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哲垂目道:“小民不知大人说的什么,小民家住上党,因潞州失陷,才赶着去洛阳投奔亲戚,从没见过这画像上的人。”
那人冷笑道:“你既然是逃难的,为什么又要往北走?难道是要去投敌不成?”
孙哲答道:“小民岂敢投敌,只不过这几日黄河岸边难民太多,赶不上船,这才随便走走。”
那人笑道:“你倒是自在的很啊。”
孙哲道:“大人见笑了,小民是个没主意的人,向来是走一步算一步。”
那人陡然双眉一轩,怒容尽现,大声喝道:“你当本官是三岁小孩儿,随意哄骗的吗!?你这身功夫又是从哪里学来的!?”
那人与孙哲谈话时,大队梁兵早已停驻。眼见首领语气转厉,立时便围拢过来,顷刻间已将孙哲四面八方围得如同铁桶一般,前前后后层层叠叠几有千人之众。
孙哲四下一张望,已知今日之事极难善了,心头隐隐作忧,嘴上却不动声色道:“大人意欲何为?莫非要将小民抓了去不成?”
那人大声道:“将这奸细给本官拿下了!”
霎时间,一众梁兵犹如虎狼一般,向孙哲扑来。只见他头顶之上,数不清的刀枪剑戟遮得日月无光,不到三尺的方圆之内,无数的利刃向他身上袭来。
孙哲武功虽出神入化,但战阵之中终究与寻常比武不同,那密密麻麻的刀剑如雨点一般落下,哪还有半分趋退闪避、格架还招的余地?
孙哲暴喝一声,当即使出大罗天神掌,双掌互翻陡然拍出,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百多兵士已被他掌力所发出的气劲震得人仰马翻。
趁着这空隙,孙哲身子倏地跃上三丈有余,落下时足尖在后方的兵士头上轻轻一点,人已往西边奔去。
那人在马上大声呵斥,怒道:“快给我追回来!”大批骑马士卒,便向孙哲所奔方向急追而去,剩余步卒也在那人带领之下急向西边奔去。
不到片刻间,那条路上已不见一个人影,只马蹄溅起的尘土,随着流风缓缓卷过孤道。
忽见一个脑袋自一旁的石头后面探了出来,这脑袋不是旁人正是刘纯。原来他南行了两日,向路上行人打听,才知已离沁阳镇不远,心想不日便能与孙哲相会,心下甚喜。
这一日正行间,忽闻马蹄之声大作,他向后望去,远远只瞧见一片尘土飞扬,不知有多少人马正在往他所行的道路上奔来。
刘纯自是不愿被这大队人马瞧见,便去隐在一旁的草堆中,片刻后,只见一队队梁兵自他身前奔过,那队伍竟是极长,奔了好一会儿,这队人马才堪堪去尽。
刘纯心中微觉奇怪,眼见这些兵士所行方向,便是往沁阳去的,不免有些担忧。便悄悄地跟在那队人马之后,意图瞧出些端倪来。
走了小半日,忽见这队人马停了下来,刘纯忙去躲在一块石头之后,极目望去,路旁有两人似是正在对垒。刘纯认得其中一人的服饰,正是孙哲无疑。此时场上数千对眼睛,全都被孙哲所吸引,没一人注意到他,否则他刚才贸然躲到石头后面,便有被发觉的危险。
刘纯寻思道:“不知这些梁兵为什么要与孙大哥为难,多半还是因我而起,这些梁兵人多势众,可不能让他们把孙大哥抓了去,总得想个什么办法助上他一助。”可他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又能筹思出什么计策来,眼见大批兵士向孙哲围去,心下也只能干着急。
待孙哲逃脱,大批梁兵随即追去后,刘纯才从石头后走了出来,眼见这群人都往西边行去,便也跟着循迹而去。
奔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只听得前头不远处厮杀之声大作,似有无数人马正在拼杀,刘纯心思:“听路上逃难的乡民所说,晋兵已达高平,眼下莫非已杀到此处了?”他心中担忧孙哲的安危,便快步向那厮杀之声的起处行去。
奔得近前,见两方人马杀得正酣,所穿服饰却都是梁兵的。刘纯躲到一株大树后头,四下里张望,却不见孙哲的身影。正自着急,却见战阵之中一人喊道:“都给本官退开了,咱们先把事情分辨清楚再说!”这人声音洪亮之至,战场上躁乱之声铺天盖地,他这几句话竟能听得清清楚楚,自是身具上乘内力。刘纯记得那人的服饰,正是方才与孙哲相斗之人。
那人手下的兵卒,便纷纷往他身后退去,另一边的兵卒却仍要上前厮杀。那人张开双臂,暴喝一声,一股气流便自他臂下扬了出去,直推得上前的兵卒倒退出数丈的距离。
那人大声道:“霍将军,本官奉命追拿刘氏的遗孤,你为何来与本官为难!?”
另一侧的兵士中走出一个身材中等的男子,这男子颏下一副短须,面庞甚是白净,约莫三十来岁年纪。身穿雕花钣金厚甲,腰间挂着一把长剑,剑鞘雕金镶玉,看着甚是名贵,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
这人冷然道:“李振,你究竟是奉了谁的命去追拿刘氏遗孤的?我可没听过圣上下过这道圣旨!”
先前说话那老者正是后梁崇政院使李振,昔日朱温在位时,此人曾独揽大权,一时在朝中风头无两,后朱温亡故朱友贞继位,新帝宠信赵岩一党,李振便逐渐失了权势。
他耳听得那男子问话,便大声道:“本官是奉了先帝之命,追查此事!朝中尽人皆知,你今日来阻拦,是想造反不成?”
那男子大笑道:“先帝荒淫无道,竟与儿媳通奸!当今圣上都羞于与其父子相称,你却还去奉他的号令,究竟安的什么心!”
李振道:“本官誓死忠于先帝,鞠躬尽瘁,又会安什么心了!都是你们这群卑鄙小人整日在圣上面前进献谗言,诬陷本官。今日竟然还敢口出不敬之言,污蔑先帝,我看你才是想造反!”
那男子森然道:“你有胆量的便跟我回去,咱们在圣上面前对质,谁忠谁奸一凭圣上公断!”
李振冷笑道:“眼下朝政被你这伙奸人把持,本官此时回去,哪还会有命在!”
那男子大声道:“既然如此还多说什么!我控鹤军大队人马随后就到!到时便将你这伙乱党就地正法!”
李振心知此人绝不是危言耸听,他在一个月前擅自离京,皇帝早已起疑。朝中不知已派了多少拨人马,摧他回京,他总是借故推脱。这其中因由,还是起于刘家的藏宝图。皇帝见他竟敢违抗圣旨,自是龙颜大怒,派出城内禁军前来擒拿。此地又离汴梁不远,大军赶来也不过两三日的路程。此刻恐怕已离沁阳不远,他若不早做决断,待大军一到,势必玉石俱焚。
当下便道:“本官实无反意,只想查出刘家藏宝图的下落!圣上若得这批宝藏,便能打退晋兵,永固江山!”
那男子森然道:“你究竟有没有反意,你自己心里清楚!晋兵已至高平,你却迟迟不回,难道是想投敌不成!?”
李振脸上变色,登时怒道:“霍绍真,你不要血口喷人!”
这霍绍真乃是汴梁城中的控鹤军指挥使,其养父霍存助新帝夺位有功,朱友贞登基后,便即论功行赏。霍绍真为人机变,口舌又甚为伶俐,甚得新帝宠信。李振失势后,他便和赵岩串通一气,早想将这老头置之死地而后快。如今得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哪肯轻易错过?
立时便扯高了嗓子喊道:“李振作乱造反,证据确凿!凡能取他首级者,赏万金,封千户侯!”
重赏之下,他身后士卒立时热血澎湃不能自制,怪叫着向李振一边杀了过来。两方人马霎时又战成一团!
李振所带原是他府内亲兵,论战力却不及王城禁军,虽然他自己武功高强,但部属却已死伤极多,心思再战下去必然对自己不利,大喊了一声“快退!”领着一群残兵便向北边退去。
霍绍真阴森森地一笑,却不去追他,心思:这老头被他这么一逼,就算他原来不想造反,此刻却也不得不反了。他无路可去,多半便要去晋兵大营投降,如此便坐实了投敌的罪名。朝中去了一个大敌,群臣以后自是唯他马首是瞻,想到此处不由大是得意。聚拢了兵士,便向黄河岸边行去。
刘纯见这一干人缓缓退去,地上横七竖八地躺了数百具尸体,也不知孙哲会不会在这些尸体当中。当下便去查看了一番,见孙哲不在这些死人当中,才稍稍放心,他心想:“孙大哥武艺高强,自然不会这么容易就丢了性命。”
孙哲虽然没死,他却不知眼下该去哪里寻找。正茫然无措时,却见一个和尚身后跟着一个黑裳女子,正朝他这边快步行来。刘纯一见之下,已认出正是法慧和崔清鬓。心中只觉甚是过意不去,不知怎么跟这和尚交代,扭转了头,便往身后奔去。
只听得法慧的声音从后边传来道:“施主,莫要跑,贫僧有话要问施主。”
刘纯心想:“我自然知道你有话要问我,我正是不知该如何答你,这才要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