,你是第一次来所以不需要。”
傅灵筠若有所思地唔了一声。
整个顶层其实只有那一道门,傅灵筠暂时放下其他事,走过去敲了敲。
“进。”从里传出一道温润的声音。
推开门,他们发现这个房间奇大,杂乱的书卷有的散在书案上,有的直接被扔在地上。
一位俊秀的白衣公子正站在书案前拿着一本卷宗端详。
傅灵筠和乔竹都愣了,判官居然这么……俊。
那蛇不知为何,似乎不太友善地嘶了一声。
但此刻无暇理会这它,傅灵筠将它掩在袖口下,冲判官礼貌地拱拱手:“这个,您是这里的判官?”
男子浅笑点头,傅灵筠便说明来由。
判官皱眉:“你自己竟不知?”
“就是不知道才来问您呀。”
“名字告诉我,我查查。”
“傅灵筠。”
闻言,判官忽然猛地抬头:“傅灵筠?”
“你就是傅灵筠?!”
他突如其来的兴奋格外清晰,连声音都兴奋到有些扭曲,让傅灵筠觉得很是怪异,胸口的烦躁感隐隐升起,让她全身都戒备起来。
黑蛇适宜地用脑袋蹭了蹭她的腕骨,她莫名安定了一些,尽量镇定地问:“有什么问题吗?”
判官古怪地笑了一下,合上手中的卷宗:“没有,没有问题,但是这里……查不到哦。”
乔竹不平:“你明明刚刚还说查一查!”
判官冷睨她一眼,乔竹瞬间感觉被冻住似的噤声。
因着这一下,有些熟悉的烦躁感涌上傅灵筠心头,她语气霎时有些不善:“你要怎么才肯查?”
那判官脚步粘腻地走近:“好说,只需要傅小姐跟我成个婚就好。”
“我已经等你很久了,傅大小姐。”
见傅灵筠半晌没有回应,判官还在不知所谓地追问:“怎么样?”
“我觉得啊。”傅灵筠轻抚了一下头发,神色骤冷,突然暴起,“不,怎,么,样!”
她从头上拔下一只簪子猛然往那判官脸上刺去!
黑蛇似乎早已醒来,又或者根本没睡过,见状激动得直抖尾,乔竹却直接吓傻了。
傅灵筠抬手就向那判官刺去,判官反应不及被她蓦地在脸上划出一道口子。
伤口并未流出血来,而是冒出股股黑烟,而判官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发青。
“哪儿来的东西,居然有胆冒充判官?”傅灵筠冷声给他判了死刑。
乔竹这才意识到眼前之人并非判官,发现傅灵筠重新散发出的独属于渡灵师的压迫感,本欲上前拉架的腿默默后退了几步。
那冒充判官的假货摸了一把自己脸上的伤口,凶恶地盯着傅灵筠,似是要吃人:“魂狱尽传你入死魂狱后就没了记忆和功力,你竟是装的??”
傅灵筠淡定地摸了摸簪子:“这你也信?”
假判官逐渐凹陷的眼珠子一转,忽然冷静下来:“你一个渡灵师,为何会堕落到魂狱里来?”他阴恻恻地笑了,“你这样的,功过格还会保留你生前的功力吗?”
“你试试?”傅灵筠面无表情。
其实她心里也没底,她的底气,来源于对自己生前的认知,可现在的她对自己的认知是不多的。
关于幻境之前的事,除了几个零碎到完全拼不起来的片段,她几乎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现在的她短暂地想起了自己渡灵师的身份,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像方才那般然忘却。
只是直觉告诉她,绝不能在此时露怯,更不能在有恶意的死魂面前露怯。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时,傅灵筠手里的黑蛇忽然动了。
随后,手腕上冰凉滑腻的触感消失,面前倏地出现了一个身着黑袍的高大背影,黑色长发整齐地高高束起,垂在身后。
暗金色的彼岸花纹在暗面的布料上落下些光亮,给那挺拔的背影平添了一丝贵气。
“你还不配让她动手。”那背影传来一道低沉好听的声音,与方才那条蛇如出一辙。
傅灵筠觉得这个背影十分熟悉,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那假判官见着来人显然不是善茬,不再犹豫,此时只有搏一搏才能找机会溜走,他猛然俯冲向前,蛇妖见状立马捏决迎上。
而那假判官竟在相差毫厘之时,突然变了方向,身体微微一侧躲开了他这一迎,转而向傅灵筠袭去!
蛇妖瞳孔微缩,极速转身想要拉住他,奈何方才强行进入幻境的消耗暂未恢复,只堪堪抓住一个衣角,心中暗道不妙。
傅灵筠抬眼见他电光火石间向自己而来,那股熟悉的、难以压制的躁动再次涌动。
照着脑海中突然涌现的一些零碎记忆,她将全身功力集中在手中,再次挥簪向假判官刺去——
“咚。”
待蛇妖定神看去,一脸青白、脸颊凹陷的假判官,已是咚的一声跪在了地上。而傅灵筠手中的簪子已径直刺入他的额心。
“你不敢和那蛇妖打,却敢来和我拼?”傅灵筠嘲讽道,“怎么想的?”
假判官双腿发软,脸颊的伤口不断泄出丝丝黑气,额心也隐隐渗出些许,但因簪子堵着,还未大肆涌出。
蛇妖暗中松了一口气。
的确,灵筠从来都不是需要他保护的角色。
“我来吧。”他带着些自己都未察觉的低落走过去,“我把他捆起来扔到判官殿去。”
傅灵筠这才定睛看向他。
此妖虽是化了人型,眼睛仍与蛇型时金瞳相似,煞是夺目。他的声音虽然偏于低沉,容貌气质却称得上儒雅。
而且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个张脸。
发现傅灵筠在打量自己,纪叶停低落的情绪忽然一扫而空,冲她浅笑点头,算是打招呼。
傅灵筠本想问他姓名,却不知为何,在看到他的笑容后,之前的那股躁动又再次自心底而起。
她生前虽然有些冷僻,却也绝对不是一个暴躁的人,为什么这么短的一段时间内,自己总有频繁涌动……
杀意。
没错,是杀意。
傅灵筠细细地在脑子里搜刮她闪现不多的记忆,发现几乎只有在每次渡灵成功之前,她对那些怨气冲天的浊气才会有这样的躁意。
因为那样的存在会威胁到她。
但那并不是不可压制的,否则她也不会成为一名渡灵师,渡灵万千。
可来到这里之后,自己不仅时常杀意涌动,而且几乎有些难以控制。
察觉到傅灵筠打量的眼神不知缘由地变了味道,纪叶停收起笑容,默默去给那假判官捆上了。
“自报一下家们吧。”纪叶停嫌弃地拎着他。
傅灵筠这才堪堪将杀意压制,把注意力转向那假判官。
见战场暂休,乔竹终于从角落里默默移出来,问道:“这里本来的判官呢?”
那被捕的死魂尚未出声,屋内倒先传出了傅灵筠一声闷哼。
她的头又开始疼了。
乔竹预备上前,却被纪叶停抢了先。他没有半分犹豫地把那无关紧要的死魂扔在地上,匆匆上前扶住傅灵筠。
“哪里难受?”他有些焦灼地问。
耳鸣越来越严重的傅灵筠却在纪叶停触碰到她的那一瞬消退。之前被努力埋下的杀意再也按捺不住,喷薄而出。
傅灵筠抬眼看入那双如水的金瞳,极快地伸手锢住了他的脖子——
“咔——”
脖颈断裂的声音自傅灵筠手中传来,纪叶停就这样毫无反抗地被捏断了脖子,喉间的鲜血自嘴角溢出。
那胆大包天顶替判官的死魂和乔竹都傻眼了。
尤其是方才的假判官,傻眼的同时还在暗暗庆幸自己比这蛇妖幸运些,居然留下了一条小命……
不过他本来就已经死了,应该说是保住了魂魄还有机会转世。
纪叶停似是并不在意地淡淡一笑,未展现出任何负面情绪。只是身形虽不断变得透明,夺目的金瞳却仍一眨不眨地瞧着傅灵筠,像是想要记住些什么,又似是想传达些什么。
只是现在的傅灵筠什么都察觉不到,她不为所动,甚至加大了手上的力度,直到他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朦胧中,傅灵筠见他眼中似有水雾,只是尚未定神看清,就全然消散了。
随后傅灵筠浑身一软,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