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直停在山脚,仆人随侍。林鈅踏上车前招招手对彩儿道:“今天不用贴身侍着,去帮我盯着江明律,他露了脸,恐有些胆子大的找他麻烦。”
彩儿不太愿意,撅嘴勾住了林鈅的手臂:“我们给慕公子留个信,让他去看顾嘛。”
“不行,他心思多,又不是自己人,我不太信的过。”林鈅捏捏她的脸哄道:“乖,只有你去我才能安心的。”
“好吧。”彩儿又自豪又恋恋不舍地送走了林鈅,直到马车入了城门看不见影子后,才如丧考妣拖着步伐回书院。
此时,清风拂叶,江明律站在亭边斗笠随风轻飘,他眼中是山景,心中却想着别的,左手执笔沾墨,在纸上弯绕画出一条灵动的小青蛇来。少顷抬笔,盯着画斟酌了会又给青蛇加了獠牙和一点鲜红的眉心痣,这才满意点头。
“江弟子在画什么呢?可否给夫子一观?”成夫子放缓了步伐走到江明律背后,他狭长的眼眯起打量着江明律修长身形,目光在劲瘦的腰间流连,看江明律作画完毕,借着看画伸手掀了江明律的斗笠。
红了半边的脸就这样显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成夫子不由得看呆了。
江明律回头见是成夫子,皱眉向旁退了一步,随即想要抢回斗笠,却被回过神来到成夫子躲开。
“可怜的,凶悍婆娘就是不知道疼人,看给人打的。”成夫子可惜又兴奋地看着江明律半边脸上的掌印,将斗笠贴着胸前揉搓,垂下来的胡子和着斗笠一并被揉乱。又垂涎地盯着人,诱哄道:“来我舍下,夫子给你上上药啊。”
江明律嫌恶地看了眼白纱斗笠,一边后退。但很快就撞到亭柱子,他不露声色得左手背在身后,用劲将笔掰折,木杆撕裂出一个尖锐的刺来。
成夫子浑然不觉,只挤着满是褶子的脸皮痴笑:“这里偏僻无人,你又是个哑巴,何不乖乖从了我,我可比那荒唐的公主要知人、疼人,必让你舒坦嘿嘿嘿。”
江明律看似被说服了般站在哪里不动,袖中尖刺随着成夫子走近露头,他眼皮半盖,长睫遮住眼底一闪而逝的杀意。
突然的,余光瞥见一抹彩色的身影,他立时抬头,求助般睁大了眼睛满是期冀地看过去,一阵风过,彩儿飞身一脚踹飞成夫子,喝道:“小姐的坐骑你也敢动!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江明律抿抿唇,漂亮的眼睛还在看着四周山路,直到彩儿将成夫子暴揍一顿才确定般,失落地低下了头。
“别看了,小姐没来。”彩儿揍完人,不能跟着小姐的郁气也消了,她瞥了眼江明律脚边的断笔,鼓着腮帮子瞪他:“你还真是招蜂引蝶,还好小姐有先见之明让我来看着你,不然小姐的坐骑就脏了,她会生气的。”
他听了这话,眨眨眼腼腆一笑。
看着彩儿背后成夫子爬起来要跑,随手拾了块石头砸过去。
‘彭——!!!’
名贵的琉璃茶盏携风带水擦过林毅鬓发摔在墙上四分五裂。林鈅看着满堂挂满红绸带的彩礼对林毅冷笑:“我不过一天不在府中,就要多一个丈夫了?”
林毅黑着脸直起身,旁边的谷稻一脸心有余悸:“公主,在下待你之心天地可鉴,不然老师不会将你托付于我......”
“这有你说话的份?”林鈅打断他,冷笑:“听说你被分去了翰林院修书,闲差啊,还没任职吧,信不信我一句话把你驱逐出京。”
“鈅儿!”林毅怒拍桌:“我真是将你教坏了,连如此狂悖之言都能说出口!”
“更放肆的事我还没做呢!”林鈅道:“来人,将这些脏玩意都丢出去!”
林毅:“我看谁敢!!!”
下人瑟瑟跪成一排,一队仆从鱼跃而入在林毅的怒视下将东西都搬了出去。
“我母亲的府兵,还听你的不成?”林鈅寻一座椅抱臂坐下,翘着腿用鞋尖指谷稻:“牛管事,还有这,一并丢出去。”
“你!”林毅气得不轻,被谷稻扶着一下一下舒着胸口。
“要是林相执意要拉着谷榜眼,那就一道丢出去。”
谷稻急了,慌张道:“公主何故如此糟践我的心意,老师......”
林毅看着几个脚步不减的仆人,又看着半躺在椅上剥葡萄的林鈅,知道这个逆女是真的能做出将生父丢出府的事,他拍拍谷稻安抚道:“你先回去,此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是,学生告退。”谷稻拱手不甘退去,眼神阴鸷。
他不明白再怎么荒唐也是女子,怎林毅这个做父亲如此纵容还不行家法!
但林毅清楚她们之间薄弱的亲情,赶他出府或是自立门户都是林鈅所期冀的,哪怕陛下下旨让林鈅接他回府,林鈅也敢不从,所以他若真被赶出去了难不成还觍着脸再回来吗?他是不会将自己落入进退两难的局面的!
同样清楚林毅态度转变的林鈅其实并不在乎和他继续生活在同一府邸里,反正母亲留下来的府兵都在,武力人手她都有,吃不了亏。
而接下来的长篇大论,又要如何如何斥责她行事荒唐大逆不道,她已经打好腹稿要如何气死人不偿命得怼回去了。
在幼时林毅时常行家法,这个生父对她发泄怒火的方式是杖板、鞭子、禁食。
府里的下人见风使舵,她过了几年人前风光人后馊饭湿衾的日子。直到母亲从前的家仆如今的城防司首领调任回京。林鈅跟着他健体、习武有了反抗之力后收拢母亲势力,并第一次还手后,终于理解到了权利的重要!
他便再不敢动手,只在嘴上借着孝道贬斥。这倒让林鈅嘴皮子越发利索,也越发喜欢看林毅气怒的模样。
林毅沉声:“陛下允你去麓山书院修习,不过半天就跑回来,如此辜负圣意,不怕招来抄家之祸?”
林鈅打了个哈欠,今日怎么如此和缓?她随意找了几句林毅平时骂她的话驳回:“我和皇帝舅舅是血缘至亲,倒是你,无顾生事,害我不能安心学习,有此生父,家门不幸。”
“你已是高龄,相看的媒婆你说赶就赶,名声本就坏了,放眼整个京中的世家大族谁敢娶你,如今我弟子看上了你,你再不识趣,我便一纸奏疏禀明陛下将你远赴他国和亲!”
才说到,便有宫人来请林鈅入宫。
“公公稍等。”林鈅回了公公,转身挑眉刺着林毅心窝子撂下一句:“且不说当今盛世太平,周边无国敢犯,若有战事,我必然披甲上阵,打他个落花流水,那轮到你一个尚公主才走到如今的官蠹来指点江山!”
府邸离皇宫不远,这条路林鈅走的轻车就熟,不过一会就到了宣室殿。皇帝舅舅的案台上推了高高的奏疏,母亲说她和舅舅的母亲,只是一平民女子,凭容貌入宫却没有显赫家事,色衰爱弛,姐弟俩生活艰难。
舅舅是走过一段极艰难的路才正式掌权,后续也不曾懈怠,此时拿着朱笔批注,眉间一道深深的沟壑,面容沉肃威严。
见林鈅来了,停笔抬头,如冰雪消融般脸上露出一抹和蔼的笑容,“书院没有家里舒坦吧,这么快就跑回来了。”
“舅舅。”林鈅行礼,缩着手抬头状似害怕得说:“书院挺有趣的,只是鈅儿害怕被随手塞给一个陌生人,就弃了书跑回来阻止。”
“听人说了,谷稻是个好孩子朕见过,家事是差了点,但是入赘后也不怕欺了你去。”皇帝佯嗔不满:“又是林毅的学生,知根知底的有何不好。”
“舅舅不怪我荒废学业就好。”
“我是舅舅的侄女,亲封的公主,谁敢欺负我!”她三两步伐跳到桌旁,拿起墨条磨墨:“谷榜眼不够好看嘛,鈅儿说了要嫁就嫁比我好看的,不然每天看着那张脸,都睡不着了。舅舅你忍心看着我日渐憔悴,黑眼圈长到满脸都是吗?”
“你这就是孩子话。”皇帝笑道:“选夫婿那管好看不好看的,而且要是没有比鈅儿还好看的男子,难不成鈅儿要当老姑娘不成?”
“当老姑娘也好过嫁给丑人。”林鈅嘟啷着,她看着舅舅的侧脸,瞥见折子里不知道哪位大臣说陛下子嗣不丰,只有太子一儿,参皇后善妒,建议陛下扩充后宫,连皇帝都逃不过的催婚......林鈅思虑着、终身不娶的想法被抛在脑后,干脆一劳永逸!
“而且我找到比我好看的男子了,他是江尚书亲子,今天书院碰见第一眼我就喜欢!”林鈅笑嘻嘻地趴在桌角。
“江尚书亲子?他不就一个从旁枝过继来的儿子吗?”皇帝把视线从奏疏上移开,奇道:“怎么还有个亲子?”
“是个天生的哑巴,江尚书大约是觉得丢面,所以名声不显,少为人知。”林鈅捧脸,一副春心萌动的样子:“不能说话还可以写字嘛,有那样一张脸,还管什么哑不哑的。”
皇帝看林鈅的笑模样,有些动摇:“我还从没见你这一副小女儿家做派,你真喜欢他?”
“如假包换!一见钟情!”林鈅虚虚抱住舅舅胳膊,“哪怕他半身不遂我也要他!舅舅拜托拜托,帮帮忙把他赐给我吧!”
皇帝皱眉:“但他毕竟是个天残,且无才能,亦不知品德......”
“无需要他多有才能啊,只看着他我就开心到能多吃两碗饭,舅舅相信我的眼光吧!”林鈅着急得摇他胳膊。
“哈,好好、为了鈅儿长的更健壮,我就问问林尚书,嗯?”皇帝笑着拍拍她的手。
稳了!
林鈅咧嘴笑道:“谢舅舅,我就知道舅舅是除了母亲对我最好的人!”她又拿起墨条帮皇帝磨墨道:“舅舅还是要多注意休息,这些乱七八糟的小事分一些给太子表哥去看吧,免得气坏了身体。”
皇帝:“最近吃了国师的丹药,精神了许多,鈅儿不必担忧。”
林鈅皱眉,十年前国师横空出世治好舅舅梦中惊厥的毛病,后又求雨解决京都大旱被封国师。但许是幼时误会,后续看到国师就嫌烦。林鈅看人喜观眼,每个人眼中都能暴露出些东西,就连舅舅,都能从威严中看到对自己的喜爱和因政务在幼时对她疏忽的愧疚。但那国师眼里就像道观前直冲天际的袅袅青烟,观不分明遂厌之。
偏舅舅看重,且炼的丹药,太医也说大有益裨,林鈅就没说什么了。
“陛下国师来送仙丹了。”宫人上前请示。
林鈅行礼:“舅舅,我不想见那怪老头,先走了。”
“你呀。”皇帝摆摆手,林鈅如愿告退,但回廊上还是和国师遇到了。
夕阳下,鹤发童颜的小矮子捧着檀木盒子夹着拂尘笑得和气:“公主。”
“嗯。”林鈅瞥了眼就走。
“公主可是遇到了什么东西?”国师不知道怎么飘忽一下拦在林鈅身前。
林鈅退后一步挑眉看着这神出鬼没的小矮子道:“国师不是能掐会算嘛,何不算算?”
“公主身上有股妖气。”国师加重声音:“很是浓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