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行得半日多,刘纯直饿得头晕眼花,前胸贴后背。见前方似有炊烟,欣喜异常,赶忙奔去,一个趔趄跌了一跤,起身见头上撞了个大包,疼痛异常,当下也顾不上这些,只是往那烟起处奔去。
奔得近前,却见一辆瘫倒的牛车横在路旁,牛车旁一堆渐熄的柴火,却哪里有一个人。
他心中一阵失望,饿意汹涌而至,登时目眩,一头栽倒。
也不知自己昏去多久,睁眼醒来,却见周围十余衣衫褴褛的乡人。一个满脸污垢,看着三十来岁的中年妇人近前问道:“小兄弟,你醒啦。你的爹爹妈妈呢?”
刘纯被她问中心事,顿感心酸,哀道:“我爹娘都不在了。”
那妇人心生怜惜,眼中泪光莹然,摸了摸他的脸颊道:“可怜的孩子,这世道真要把人逼死不成...”
刘纯腹中鼓声震天,那妇人听得明白,脸上微现难色。当下左顾右盼了一阵,十分小心得从怀中掏出小半张面饼递向他。
他刚要伸手去接,面饼被人挟手夺去,一个身形干瘦的中年人骂道:“自己都快饿死了!还去便宜这不相干的小孩做什么!”
那妇人哽咽道:“这孩子实在可怜,我...我”话未说完已经哭了起来。
那中年人骂道:“这孩子可怜?我们就不可怜了!?皇帝老儿要打仗,强征民夫,又把四邻乡里的牛马粮食一并抢走!你丈夫不也被他们拖去当苦力了!?谁又来可怜你了?!”
那妇人只是痛哭,却不回答。那中年人要待再骂几句,却听背后一个稚嫩的声音喊道:“不许欺负我妈妈!”回头见一七八岁上下的少女正气鼓鼓的看着他。刘纯见那少女身形憔悴,脸上肮脏,一双漆黑的小眼珠却骨溜溜地转动,看着极是灵秀。
那中年人举手便要打,那妇人赶忙上前俯身护住女儿道:“王大叔!大伙一起逃难到此,本来也没几天好活了,求你别来欺负我们孤儿寡母了!”
那中年人手举在半空,心想活都快活不去了,还生这没来由的鸟气作甚,一口把那小半张面饼吞下,自顾走开了。
刘纯起身搀扶起她母女问道:“大姐,这是哪里?要打仗了吗?”
那妇人抽泣道:“此处毗邻赵州,听说梁帝要灭赵,已派了大将去了。也不知带了多少兵马,这数月来每日见着大队官兵往北行去,咱们村子被当官的抢了,什么都没了,只好出来逃难,这几日眼看就没吃的了,到时大伙只好一起饿死!”
刘纯见这妇人神情凄楚,也不禁为她伤感。安慰道:“大姐,天无绝人之路,总有法子的。”
那妇人身旁的小女孩,眨着一双小眼睛,警惕地注视着他。此时离得近,刘纯才看清这小女孩的容貌。只见她五官甚是端正秀丽,一张瓜子脸,格外标致,两颊虽是饿得凹陷下去,却十足是个美人胚子的模样。
这少女容貌虽美,神色中却隐隐有一股怨毒之气。
刘纯只道她是身世坎坷,故而心怀怨怼。便想劝慰几句,不想这小女孩冲口道:“你干吗跟我们说话!我不喜欢你!”
刘纯被她喝得一阵尴尬,呆呆站在原地,也不知说什么才好。那妇人紧紧握着少女一双白白嫩嫩的小手说道:“这孩子也是命苦,她父亲在时就对她不好,日子久了,性子就有些偏激,小兄弟,你千万不要怪她。”
刘纯自讨一阵没趣,心中不免有些气馁,向那妇人道了声谢,独自找了块地躺下歇息去了。
只歇了一个多时辰,刘纯只觉腹中饥火难熬,便是身旁有一把稻草也要一口吞下去了。
却见那中年妇人走了过来,手上端着一碗热汤俯下身来道:“小兄弟,实在没什么吃的,这里是一碗树皮炖的汤,你将就喝了吧。”
刘纯听到“汤”这个字,已是两眼充血。哪里还管你是用什么炖的,忙接了过来,张口便往肚子里倒去。
只觉入口苦涩难当,但一碗热汤下肚,身上便有了些暖意,立时精神一振。
刘纯将汤碗递还给那妇人问道:“大姐,还有吗?”
那妇人叹道:“只有这些了,再过几日怕是连树皮都吃不上了,哎...”
两人均觉世道艰难无比,大起同病相怜之情,便又叙了一会话。
刘纯见那小女孩独自蹲在不远处,拨弄小石子玩着。便随口问道:“这小姑娘叫什么?”
只听那妇人长叹一声,脸上愁色更浓,缓缓道:“这孩子姓姜,小名红萼。我原是改嫁的,前夫本是个教书先生,这孩子便是我跟前夫生的。几年前不知为了什么,我前夫被官府捉去砍了头,我一个弱女子无依无靠,流落到这里,只好嫁给附近村里的一个佃户。我如今的丈夫姓孙,想要我女儿改姓,她死活不愿意,我又一直未出,所以他一直待我们不太好。”
说罢,那妇人鼻子抽搐,似是又要哭泣。
刘纯忙劝道:“既然如此,大姐也别太难过,你也别想着去找你的丈夫了。我们只管向南走,远离这兵祸之地,到了太平点的地方,总有活计可寻。”
那妇人哼哼唧唧道:“有什么活计可寻,就算眼下不死,我母女无依无靠,决计是活不下去的。”
刘纯道:“大姐放心,等到了南方,我来照顾你们!”
那妇人破涕为笑道:“又说胡话了,你自己还是个孩子,怎么照顾我们,不过你这份心意,我倒十分感激。”
刘纯道:“我好歹是个男子,怎么照顾不了你们了!”语气中倒颇有慨然无畏之气。
那妇人陪笑了几声,也不再多说,自顾去照顾女儿去了。
隔日,众人向南行去。
刘纯见姜红萼终日不说话,便想说几句话,逗她开心。她冷冷地瞧了刘纯两眼,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刘纯见她一脸苦闷,牵动心中伤心事,便哀声说道:“你虽可怜,毕竟还有妈妈爱你。我在这世上却一个亲人也没有了..”说罢,便要留下眼泪来。
他正自神伤,姜红萼忽然问道:“你爹爹妈妈去哪里了?”
刘纯道:“都去天上了。”
姜红萼问道:“那你干吗不去天上找他们呢?”她只道“天上”是个什么地方,只要去了,就能找到亲人了。
刘纯却想她说的也有道理,他一人孤苦伶仃活在世上,还不如早早下去和父母团聚。便微笑着说道:“你说的不错,我早晚要去天上找他们的。”
两人说了几句,姜红萼又不再言语。
刘纯问道:“你会写字吗?”
姜红萼低头摇了几下,刘纯便道:“我来教你写自己的名字吧。”姜红萼侧头瞧了他一眼,眼中似有光芒隐现。
刘纯见她似是有意,忙去路边折了根树枝,在地上把她名字写了出来。姜红萼蹲在一旁,一只小手一笔一划地描去,似是十分用心。
第二日,姜红萼把刘纯拉到路旁,折了根小树枝把她名字歪歪斜斜地写了出来。一双灵动的小眼睛望着刘纯,似是在询问写的对不对,刘纯欣然道:“写对啦,你学的可真快!”
姜红萼低着头,似乎怯生生地笑了笑,刘纯见她逐渐开怀,心中也是十分欣慰。
众人向南行了两三日,途中已有几人饿毙。路旁偶见累累饿殍,刘纯与那一对母女也已是饿得头晕目眩。
忽见前方大路上十余骑奔来,马上骑士皆背盔甲,一看便是官兵。这伙人见前方有人,也不停下,竟是迎面冲了过来。
众人见势赶忙向两旁闪躲,众骑士急奔而过。
忽见马队后头两乘马停了下来,一个官兵策马奔至刘纯身前上下打量了一番,便奔至马队前头跟领头那人说了几句。
片刻后,马队回头在众人身前驻足。当头左首马上的一个骑士用马鞭指着刘纯,低头向领头一个长官模样的人说道:“大人,你看这小子可还使得?”
那长官看了刘纯几眼,点了点头。
那骑士翻身下马,径直向刘纯走来,刘纯心头大惊,不知这人意欲何为。那人走至刘纯身前,探手便抓了过来,刘纯欲待闪躲,但几日不吃饭,浑身一点力气都使不出,身边又无兵器,刚举起手,已被那人一把抱住,挟在腋下便往回走。
那人走了几步,忽觉背上一疼,回头一看地上一粒小石块,一个小姑娘正对她怒目而视。那人也不生气,眯眼仔细瞧了会姜红萼,回头殷勤地对马上的长官说道:“大人,这小姑娘长得标致的很,不如带回去伺候您啊。”
那长官右肘支在马背上,仔细端详了一会姜红萼,不住点头。他右首马上的骑士立时下马走至姜红萼身前将她一把抱起便往回走。姜红萼狂呼大叫,奋力挣扎,哪能挣得脱那人的臂膀。
那中年妇人见了哭喊着摔倒在地,抱住那人的腿大喊道:“别抓我的孩子!别抓我的孩子!”
那人也不答话,抽出腰间长刀便往中年妇人颈上砍去。刘纯被人挟在腋下,浑身饿得一份力都使不出,只是大叫:“不要!不要!”
那妇人只是个普通女子,哪里抵挡的住,被一刀割破喉咙,立时毙命。
那两个骑士将刘纯和姜红萼各按在一匹马上,众人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