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的雪地上,一道身影在踉踉跄跄奔逃。
他一身黑衣,一张脸艳艳生光,但眼底却布满惊惶。
这人是好不容易逃出来的知府公子,但此时他却顶着和明夷一模一样的脸。
他惶惶地往前逃着,想着前一刻那个恶魔轻轻一挥手自己身边那群护卫瞬间化为血红齑粉的场景。
一颗心害怕得要蹦出来,他不明白,那个恶魔为什么独独放过了自己。
但他也无暇他顾了,他只知道自己死里逃生。
他只剩了一个想法:赶紧逃!赶紧下山!赶紧远离恶魔!
他在雪地里跋涉,目光所及之处俱是仓皇无助。
他绝望地发现自己好像迷路了,但他不敢回头,怕一回头就会看到那张属于恶魔的脸。
前一刻,令他无比觊觎的那张脸,现在已经成了无边梦魇。
那样一个天上明月般的人,行的却是地狱恶魔才会做的事。
他焦急地四处乱窜。
白茫茫的天地里突然多了几道墨色身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知府公子眼中一喜。
不待他挥手那群人已经发现了他。
一双双森冷的似毒蛇般的竖瞳幽幽转了过来。
一接触到这样根本不属于人类的眼睛,知府公子刚燃起的喜悦霎时被浇灭。
他慌忙转身,眨眼间,那群“人”已经围了上来。
一双冰冷僵尸般的手捏住了他的下巴,他被迫仰头。
月光下,他看见一张比白雪还要惨白阴森的脸。
接着,他听见一个阴冷的声音道:“魔界之人?你这张脸……好生熟悉。”
“魔君陛下,真是别来无恙啊,当日血池城里布下的天罗地网都没能拦住陛下,想不到与陛下能在这人间相遇。我真是太开心了。”
对面那张脸鬼气森森,唇边的笑是毫不掩饰的残忍,知府公子听着那些一句也听不懂的话,小心肝一寸寸凉下去。
他再傻,好歹也是出身官宦世家,见惯了官场上的腥风血雨尔虞我诈,光是从那残忍嗜杀的表情中就感受到了对方层层的杀机。
况且,他从对方竖立起来的犹如蛇瞳一般的淡黄眼珠里看到了此刻自己的模样。
风流蕴藉,幽魅艳美……
是那个恶魔的脸!
宛如一道天雷兜头劈下,这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智商终于回光返照了一回儿,电光火石之间他突然就明白了恶魔留着他并放任他下山的目的。
眼前这伙“人”显然是和恶魔有宿怨,而恶魔应该也盘算着将这些家伙除掉,或者已经布置好了陷阱,只等这些“人”往里面跳了。
而那个诱捕敌人的诱饵,就是他自己!
一个倒霉催的炮灰!
他不知道这群家伙的下场是什么,但此刻他却知道,自己的下场一定很凄惨!
“嚓”。
骨骼断裂之声响起。
剧痛一瞬间传遍全身。
雪白大地上绽开血色红花。
周围血冥的那些护卫瞳孔微缩,眼底绽出嗜血的兴奋光芒,如同野兽看见甜美的鲜血。
血冥的脸上却涌上怀疑。
眼前的魔君也实在太弱了,当初这位初登宝座巡查三界,在鬼界血池城遭遇了父王布下的天罗地网,那一场刺杀,悍勇如父王,最终以一只眼睛的代价侥幸从魔君手中逃脱,而魔君毫发无伤并重挫血池城势力。
彼时,他对这位比自己小了不少的年轻魔君记忆尤深,那般狠辣的手段令他心寒的同时,也让他生出一种近乎臣服的崇拜。
从那时起,他便发誓,总有一天,要成为他那样的人,并最终……取代他!
而当时在尸山血海中仍笑吟吟冲着父王打招呼并在一瞬间迅疾出手,一出手便直取父王一只眼的魔君,绝不是眼前这副菜鸡的样子。
若非当初这张脸给他印象太深,隔了近一百年,换做别人,他决计认不出。
血冥皱眉,盯着地下半死不活的人,慢慢蹲下身子,凑近了去细看。
就在此时,一道白色莹光突然从地上那人衣袖里疾射而出,那白光莹润又锋利,带着鬼族之人不喜的三清之气。
是神族的神力!
距离太近,一瞬间,血冥只来得及偏身躲过要害。
凌厉清气擦着他眼尾呼啸而过,一道血红沿着他惨青的脸缓缓流下。
差一点,他就能和他父王凑一对独眼龙了。
“如何会有神力?!”血冥眼中黑雾翻滚,跳跃着暴怒的火光。
他的一个心腹上前,道:“公子,魔君不是一直在寻找天界公主,看这清气的威力,很像咱们之前查到的天界公主的气息,会不会是被天界公主所伤?天界公主师承紫微大帝,在剑术上又受天界上一任战神玄武神君指导,战力不容小觑。而且,之前不是有传言说魔君只身闯入了那一族的领地,那一族可是令六界谈之色变的存在,就算魔君法力通天,但想从那一族的手里全身而退,只怕也很难。现在看来,这个传闻或许不是空穴来风。”
提到那一族,周围的护卫连带血冥本人都脸色一变。
游离于六界之外最神秘的种族,至今少有人发现他们的踪迹。这一族的人低调、隐秘、奇诡,无人知道他们的具体面目,也无人知道他们具体的栖身地点,更不知人数几何,甚至因为他们长久的不露面,更多的人认为这一族只是一个传说,现实中根本不存在。但是,也有人说几乎在六界每一件具有颠覆性的大事背后,都有他们的影子。他们影影绰绰隐在暗处,盯着六界中每一个关键人物的动向,并不断物色他们中意的棋子,挪转阴阳,来操纵这天上人间。
据说,他们这一族,本身繁衍艰难,因此不得不在六界内不断寻找菁英,这一族有特殊的洗髓之法,即便是凡人也能剔除凡骨,重塑神骨,但期间要经历难以想象的痛苦,渡得过一朝登天,渡不过沦落无间。有传言,他们目前正在寻找下一任族内首领,被选中的人,要断亲情牵绊,弃红尘嗔痴,历无间地狱,铸无边法力,终成断情绝爱无欲无求漠视生死的坚刚之体。
这是一个疯狂的种族,他们自诩比魔高贵,比神强大,是凌驾于六界之上的存在。
他们,是天魔一族。
而此前的一百年间,魔君自从闯入天界索要天界公主开始,期间便一直未曾现身,于是就有传闻称魔君是闯入了天魔一族的领地,并因此深受重伤,不过其中真真假假,信的人并不多。
他之前也不怎么信,但如果,这个传言并非无中生有,倘若,魔君真的只身闯入了那里,并受了重伤,然后碰上了天界公主……
两人打斗之下,重伤在身的魔君不敌公主而逃到了这里,然后又遇上了他……
血冥目光幽暗地盯着地上只出气不进气的身影,还是不相信那个曾经一度让自己膜拜的魔君就这般轻易栽在了一个区区天界公主手里,死在凡间一处偏僻角落。
“魔君,之前是谁伤的你?是不是一个穿白衣的女子?”他想最后确认一下凶手是不是天界的公主。
知府公子神识已经陷入混沌,短短的一生在他眼前走马灯一般快速闪过,他看到了过往十七年中含着金汤匙快快乐乐长大的自己,被当作金疙瘩金宝贝的自己,自小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自己。每个人都宠着他,惯着他,他说东他们不敢往西,他说乌鸦是红的就没人会说乌鸦是黑的……唉,那幸福又任性的日子啊,最终定格在了十八岁这一年,这简直是他命里犯太岁的一年,先是被一个长得比自己俊的臭小子打,又被心上人嫌弃,嫌弃也就算了,好歹别让那个嘴上开过光的恶嬷嬷来骂他是个砸在手里几百年的“赔钱货”啊,还有那个可恶的恶婆娘,专挑他的脸打,打成猪头了还打!真是令人生气!她就不晓得打人不打脸日后才好相见嘛!
一想到这恶婆娘就生气,此时正好有人在他耳边嗡嗡嗡苍蝇一样叫,好像这只苍蝇提到了白衣女子。
没错!那恶婆娘就是穿了一身白衣!
一身仙气飘飘的白衣却只打脸的恶女人!
就是她把自己打成了猪头!
迷迷糊糊中,他愤愤应了一声,然后彻底陷入黑暗,沦入无间之前,他仿佛看到了一张脸,一张风流雅艳不属于自己此刻却“戴”在自己皮上的脸。
死之前,他想,如果不招惹这个魔鬼就好了……
血冥看着地上的人绝了生机,身体化为点点流光消散在茫茫雪里。
只有白雪上一簇血花依旧艳艳的红着。
血冥嗜血的眼底泛出一抹冷笑,他抬头,望着雪山之巅檀香袅袅的佛寺。
出于一种野兽般的直觉,他还是不相信魔君陛下就这般没了。
不管眼前这个是真是假,他既然从山上下来,那便说明天界公主极有可能在那里出现过。
上去探探又何妨?
他低头,看着那一簇血花。
魔君,放心,如果方才真是你,我会抓住天界公主,用她的血来祭奠你;如果方才不是你,呵呵呵,那便等着接招吧,我会亲自送你入无间!
他一挥手,声音阴冷中带着点欲挑战强者的兴奋,“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