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求败传 第71章 生死无常（一）

众军士见他挺胸长身而立，目光坚韧，凛然生威，一把长剑离喉咙不过数寸，生怕他当真要自尽，不由得往四下里退去。

这山腰上的平地，本就狭窄，追上来的兵士又多，此时更是拥挤，站在后头的兵士几无立足之处，不免又叫骂起来。

刘纯转头便往左首行去，身前军士见他近前，只得渐渐散开，让出一条山道来。那山道连着山腰，仍是蜿蜒而上。他身前身后挤满了人，奔跑不得，只得缓缓向上。众人投鼠忌器，不敢逼得太紧，只是随着他脚步而动。

刘纯喊道：“你们不许再跟着我，否则我可要抹脖子了！”

众军士面面相觑一番，均想：让你走脱也是死罪，你抹了脖子好歹也有具尸首，你要再这么相逼，那只好用强。当下便有人叫骂道：“他妈的，你这臭小子少来这套，大不了老子赔你一条命！有本事你就抹啊！”

人群霎时便鼓噪起来，有心急的已是端起了兵刃扑将过来。刘纯胸肋剧痛，欲要提气相抗，已是十分吃力。

正危难之际，孙哲陡然从天而降，双掌劲力一吐，登时将附近兵士轰得人仰马翻，他左手抱起刘纯，便往山道上奔去。刘纯见他一张脸上毫无人色，只一层淡淡的黑气笼罩，不禁出声道：“孙大哥......你......”

孙哲两只充满了血丝的眼睛望了过来，竟含有几丝癫狂之意，嘴上却没说半句话，只发出几声“荷，荷”的声响。

刘纯被他望得一阵心悸，嘴上略微打颤，一时便说不出话来了。

孙哲脚下奔得甚快，片刻间已至山顶，法慧正盘膝坐在昏倒的崔清鬓身旁。孙哲左手一把将刘纯掷了出去，双手捂着头，立时便痛苦地大叫起来。

刘纯被他摔得胸腹生疼，回头见到孙哲一副癫狂的模样，心中更是惊惧万分。忙转头去向法慧问道：“大和尚，我大哥他......他怎么了？”

法慧垂目叹道：“阿弥陀佛，这位施主，恐怕......恐怕是毒发了。”

刘纯心头“突”的一跳，眼眶立时便红了，含泪急道：“大和尚，那你快想办法救他啊！”

法慧黯然摇头道：“贫僧，贫僧实在无能为力，这位施主毒气已入心脉，便是达摩祖师复生，恐怕也难以相救了。”

刘纯忆起刚才正是因为自己过于鲁莽，才致孙哲此刻毒气攻心，心中更是说不出的悔恨与歉疚。“啊”的大叫了一声，便要上前去抱住孙哲。

孙哲周身一股气劲爆射而出，将刘纯震了出去，大声喊道：“不要过来！”转头便向身后奔去。

法慧叹道：“阿弥陀佛，生亦何欢，死亦何苦？迷人口说，智者心行。邪来烦恼至，正来烦恼除。邪正俱不用，清净至无馀。施主该放下了。”

刘纯回头怒道：“放屁！”转身便向山下行去。

狭窄的山道上，孙哲形似恶鬼一般，在军士中间往复穿梭，所经之处血肉横飞，哀嚎痛哭之声更是漫山遍野地传了出去，真是说不出的凄厉与可怖。

一众军士早已吓得胆寒，不住地向后退去。刘纯见了孙哲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心中更是大恸，双膝一软已跪了下去，大哭道：“孙大哥！我对不起你！”

孙哲向后一跃，忽然在他身前站定，刘纯拦腰一把将他抱住，哭道：“孙大哥！咱们快走吧！我去找人给你驱毒！一定有人可以救你的！一定有！”

只听见孙哲似是淡淡地叹了一口气，陡然间全身上下无数根血柱喷射而出，人晃了一晃，便向后倒去。

刘纯一把将他扶住，孙哲已是气若游丝，眼神迷离地望着刘纯道：“刘兄弟，大哥只能护到你这里了，以后的路要靠你自己走了。“

刘纯哭道：“是我糊涂！才害得大哥变成这副模样，我...我真恨不得一剑刺死我自己！“

孙哲微微一笑，语声已是细如蚊蝇，悠悠道：“我，我今日死得很快活......“那后面的话，却已听不清了...

刘纯心头悲痛已极，脸深深地埋入孙哲胸膛之中痛哭起来，忽觉右手一轻，孙哲的右臂竟然只剩下了个袖子。抬眼望去，那袖子里流出一滩血水，再看孙哲四肢，竟都渐渐化成了一滩血水。

刘纯气得胸腔之内几如要炸裂一般，他将孙哲的残躯恭恭敬敬地放在一旁，“腾“地一声便站起身来，挺剑怒指山道上的军士喝道：”我今天要把你们全都杀了！“那眼神之中透出一股无比森然的寒芒。

此时山道上忽然响起一阵喝骂之声，片刻后便有两人一前一后奔到，却是幽蚕长老与身毒般勒。两人气息揣急，脸色都颇为惨白，显然内伤也是不轻，若不是那时孙哲无法全力相抗，恐怕已经毙命了。

身毒般勒狞笑道：“幽蚕长老，你的碧蚕蛊毒果然厉害的，那个村夫已经化成血水了的。“

幽蚕长老道：“那是自然！任他武功再高，怎敌得了我黑教的蛊毒！“

两人言谈间，语气甚是狂傲，但说话之时都显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两人均想，孙哲已死，谅这小子何足道哉，故而嘴上不肯示弱。其实心下俱各惶惶，心知自己内伤沉重，都想引得对方先出手，自己好坐收渔人之利。

身毒般勒言道：“素闻长老有一门毒功，甚是神妙的，今日能不能让我开开眼界啊。“

幽蚕长老眼望身毒般勒，心道：“你这番邦蛮子，想引我先出手对付这小子，老子怎会上你的当？”干笑了两声，言道：“身毒先生太客气了，先生在西域成名已久，老夫早就仰慕得很了，今日若能一睹先生神技，老夫真是死而无憾了。”

身毒般勒心想：“你这老狐狸，嘴上说得好听，那怎么还不去死？想让我先出手，可没那么容易。”

两人互相推诿了一阵，都不想先出手对付刘纯。身后兵士见他二人言辞之间，互相吹捧，却都不动手，脸上均现出狐疑之色，看着二人。

刘纯咬牙道：“你们这两个不要脸的东西！害死我大哥！我今日非把你们拨皮拆骨了不可！”

忽见一人缓缓从山道上走了下来，却是崔清鬓已醒转了过来，她身后跟着个和尚，那自然是法慧。他侧目间瞧见孙哲已化得七七八八的残躯，长叹了一声，便合十诵经为他超度。

崔清鬓柳眉低垂，神色阴沉，眼神却仍是十分锐利，开口便问道：“刘继呢？”

身毒般勒大笑了数声道：“你这女子，自身都难保了的，还想报仇？真是自不量力的！”

崔清鬓冷笑了一声，纵身便向身毒般勒跃去，顿时银丝乱舞，寒光遍地！这山道十分狭窄，腾挪转换都甚是不灵便，崔清鬓剑势遍及范围又甚是宽广，两人霎时便觉头顶一片白光笼罩，想要后退，身后又被一大群兵士挡住。只得硬着头皮，出掌相抗。

两人功力俱都不弱，只是此时各负内伤，手上劲力不到平时的五成，那一条条银丝俱诡异无比，直绕着两人手臂旋转，他二人内劲使不上来，便无法将那银丝震开。身毒般勒眼见不妙，撤身后退，撞翻身后两个兵士，随手便将那两人向崔清鬓掷去。

刘纯闪身而上，两道寒芒划过，已将那两名兵士拦腰砍为两段，挺剑便向幽蚕长老刺去！

幽蚕长老此时双臂俱被银丝缠绕，兀自应接不暇，刘纯长剑刺来，哪里还能去挡，侧身便向一旁闪去。

他心神一分，那几条银丝便如长了眼睛一般，立时分袭他手臂上数处穴道，幽蚕长老猝不及防，右臂上已被刺出几条血柱。他怪叫了一声，脸上陡然现出一股阴戾之气，伸左手去向一条喷出的血柱上一握，手掌间便多了一滩血液。幽蚕长老握紧拳头碾磨了一阵，忽而左手一扬，一片赤红的血雾便在空中铺陈开来。

场上之人均不知这血雾的虚实，刘纯长剑刺到一半，已被那血雾缠上，忽觉剑身微动，刘纯心头大惊，立时撤剑细看，长剑上头一段竟已被雾气腐蚀，漏出无数斑驳的缺口。

身毒般勒笑道：“幽蚕长老的‘血沼**’果然名不虚传，这两个小辈就交给长老对付了。”说着，便向山下奔去。他心知这毒雾将越散越大，山道如此狭窄，哪有趋退的余地？若不趁此时走，到时毒雾缠身，便要死得惨不堪言。这两人虽都为王彦章效命，但私底下其实颇为不和，心中均各怀鬼胎，幽蚕长老使出看家本领，难保他不会公报私仇，他此时溜之大吉，倒也算是明智之举。

刘纯眼见毒雾向崔清鬓袭去，忙出声喊道：“崔姑娘！小心！”

崔清鬓早已见到这毒雾向自己这边缓缓飘来，虽不知其虚实，却也知其绝非易于，纵身便向后退去。

那毒雾像一面墙一般，向刘纯这边缓缓推了过来，众人均无应对之策，只得向后急退。

幽蚕长老狞笑道：“我看你们能躲到哪里去！”纵身跃入人群之中，左手不停上下翻腾，抓得一名军士浑身上下鲜血涌出，手臂一翻，已抓住那名军士的后领，立时便往那团血雾中掷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