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啸的风从宁时耳旁掠过,由于疾速奔跑,眼前的画面都有点失真扭曲。
宁时看着前面少年在奔跑中浮动的发丝,又将视线移到自己被拉着的手上。
一只白皙而骨节分明的手,将自己的手腕攥得很紧。
自己被攥住的右手里,还拿着那块砖头。
刚刚一切发生的太快,宁时现在才逐渐回过神来。
他怎么就会跟着一个不认识的人走了呢?
而且是被硬拉走的,毫无气势。
宁时皱了皱眉。
他开口:“你是……”
他的话没有说完,北方干燥的风携着扬尘,糊了他一嘴。
宁时在百忙之中抬高另一只拎着书包的手,用力抹了一把嘴,清了清嗓子,道:“你是谁?”
然后宁时看到少年回头看了他一眼,又似乎是在看那三个混混有没有追上来。
少年开口,声音挺好听的:“实验中学高三七班的。”
宁时:“……玩儿我呢?”
少年:“今天新转来的。”
宁时“噢”了一声。
少年再次回头,这次他的脚步明显慢了下来。
宁时也回头看了看,没有发现那三个人的踪影了。
他低下头,看着少年拉着自己的手,说:“没事了,他们不见了。”
少年似乎没有读懂他的肢体语言,依然拽着他。
宁时:……
他感觉很别扭。
刚好前面是一个电线杆子,这段路的人行道有很狭窄。
于是宁时略微用力,轻轻甩开了少年的手。
少年看到了那电线杆,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他说:“哈,没注意,刚刚一直拉着你。”
宁时没说话。
如果少年说的是真话,他搞不懂这个未来的同班同学是想干什么。
自来熟的见义勇为吗?
少年自顾自说了下去:“我叫江晏。看你裤子,也是实验的吧。”
宁时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
江晏继续问:“好巧啊,你是几班的啊?”
如果是平时,宁时不想回答这么多问题时,他会转头就走。
但是,客观来讲,刚刚宁时并不想打架。
尤其是不想打这种他知道为什么的架。
这只会让那些想看他笑话的人更加高兴罢了。
所以,当江晏拉着他跑时,他也下意识地跟着这个从未见过的陌生少年跑了。
也确实避免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麻烦。
于是,面对江晏的问题,宁时还算有耐心地回答了:“高三七班,宁时。”
然后他看见少年的眼睛亮了起来:“是安宁的宁,时间的时吗?我是你的新同桌欸!”
宁时:……
少年看起来很阳光:“我的座位在你旁边,倒数第二排对不对?”
“我无意中看见你写的名字了,你的字真好看!”
宁时:……
遇见自来熟的烦恼,居然被一点点喜悦压过去了。
是因为新同桌看起来很好相处吗?
是因为江晏夸自己写字好看吗?
是因为他避免了一场有预谋的打架吗?
……
宁时不知道,但这一点好心情,让他好像有了回家的勇气。
宁时想着:“看来今天运气不错……回去也许运气也不错呢。”
这时,江晏戳了戳他的手臂。
宁时低下头,看见江晏半仰起来的脸:“你今天没在学校,是生病了吗?”
宁时:……好吧,自来熟还是有点烦人的。
他语气平平:“你不是也没在学校?”
江晏挠了挠头:“今天没课,周老师让我先回家收拾一下东西,我自己住。”
宁时:“噢。”
他又补充了一句:“我今天出来散散心。”
江晏似乎有点惊讶。
宁时看着他。
最后,江晏深吸了口气,说:“心情好才能学习好!唉,你要是没地方去,来我家找我玩也行。”
宁时点了点头。
他感觉江晏真奇怪,说的话有时像一个告诉他好好学习的大人,有时又像一个真正的少年。
他没有问宁时为什么事散心。
这又让宁时的心情好了一些。
他想,这个世界今天看起来还不错,勉强原谅它半个小时。
江晏盛情邀请宁时在路边的一个快餐店共进晚餐。
宁时同意了。
他付完钱后,把手机扣在桌面上。
两碗热气腾腾的牛肉拉面端了上来。
此时手机“嗡”地振动了一下。
宁时掀起手机的一个角,看了眼屏幕。
先看到了发信人三个大字“宁陟岳”。
他微微翻了个白眼,又抬头向对面的江晏看过去。
江晏低着头,正用筷子奋力缠起一卷面。
宁时就又低下了头,再次按亮了屏幕,准备看看信息内容。
这时又是“嗡”地一声。
宁时看到锁屏页面上,详细的信息内容被一条新的消息覆盖了。
发信人:孙秀兰。
宁时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又把手机扣在了桌面上。
真不巧,这两个人的消息,他现在都不想回。
吃饭最大,他也夹起一筷子面。
牛骨熬的汤底,鸡蛋和的面,再撒上一些翠绿的葱花,应该是很香的。
宁时却有点吃不出味道了。
这两条信息倒了他的胃口。
他匆匆把面条食不知味地塞到胃里,抬头看向对面的江晏。
江晏也要吃完了。
出乎宁时意料,江晏吃东西也很快。
结束了晚餐的江晏和宁时对上了视线。
江晏:“你要回家?”
宁时点了点头。
江晏:“我家在东边,翠景花园,以后来找我玩啊!”
宁时:“行。”
又顿了顿:“我家要往东走。”
江晏“唔”了一声。
宁时指了指一旁的公交站:“来车了,我先走了。”
说完,转过身去。
江晏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那周一见啊。”
宁时才想起,“我先走了”并不适合作为一个告别。
他回过头,试图加上一个挥手的动作。
这时,红灯变绿了。
下班高峰时间段汹涌的自行车流涌了过来,将他身后不算宽阔的道路填满了。
江晏消失在了车流里。
机动车道上,他要坐的那班公交车也来了。
宁时再看了一眼对面的马路,转身上了车。
……
车流那头,江晏在和啾啾说话。
江晏:“今天我拯救了一个误入歧途的少年,耶!”
啾啾:“……不是,你就没觉得他根本不想打架吗?”
江晏:“那要不是我把他拉走,他打算戳在那里变成石头吗?”
啾啾跳上了他的肩膀:“行行行,你最厉害了,行了吧?”
江晏笑了一下:“世上就没有我江晏办不到的事,不就是个分魂,我堂堂峰主还亲自来教他。”
啾啾痛苦地用翅膀捂脸:“别自恋了,你们这才见了第一面啊……”
此刻的江峰主对拯救分魂任务充满了信心,因为宁时还什么都没对他说。
西城湖居。
这是整个城市里,数一数二的高档别墅住宅区了。
宁时拎着他那被磕掉了几块漆的水杯,从容地走在西城湖居内部的道路上。
刚刚,他甚至还和这里的门卫打了招呼。
——他对这里熟悉得像是在自己家。
这确实也可以说是他的家。
宁时走到了一栋独栋别墅后,推了推后院的门,没推动。
他露出了一个明显厌烦的表情,随后又转身去了正门的方向。
他在书包里掏了很久,才摸到压在几本书底下的冰冷坚硬钥匙。
拿出它的时候,不知道是别到了哪里,宁时听见了一声明显的撕裂声,估计是哪本书被划开了。
他低声“我去”了一声。
随后用钥匙开了那扇颇有质感的金属大门。
门后是全红木的地板,隐隐约约反射出他的身影。
宁时探头张望了一番,只见到了正背对着他擦拭家具上浮土的张妈。
他多少放下心来。
宁时低头,打开了旁边的鞋柜,准备换鞋。
然后他的神色变得难看起来——
他的拖鞋上多了几个明显的脚印,在浅灰的鞋面是格外明显。
宁时撇了撇嘴,他拎出自己那双鞋,用纸巾擦了擦,随后换上。
纸巾擦不下去多少灰,看起来还是灰扑扑的。
接着他又用自己那双外鞋的鞋底,对着剩下三双拖鞋均匀涂抹了一番。
现在它们都变得灰扑扑了。
宁时看了看,发出一声嗤笑。
张妈听到了动静,回过头来,看到了宁时,道:“回来了,要吃点东西吗?”
宁时一边说“吃过了,不用”,一边转身上了楼。
木质楼梯发出轻微的嘎吱声,张妈又仰着头对他说:“今天太太和先生回来吃饭,瑜瑜待会儿从学校回来。”
宁时换了只手拿书包:“知道了,他们吃就行,不用叫我。”
张妈还想说些什么,宁时加快了脚步,一转弯,消失在楼梯间。
别墅一共有三层,二楼是起居室和大阳台,三楼也有几个房间,很多杂物堆在三楼。
宁时也住在三楼。
他关上了房门,摊在这不到二十平面屋子里的床上。
外面是蓝色的天空。
宁时在想,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
到底是什么呢?
手机又是“嗡”地一声。
他拿起来,发现是班级群里,周莉艾特了同学们,说在明天周日的一天假期中也不能放松等等。
他看了一眼,准备熄屏。
这时,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忘记什么了。
他和新同桌,江晏,两个人居然只是吃了一顿饭,没有加任何联系方式。
……后天总能见到,宁时心想。
他看着天,秋天的夜色来得渐渐早了,光线逐渐变成橘黄色,透过白纱窗帘照进来。
让人有种昏昏沉沉的睡意。
宁时半梦半醒之间,突然听见了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
“宁时你给我出来!”
那是十几岁男生的声音,略带一点稚嫩,又掺着变声期的沙哑,听起来让人很不舒服。
这是他有血缘关系的弟弟,宁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