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兵士如此说着,却将他们引向一旁,四下张望了一阵,悄声道:“二位可是明烛观的?”
冯刘二人吃了一惊,对望了一眼,一时倒不敢答他,冯子与拱手道:“阁下想必是认错人了,我二人只是寻常百姓,哪会知道什么明烛观。”
那兵士脸带揶揄之色,笑道:“兄弟说这话可不太上道,二位昨日不是还在我净火坛的分舵作客人吗?”
二人又是一惊,刘纯大着胆子问道:“这位大哥是明教的人?”
那兵士拱了拱手,正色道:“在下侯景,正是净火坛的弟兄,坛主几日前交代过,要在下接应二位出城。”说着,将那金子塞回冯子与手中,续道:“城门口官兵众多,在下刚才做做样子,道长不要见怪。”
冯子与连诺了几声,表情有些尴尬,回道:“如此,就有劳阁下了。”
那兵士将他们领回城门口,自去跟管事的长官交代了几声,指着冯刘二人,不知说了些什么。那长官点了点头,遂放他们二人出城。
那兵士将他们送到城门口,抱拳道:“在下还有公务在身,这就不远送了,二位一路走好。”
冯刘二人拜毕,便向西面行去。官道上尘土喧嚣,不时有散骑从二人身旁经过,刘纯小声道:“这城里城外如此多兵马,怕不是要出大事吧?”
冯子与回道:“梁晋大战在即,兵马调动频繁,也没甚奇怪的,咱们可管不了这事。”刘纯嘴上应承,心下却十分担忧丁晋。
二人向西走了七八里路,便折而向南行去,离了官道,便走入一片树林。向前走了约有一炷香时间,忽听一阵林鸟惊飞之声,冯子与立时警觉,拔剑四顾。
却见一株大树后,转出一人,正是净火坛坛主。
二人这一惊可非同小可,均隐隐觉得,此人在这里出现绝非偶然,必有重大图谋,今日之事恐怕不能善了。
冯子与倒转剑柄,拱手道:“我二人急于回山,没向坛主辞别,确实失了礼数,坛主竟然相送到此,真是太客气了。”他嘴上客气,右腿却委屈,背脊比平常弯得深越数寸,正是他明烛观剑法的起手式,这坛主来者不善,他早已看了出来,心下便先做了防备。
那坛主缓缓向他们走来,神情极是和蔼,看不出丝毫敌意,言道:“鄙人倒也不是客气,只是有句话,想问一问冯道长。”
冯子与见他问话,眉头一锁,回道:“不知坛主有何见教?”
那坛主笑眯眯地问道:“不知尊驾,与那卖纸风车的老头,说了些什么啊。”
冯子与心头一紧,一滴冷汗顺着额角流了下来,嘴唇有些颤抖,淡淡地说道:“在下不太明白坛主的意思。”
那坛主笑了几声,看着冯子与,两眼精光陡盛,收起笑容道:“那鄙人只好再问得明白点,尊驾在‘银枪效节卫’中,是什么职位啊。”
冯子与一张脸“刷”的一下惨白,不自禁向后退了一步,神情似是十分惊惶,回道:“在...在下,不知道什么‘银枪效节卫’,坛主是认错人了吧。”
那坛主道:“认错人也不是没有可能,不知阁下能不能把左臂的衣袖卷起,让鄙人看一看呢?”
他这话音刚落,只见一道寒光一闪,冯子与已挺剑刺来,出招竟是十分迅猛,与明烛观剑法颇有不同之处。
那坛主侧身避过,冯子与一剑去势竟是不停,足下一点,早已往林中深处窜去。
刘纯大惊,急呼道:“师兄,你要去哪里?!”
那坛主嗤笑了数声,走至刘纯身前道:“我瞧他多半是要去给主子报讯去了吧。”
刘纯满脸狐疑之色,望着那坛主,一颗心跳得极快,结结巴巴道:“你...你...,他...他。”
那坛主笑了笑,拍了拍他右肩,意示安慰,温言道:“不必惊慌,小兄弟身边伴着这么个歹人,实在是危险至极,我若不把他拆穿,你这条命早晚断送在他手里。”
刘纯心下稍复,大声道:“你...你胡说,我与师兄一路走来,朝夕相伴,他要害我早就害了!”
那坛主问道:“他没有害你吗?你们在辽州城外可曾被袭击过?“
刘纯一惊,心想:“这坛主竟然连这件事情也知道,他明教的耳目可当真厉害。“当下又道:”是曾被袭击,但我师兄一力保护我,哪能说是害我。“
那坛主笑道:“你这孩子年纪还是太轻,不知江湖险恶,若不是他害你,你们行踪如此隐秘,旁人又是怎么知道的。“
刘纯一想,这事情确实十分蹊跷,他六年来毫无音讯,江湖中人只当他死了,怎么甫一下山,就被元宗钦给盯上了?他当日虽曾怀疑,却实在不知其中关窍,只道这群人神通广大,眼下经这坛主提点,心中隐隐觉得,或许真是冯子与将消息泄露了出去的。只是这冯子与和他一路相伴,没有丝毫可疑之处,这坛主又是如何知道这其中底细的,他却想不明白。
当下便问道:“那坛主究竟是怎么看出我师兄的破绽的?“
那坛主笑道:“你到此刻还要叫他师兄吗?“
刘纯默然半晌,回道:“这事情终究还是没搞明白,小子虽还没正式入门,但也算是明烛观的半个弟子,怎能随意乱了长幼之序,坏了同门之义。“
那坛主道:“你这孩子倒是重义气。“顿了顿,叹道:”可这世上的人,个个都只想利用你,你越是重情重义,就越是容易着了他们的道。“
那坛主负手端详了他一会,又续道:“其实我原先也只是猜想,我坛下教众虽在辽州收到消息,但其实并不知道当日被袭之人就是你。直到在分舵见到你们二人时,我才隐隐将这两件事情联想到一块。“
刘纯心思,这坛主好生厉害,只是见了他们二人一面,便能将这许多事情理出头绪来,他到此刻却仍是糊里糊涂,如置身云雾之中。
那坛主接着续道:“我当时虽有怀疑,终究不能确认,便想了这条欲擒故纵之计。那冯子与平素行事十分小心,我故意将人全部支开,以慢他戒心。他‘银枪效节卫’乃是我明教大敌,既然知道了我分舵所在,岂有不通风报信之理。只是他一旦与你离了沁州,再想传递消息,难免要延误许多时日,到时就不一定能将我们一网成擒,所以才会急着在城中就将这消息送出去。“
那坛主冷笑了数声,续道:“只是他这次可是掉进了我的算计中,那冯子与与那老头说话时,你可有看清那老头的风车,是怎么个摆法?“
刘纯摇头道:“这我可没注意。“
那坛主道:“这老头摆的风车乃是左边三个红的,右边三个绿的,中间三个白的。“
刘纯问道:“这是何意?“
那坛主道:“这银枪效节卫的统领姓杨,这杨柳树不就是绿的吗?这支军队乃是朱温手下的亲兵,那朱字不就是赤红之意吗?那三个白的自然是意示银枪。这乃是他们互相传递消息,辨别身份的标志,他们却没想到,其中关节,早已被我们明教知晓。“
那坛主续道:“那冯子与刚才向我刺的那一剑,使得明明就是枪法,这乃是他银枪效节卫的功夫,他这一着急,可连老底都漏出来了。“
刘纯忆起冯子与刚才所使剑法,确与他平时所用剑法大有不同之处。原先只道是明烛观剑法博大精深,他所知太浅,却不想这其中还有这许多道理。
那坛主向他刨析了一番,他心中便又信了几分。只是他师兄弟相处日久,终究是已有些情分,想到每日伴在他身边之人,居心竟然如此险恶,不免觉得失落。
当下便道:“坛主说的确实有道理,等以后回了青城山,我自要向师父禀报这件事。“
那坛主见他神色忧郁,语气无力,情知这件事对他伤害不小,便温言道:“你也不用太过伤心,我瞧你这孩子印堂红润,是个有福相之人。虽有灾祸,但早晚都会逢凶化吉。“
他伸右手又拍了拍刘纯肩膀道:“不过此刻,你要回青城山恐怕还是太过危险,那冯子与弄丢了你,必然调集人手沿路埋伏,你若贸然上路,必然为他们所擒。我看你还是先跟着我回去再说吧。“
刘纯心头一凛,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急道:“我师...,那冯子与既然将贵舵的消息送了出去,那眼下贵舵的兄弟岂不是很危险?那丁大哥,丁大哥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那坛主笑道:“你这孩子倒是对我明教之事很上心,我既然知道那冯子与要通风报信,又怎会让他得逞?那老头与他刚说完话,就被我教中的兄弟给擒住了,哪还有时间去通知其他人。“
刘纯“哦“了一声,这才放下心来。自忖,此刻自己又成孤身一人,天下之大,却似乎哪里都危机四伏,实在不知究竟该如何行事才好,只得随着那坛主又回了沁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