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日的情绪越发激动起来。
察觉到自己失态,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抬起头:“可不对……你怎么会到魂狱里来?”
傅灵筠这才发现,梁日的眼睛似乎出了些问题。
刚才在茶室见他眼神空洞,以为是受控制的原因,现在看来,原来是他的眼睛本来就有问题。
傅灵筠觉得心里闷闷的:“先不说这个,我现在的状态不知道能保持多久,先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会因为污浊侵染而死?”
梁日再次愧疚得垂下头后退了一步:“因为……因为我那日也……”
“我也和他们一起去了苍林……”
“我也和他们一样……”
和他们一样对你做了很过分的事。
但后一句他没有脸说出口。
一旁的纪叶停抿唇沉默着。
姜海闻言哈哈大笑了起来:“你看,傅灵筠,我早就说了,你死了,所有人都很高兴。”
“因为所有人都参与了‘杀死你’的这件事。”
傅灵筠皱眉看向纪叶停:“让他闭嘴。”
倒不是因为姜海那三言两语地会伤到她,只是觉得他吵闹。
纪叶停得令立马化出一根柳条,压在了姜海的舌头上面,他这才总算消停了。
于是傅灵筠转回梁日:“你继续说。”
梁日的思绪便慢慢飘回了众人到苍林围堵傅灵筠的那日。
他为什么会去呢?
他向来是不愿走那些旁门左道的人,别说他不相信世界上会有这样帮人偷懒的秘法,就算是有,他梁日也是不屑于用的。
受了多少好处,便要承担多少等价的责任和义务。
那日,姜海匆匆跑到了祝幻宗,当着全总门的面说:“所有的渡灵师集结在了一起,正打算要往苍林,去围堵傅师妹!不要出那秘法誓不罢休!”
祝幻宗的宗主名义上是梁日,但其实真正的宗主一直都是傅灵筠。
非要说的话,其实连祝幻宗都可以说是因为她才创立的。
因为祝幻这个当初响彻渡灵师界内的法器……都是因为傅灵筠而诞生的。
其实傅灵筠并不喜欢去搞什么宗门派系。
对她来说,她行渡的目的连行善积德都不是,她做渡灵师只是为了渡天下苦灵。
这一点上,梁日倒是与她相似。
她生来便有灵力,长养万物,渡化众灵。
梁日和梁善兄弟二人,是卖身葬父时,傅家夫妇看着可怜捡回家的。
常日与这个妹妹呆在一起,两人竟也逐渐有了些灵气。
后来,兄弟两人一同辞别了傅家,自寻修行之路。
而傅灵筠在家里,只靠略懂一二的傅海,便逐渐自行打通了渡灵之力。
某次,傅灵筠随手在家门口的池塘边儿摘了一朵莲花,里面竟藏了一只不愿去魂司的生魂。
那生魂唬她:“若不把身体借给我用,我就释放污浊让他们一家都不得安生。”
那时梁日二人回傅家看望二老,碰巧看到这一幕,正欲上前,却看到十三岁的妹妹小手一挥,便将那生魂困在了荷花里。
那生魂气得在荷花里哇哇叫,傅灵筠却扭头对回家的兄长粲然一笑:“你们回来啦!”
梁日和梁善对视一眼,有些艰涩地点了点头。
人生就是这样现实,你苦练数年,比不上人家生来便有。
不过两人向来不是小肚鸡肠的人,妹妹这般厉害,若是能一起行渡,也是功德无量。
于是傅灵筠高高兴兴地带着那朵荷花和两个哥哥一起回了家。
吃完饭后,两兄弟想起那被傅灵筠封印在荷花里的生魂,正准备和妹妹谈谈做渡灵师的问题,正好以那生魂作为第一个练手,结果傅灵筠先行敲响了他们的门。
打开门的梁日看到傅灵筠捧着一朵纸做的荷花,眼睛亮亮地看着他们:“哥哥!哥哥!你们看是我做的荷花好看,还是摘的荷花好看?”
梁日他们当然是打算说纸花好看来逗妹妹开心的。
但没想到,两兄弟凑近一看,却被猛地吓了一跳。
方才被傅灵筠封住的生魂已经被转移到了那朵纸花里,在纸花的花瓣间漫无目的的游走。
梁日两兄弟二人满是震惊:“她这是怎么了?”
傅灵筠轻哼了一声:“谁让她刚才在池塘边吓唬我,还拿爹娘来吓唬我,我得收拾收拾她。”
梁善眼都瞪圆了:“你怎么收拾她了?”
“我本来是想把她困在那朵荷花的幻境里的。但是……”
“你们看。”傅灵筠把那朵在池塘边采摘的荷花递给梁善,“她进去之后没多久就开始在这朵花里鬼叫,然后这朵花就慢慢开始枯化了。”
梁善二人仔细看去,发现荷花内壁的确有了枯化的迹象,那是因为那生魂开始释放污浊了。
傅灵筠狡黠一笑,继续道:“生灵会受她的污浊侵染的。所以我就做了朵纸花,还给她造了一个幻境。”
两兄弟对视一眼,两人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震撼。
要知道,生魂虽然可以迷人心智,但其实是不可以自己控制释放污浊的,需要渡灵师主动进行吸纳。
所以那生魂在池塘那里真的只是假模假样地恐吓傅灵筠,没有什么真的威胁,也没有什么真的实力。
而傅灵筠把她放进荷花的幻境里之后,居然能让这生魂主动释放出自己的污浊。
梁家两兄弟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之后将傅灵筠设置幻境的方法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问了一遍,自己也尝试了许多遍,却发现——
这是傅灵筠专属的天赋。
是她与生俱来的能力,大多数人不可复刻的。
因为需要制造的幻境足够真实,真实到让里面的生魂先暂时意识不到自己深处环境之中,最后再一步步打破自己的留恋,在将极端情绪释放而出的同时释放出污浊。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梁日和梁善有些遗憾,毕竟用幻境可实实在在是个能省力些的好方法。
后来两兄弟苦思良久,最终想出了一个办法——做个法器。
祝幻就是这样诞生的,而祝幻宗,也是这样成立的。
……
所以且不说一个宗门怎么可能任由自家人被其他宗门联合起来欺负,更重要的是,傅灵筠可是祝幻宗的中心,更是——
梁日和梁善的妹妹,是恩人的女儿。
听到傅灵筠被围堵的消息,他们第一反应当然是过去给她解围。
但姜海为什么会那么好心地过来送消息呢?
梁日当然不会去想这个问题,因为姜海在他心中向来是个好人的。
得到消息后,他们第一时间赶往了苍林,也的确看到了众人围堵着一个……人?
可梁日和梁善到了之后,发现各大宗门围堵的根本就不是傅灵筠。
那中间分明是一个业障缠身、污浊不堪的阴物!
梁日看到那污浊开始不断扩散,可众人却宛如被定身了一般站在原地不动。
他不顾梁善的劝阻,毅然带人冲了下去,便看到那阴物竟然开始不断攻击起周围的人。
他是第一个冲上去的。
所以他也是第一个被污浊淹没的。
直到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瞬,梁日才在一片虚影中看到了那个熟悉的玄色身影……
和玄色衣袍上泛着金光的彼岸花。
而他的剑,还扎在那身影的肩上。
他……他伤害了傅灵筠?!
可他明明拔剑向的是那阴物……
“哥!这情形和姜海说的有出入,不知他是何居心,我们先再看看情况!”
这是他着急忙慌地冲向人群时,梁善强硬地拽住他手腕说的话。
他当时说什么呢?
“也许是中途出了什么变故,我与姜兄弟认识许久了,他是信得过的人,眼下救人要紧!”
于是他甩开了梁善的手。
那时他没去想过,弟弟的手为什么那般从未有过地死死地拽住他,拽得他手腕儿都生疼了。
其实他这个宗主向来是不合格的吧,他满心满眼地扑在渡灵和净浊之上,从未去认真关心过宗门事务里的那些弯弯绕绕。
细细想来,阿筠和阿善似乎已和他说过许多次姜海不可信,他却从未放在过心上。
他生来良善,为渡化逝去后停留在世间饱受折磨的生魂而成为渡灵师。
他行善如痴,便以为人人都与他一样,做渡灵师仅仅只是为了行善。
……
梁日从始至终都低垂着头叙述完了这一切。
傅灵筠轻轻抱住了他:“辛苦了,宗主。”
她还是不愿叫他哥哥,梁日也理解。
被愚蠢的哥哥亲手杀死,换谁可以释怀呢?
但其实傅灵筠心中很平静,并没有过多的想法。
不愿叫哥哥也只是因为现在的梁日对现在这个没有什么记忆的她来说,也只比陌生人好了些许罢了。
她倒是觉得,其实此事疑点颇多,梁日看到的也未必就是真相,事情的全貌,恐怕还是要姜海才知道。
但看他那样子便知道,他怎么可能会乖乖配合?
更可疑的地方在于,梁日又为什么会被罚入贪业司?
以他生平积攒的功德,就算受人蒙蔽杀了人,也绝不是该入魂狱之人。
她紧盯着梁日空洞的眼睛问道:“你的眼睛怎么了?”
梁日闻言竟是一愣,这才摸了摸自己的眼睛,茫然地喃喃:“我的眼睛怎么了?”
姜海虽被柳条压住了舌头不能说话,却不妨碍他在一旁发出扰人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