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求败传 第43章 雾隐迷踪 （四）

他父子相认，牵肠百结，自有许多话要说。不知不觉间已过一夜。只闻屋外一声尖锐的鸡鸣，白光顺着窗沿投在屋内的地板上。

刘纯心潮澎湃，自是全无睡意，仿佛有说不尽的话语。

却听门外有个人声道:“统领，属下一切都办妥了，只待统领一声令下，咱们便去端了那净火坛的老巢。“

刘继摆手道:“你先下去，我自有主张。“

那人诺了一声，门外便再无声息。刘纯内功已颇有根基，那人离开时他却未听到一丝脚步声，心中略觉诧异。

刘纯心思略转，忆前刚才那人说到要去端了净火坛的老窝，心头便隐隐蒙上了一层忧色。昨日符彦真在话语间，便已透露出他明教在沁州城似与他父亲互相敌视。不想两帮人马，近日便要火拼，一想到这坛主对他殊为亲厚，丁晋跟他又有莫逆之交，心中便十分不忍。

他见刘继正自低头沉思，便上前问道:“爹，你跟那明教，究竟...究竟有什么仇怨“

刘继侧头看了看他，那面具中的目光露出一丝寒意，道:“跟这等魔教还谈什么仇怨，自然是见一个杀一个。“

刘纯辩解道:“孩儿跟那明教中人也有一些交情，据孩儿所知，这明教的人似是也没什么邪佞的地方...“他这句话越说越轻，说到最后两个字时几已细如蚊蝇。二人劫后余生，直到今日才相会，说了还不到半日的话，刘纯实在不想此时便有什么事要去忤逆了父亲。

刘继左掌在窗沿上一拍，直震得嵌在墙中的窗角上的灰尘籁籁而落。阴森森地说道:“我说他们是魔教就是魔教！你以前结交奸邪我也不来怪你，以后要敢再跟与他们有什么往来，休怪我无情！“

刘纯闻听此言，大惊失色，只觉得背上的冷汗顺着脊梁一滴滴的流淌下来。不想这次相见，父亲竟然性情大变，全然不像他以往所认识那敦厚之人。不知父亲遇上了什么重大变故，才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当下只得跪下磕头道：“孩儿知错了，以后全听父亲示下。“

刘继语气转和，将他扶起温言道：“为父也知你秉性纯良，只是你这孩子还太过年轻，哪知人心之毒，远胜过蛇蝎。“说着，长叹了一口气续道：“你可知道当日害我们刘家之人中，就有明教的人。“

刘纯陡闻此言，如五雷贯顶，一个跌足，险些便要摔倒，急问道：“当真“

刘继默默注视着他，两道锐利的目光直射在他脸上，冷冷道：“为父还会骗你不成“

刘纯不禁往后退了两步，喃喃道：“这...这。“

刘继哼了一声，言道：“你自己好好想想，我已布置妥当，二更之后便动手，来不来你自己决定。“说罢，便径自走出门外。刘纯见他出门时，确是左足先跨，右足迈动时显得谨慎而小心，似有什么蹊跷。

刘纯心中大是为难，只是坐在床上发呆。隔了好一会，长叹了一口气，坐起身来，自言自语道:“忠孝不能两全，父命难违，这也是无法可想。“转念间又想到父亲刚才所说，明教之人也曾害他们刘家，他心想:“这明教的人说不定也只是表面上对我客气而已，背地里却不知要耍什么奸谋。那坛主一张脸总是阴侧侧的，哪像安着什么好心的样子。“

如此思索了一阵，心肠便渐渐硬了起来。眼见窗外天色还早，便跨出门外，想去再找刘继说说话。

刚出门口，入眼便是一大块空地，两旁乱石林立，四周不见树木；只有几株杂草，稀稀拉拉地长在石缝间。地上尘土滚滚，砂石遍地，竟是在一个十分荒凉的地方。

刘纯记得昨晚还在那将军府中，怎么突然就到了这个地方看四周景物，显然已不在城中，却不知昨晚自己昏过去以后，又发生了什么事。

游目四顾却不见刘继的身影，一阵烟尘掠过，刘纯惊觉跟前已跪着一个人。只见这人单膝跪地，一袭黑衣，面庞甚是冷峻，两条眉毛画得又长又细，眼角勾出一个倒月形的图案，实不像中原人的打扮。

那人嗓音低沉，语调却十分生硬，字与字间似隔着一段空白，每个字又说得毫无生气，似是从死人嘴里说出来的话一般。

那人古古怪怪地说道:“你，去，哪，里“

刘纯从未听过有人如此说话的，心中大感奇怪，问道:“这位大哥认得我你是我爹的手下“

那人只说了个“是“字，便不再答话。

刘纯心想：“此人也是阴阳怪气，跟那原不语倒是不遑多让，要跟他多说一句话，恐怕也是难上加难。“见那人仍是跪着，终归觉得不好意思，便想伸手扶那人起来，口中说道：“这位大哥起来说话，我可受不起你这大礼。“

刘纯手指刚碰到那人的手肘，只觉手上沾了一片羽毛一般，轻飘飘的全无份量。轻轻一托，已将那人扶起。刘纯又是一惊，看这人的身材，起码也有一百二十来斤重，怎的手上份量竟会如此之轻，实不像是个活人。

刘纯心头闪过一丝俱意，脑中崩出“鬼魂“两个字，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后退了一步，问道：“你...你怎么这么轻“

那人叽里咕噜的说出一段听不懂的话来，最后只莫名其妙地回了三个字:“不，会，说。“

刘纯见这人虽然轻如鸿毛，但鬼魂总不至于不会说中原话，心中倒去了一些俱意。拱手道:“这位大哥怎么称呼“

那人叽里咕噜的说了几句，眼睛眨了一眨，似是有些许无奈，崩出两个字来:“清，藏。“

刘纯抱拳道:“原来大哥姓清，幸会，幸会。“

那人摇了摇头，思索了一阵，却不说话。

刘纯蹙眉道：“大哥不是姓清吗？那就是姓藏了。“

那人又摇了摇头，却仍是不说话。

刘纯道：“那可我有点糊涂了，以后要怎么称呼大哥才好。“

此时，却听见刘继的声音传来道：“此人名叫刃岛清藏，是从东瀛来的人。他们东瀛人与我们中原之人的起名方法大不相同，也难怪你要糊涂了。“

刘纯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又是个番邦之人，只是这东瀛人与中原之人的相貌大同小异，他才一时没分辨出来。要是他长得如同那身毒般勒一般，他倒不会觉得奇怪了。

刘继走至他二人跟前问道：“你都想清楚了“

刘纯躬身道：“孩儿自然与父亲共进退。“语气极是诚恳。

刘继面具后的目光变得极为柔和，笑道:“这才是我的好儿子。“

刘纯问道:“这东瀛人怎么成了父亲的手下“

刘继道:“此事说来话长，改日别叙吧。“说罢，又与刃岛清藏交谈了几句，说的竟然是东瀛话。刘纯自是一句也听不懂，只是心里觉得奇怪，父亲怎么会说东瀛话？

他二人话毕，刃岛清藏便随着一阵烟尘隐去。刘纯只觉怪异无比，心想此人难道会使法术不成

刘继见他侧目不解，笑道:“日后，你自会明白。“说罢，便领着他往北边行去。

二人走了一阵，四周绿意渐浓，又行了一炷香的时间，只见前头绿油油的一片森林。

刘继快步走入林中，刘纯紧随其后。走了约莫半炷香的时间，停在一片空地处。刘继将右手食指与拇指弯曲着绕到面具后，放入嘴中，吹出一阵雀鸟般的鸣叫声。

霎时间只闻衣带鼓风之声不断，一阵阵树叶扑籁籁地落下，四周皆有黑影如鬼魅般窜至空地中间，在刘继跟前单膝跪倒。那些黑影越聚越多，到得后来竟成了黑压压的一大片，少说也有四五百人之众。

刘纯看得大为咂舌，这林子里竟藏了这么多人，他刚才可一个都没见到。

为首的一个黑衣人站起身来道：“我等人手已备齐，只等统领吩咐。“刘纯识得这正是在窗外说话那人的声音。

刘继道：“甚好，你等先去净火坛分舵四周埋伏，本座还有几件事要办，二更之前自会来跟你们汇合。“

那人躬身道：“属下领命。“回头说了一句东瀛话，那一大群黑衣人如群鸦乱舞一般向林中窜去。

这一大群人同时施展轻功，纵身而去，那场面实在蔚为壮观。只见地上的尘土被劲风卷成一股浓烟，弥漫在林间；无数的身影在一根根树梢上穿梭，穿过树叶时发出的“嗤嗤“之声不绝于耳；带得那树上落叶，如同下起一场急雨一般洒满了空地。

刘纯直看得心驰神往，这么大的阵仗确实是叹为观止。

转头问道：“爹，这些都是什么人，你怎么能差使这么多异人“

刘继哼了一声道：“区区数百人何足道哉，他日阵前厮杀，为父麾下百万雄兵，那才是人生一大快事。”

刘纯心想：“杀人又有什么快意的，我只盼这世上不用打仗，人人都有好日子过。”耳听父亲所言，心中便有些凄然，却又不敢去说。

刘继顿了顿，续道：“你且随我去办一件事，其他事情日后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