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纯一指缓缓点去,那人既不招架,也不闪躲。这一指竟轻易点到那人胸口,这膻中穴乃是人身大穴,若被高手点中即便不死也是重伤,但凡学武之人皆是严防死守。
刘纯本拟待机而动,这一指上便没使内力,却见自己食中二指正停在那人胸口,心下又惊又疑,欲催内力,却又不愿伤他性命,欲要撤指,便是武学大忌,若那人趁此反击他便无法抵御,天下岂有反胜为败的道理?
那人瞧了瞧他,脸上神色甚是不解,说道:“你这道士点俺胸口,作甚。”
刘纯正自迟疑,却见那人右手朝自己左腕抓来。一般未曾练武之人,即便身手再敏捷,也不过狡兽之数,在学武之人看来也不过泛泛。可这人一抓之势,竟如雷霆,便似一只手陡然从胸口长了出来。
刘纯一惊之下,竟不及缩手,左腕已被那人牢牢抓住。当即吓得满头大汗,右指闪电般递出疾往那人手腕上的太渊穴点去。
那人仍是不闪不躲,右腕被他点中,顿觉手上一麻,握力一松,刘纯立时缩手,纵身跃出丈余。
那人“咦”了一声,把右手放到眼前,左右端详,却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刘纯背上冷汗直冒,刚才那几招于武学之道上来说实是险到了极处,先是点中了那人的要穴,接着自己的脉门又被扣,若当时对手内力一催,他非经脉尽断不可。
他心中甚为疑惑,若说那人不会武功,怎的出手如此迅捷威猛,若说他会武功,又怎的对周身要穴丝毫不加防范。当下便大声问道:“你这人到底会不会武?道爷我又不是打架寻衅之徒,若是错手伤了你,那该怎么了事。”
那人哈哈大笑道:“你若伤了俺,那是俺自己本事不济,跟你有甚相干。道士只管好好打来,别使那些古怪法门便是。”
刘纯稳了稳心神,思忖只得再试一试,若是真有什么损伤,谅也不至伤他性命。
当即左手捏个剑诀,右手剑指疾往那人刺去,人还未至突然侧身一翻,身在半空犹如陀螺般一转,剑指一翻,罩住那人上身十几处大穴。那人只觉眼前一花,仿佛同时有十几根手指,往自己胸口、咽喉、太阳穴点来。
那人吼道:“来得好!”一拳朝刘纯捣来。
拳还未到,拳风已至,刘纯霎那间只觉自己如海上孤舟,迎面一个滔天巨浪当头拍来。当下哪还敢进招,仓促间变指为掌在那人拳背上一拍,接势跃起,侧身有如大鸟般从那人头顶上掠过。人还未落地,双足踢出,直取那人后脑。
那人连头都不回,右手探出已抓住他左足,顺势往地上一掷,跟着便一拳砸来。刘纯忙贴地打了几个滚才堪堪避过,只听“砰”的一声巨响,这青石板铺成的路竟被砸出一个大坑来。
一旁军士齐声叫好,喊道:“臭道士还不认输,这一拳砸在你身上,还不把你砸成肉酱。”
刘纯满头大汗,心思这可不是嬉笑之语,若是被这拳砸中,说不定便真成了肉酱。当下出招更是谨慎,不敢轻易露出破绽,只是与那人游斗。
那人拳拳刚猛无俦,拳风越来越盛,只把周遭的人越逼越远,不到百招,那些个军士都快退到街角去了。再看周围的物事,早被那人砸得破破烂烂,地上、墙上都是深坑,桌子、椅子、门板到处乱飞。
几个胆小的平民已是抱头鼠窜,嘴上喊着:“赶紧跑啊,咱房子都要被拆了!”
刘纯心中也是叫苦不迭,心思这人内力怎的如此悠长,拳拳惊天动地,竟无丝毫衰退迹象,更要命的是竟有渐趋渐盛的苗头。
忽听那人喊道:“老道士,留神了!”
话音刚落,只见那人双拳砸来,真个似有翻江倒海,擒龙伏虎之威。只觉周身三丈之内皆被他拳风笼罩,简直是避无可避,躲无可躲,刘纯心思再不拔剑,今日吾命休矣。
背上长剑旋即出鞘,剑锋朝那人手腕上削去,那人真个似金刚法尊现世,黄巾力士下凡,挥拳往刘纯剑上砸去。只听“铛”的一声闷响,刘纯剑身歪斜,虎口巨震,几欲拿捏不住长剑,忙摧内力相抗。
那人势若猛虎,间不容发,神拳刹那间便至。此时形势万分危急,实不容刘纯细思,长剑“嗤”的一声刺出,这一剑毫无威势,剑势也是若有若无,刺出之时声音极弱,便像是随手刺出的一剑。
那人“咦”了一声,向后倒跃出一步,伸右拳一看中指上有个极小的红点,显是被他长剑所刺。
刘纯一怔,茫然看着手中长剑,心头纷乱不堪,无数念头一齐涌了上来。他心想:“刚才那剑,刚才那剑,我什么都没想,见他拳风袭来,我便随手这么一刺,为何倒刺中了他?刚才与那人相斗,我使尽平生所学也伤他不得,为何我这么随意使出的一招却能伤得了他?难道我苦练数年的剑法,倒不如这随手一刺?”
他心中困惑不已,陡然想到在林中苦思不得其解的那一剑,这两剑究竟有何关联?为何危难之际,总能奇招制敌?
他越想越是心头烦乱,突然跪地喊道:“这是为什么啊!”
那人见他举止怪异,也不急于攻上,叉腰注视着他,口中问道:“老道士,你还打不打了啊。”
街角军士见了皆欢天喜地叫嚷道:“臭道士跪地认输啦,妙哉,妙哉!”他们贺喜自然是真,但心中倒也庆幸这架总算打完了,要不凭那人天生神力,这整条街都得被他拆了。
刘纯缓缓站起身来,口中喃喃自语,道:“剑不离招,招又有何用?千招万招都比不上这一招,我练剑又有何用?”
那人见他神情呆滞,走上一步道:“你不说话,俺可要出拳了。“
那人见他仍是浑浑噩噩,叫了声“小心了“,一拳捣出。一旁众军士与一堆观战的平民齐声喊道:”还打啊!“
刘纯心头一片空白,见那人猛拳袭来,竟是连还手都忘了。那人见他一副痴痴呆呆的模样,生怕一拳真把他给砸死了,眼见拳势离他不足数寸,强行收劲住足,右拳凝在他面门四五寸之外。
此时却有一件奇怪的事情,他右拳下一寸半之处竟有一个明晃晃的剑尖正对着他的手腕,他这拳还好收住了,否则再往前递出两寸,不是连整只手都被他一道削去了?
他从出拳到收拳,周身气劲凝而不散,对手一旦出招他立时便能反应,可这一剑无声无息,他连刘纯怎么出招的都没瞧见。况且刘纯当时侧身对着他,连看他都没看他一眼,那更是奇怪之极。
那人大挠头颅,口中直呼:“奇怪,奇怪!”
刘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有气无力地拱手道:“这位将军,今日不打了。”
那人见他要走,忙大声道:“不行,不行,再试一招!”说着,又是一拳向刘纯胸口打来。
那人拳势刚到一半,陡见刘纯长剑就停在他手背上一寸处,这拳再往前送,他这条手臂就得一分为二,那人大惊,忙缩手侧身左拳挥出,直击刘纯面门。
拳势刚到一半,见刘纯长剑又停在他手背上一寸处,那人大喊:“奇怪,奇怪!”左右拳连番交替挥出,每次挥到一半,便即缩回。
一旁众人见了,大觉怪异,只见那人攻势不断,拳风炽烈,犹如在他身旁卷起一股狂风,刘纯却一步不移,手上长剑上下挥动,出招也不如何迅捷。那人却左支右拙,模样极是狼狈。
那人又攻了数十招,越打越是气闷,向后一跃,口中狂呼了几声,纵拳往地上“砰砰砰”的砸了数下,直把那地砸出个深约数寸的大坑来才罢手。
那人起身叫骂道:“他奶奶的,不打了!不打了!活见鬼了!”
一旁冯子与见两人不再相斗,便跃上前来躬身一揖道:“将军既然尽兴,贫道二人便要告辞了,还请将军恕罪。”
那人见冯子与拉着刘纯便要走,忙上前唤住道:“先别走,先别走,老道士功夫恁地了得,俺今日请你们喝酒,走走走!”
冯子与回身拱手道:“贫道二人有要事在身,不便与将军一叙,还请将军见谅。”
那人道:“不成,不成,俺一定要请你们喝酒,你这个小道士不喝就自个走吧,这个老道士俺非请不可。”
冯子与熬他不过,刘纯又一副痴呆模样,两人被那人拖拖拉拉地便拽进酒楼中去了。
那酒楼原本客人极多,见一堆官兵走了进来,立时结账走了大半。那人给随行军士叫了一桌,自己与冯子与和刘纯坐了一桌。
酒楼小厮片刻便端上一坛酒来,那人见杯小,便唤小厮取大碗来,那小厮哆哆嗦嗦地取来三个大碗。
那人也不多话,翻开酒盖,给自己倒了一碗,仰头“咕咚咕咚”便喝干了一大碗酒。随即抹了抹嘴,又给自己满上一碗,又给刘纯与冯子与各倒了一碗酒。
他见刘纯闷声不响,冯子与一脸难色。便板着脸道:“你们不喝,是不给俺面子吗?”
冯子与推让不得,只得凑上碗去抿了一口。
那人见他如此量小,大是不屑,一口将碗内酒水喝了个底朝天。
却见刘纯忽然举起碗来,仰头将一碗老酒喝得一滴不剩。他以前从未喝过酒,这一大碗酒下肚,只觉头晕目眩,脸上火烧一般。
那人哈哈大笑道:“还是老道士够朋友!来!再喝!”
冯子与见刘纯这般模样,便知他不善酒力,深怕他喝醉了不好上路,便岔开话道:“贫道尚不知将军尊姓大名,可否赐教。”
一旁军士听他说话,笑道:“连咱们勇南公,晋王麾下第十三太保飞虎将军都不认识,你这道士忒也孤陋寡闻了吧。”
冯子与一惊,忙道:“阁下可是一阵连斩黄巢四十八名上将,十八骑独闯长安火烧永丰仓的李存孝,李将军。”
李存孝大笑道:“陈年旧事提他作甚,喝酒,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