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五
这话一问出, 洪三娘和巧儿也都回过神来。zuowenbolan“对啊, 刚才就问过了, 怎么就你一个人来这里?”“不陪着一起出门吗, 这也能放心?”
相思不好意思地道:“不是, 他跟我一起离开京城的, 只是到了这附近,还有不得不应酬的场面,我就先来这里找你们。”
洪三娘还是不太明白, 巧儿道:“娘,她说的应该是男人们场面上的事!”
丁满忠本来正看着孩子们吃瓜, 听到这里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叫起来:“对了,我记得你男人是西厂提督的手下, 对不对?”
相思略显尴尬地点点头,同时望向戴俊梁。
戴俊梁扬起眉梢, 给众人又倒茶:“以前的事怎么还说个不停了?”
“你今天没去衙门,自然不知道!因为她刚才说她男人去应酬了嘛, 我就正好想到, 今天下午咱们县老爷就急匆匆坐上马车走了。听人说是京城的西厂提督到了大名府。你也知道咱们这位县令最是耳目灵通,别人都没得到的消息他就打听到了,还能不赶着去巴结?”丁满忠又得意地问相思,“怎么样,我猜的没错吧,你丈夫准是跟着提督一起到了大名府,所以得陪着应酬, 是不是?”
相思抿唇笑着,点了点头:“是的,宴席还不知什么时候才结束,我就提前来魏县了。”
众人这才流露出明白的神色,于是又围坐在桌边说起别的话题。戴俊梁坐了一会儿,便低声向洪三娘道:“三姨,您不是叫我来取鸡汤回去吗?熬好了没有?”
“熬好了!捂着呢,不会冷掉!”洪三娘指着戴俊梁,向相思道,“你知道吗,他媳妇怀上了,已经七个多月。可惜他又没有父母能照顾媳妇,我就每天叫他过来带些好菜好汤回去。”
戴俊梁看着相思,觉得有些尴尬:“三姨,你还特意说这干什么?”
“这有什么不能说?”洪三娘大大咧咧道,“你早就成亲了,岑蕊也嫁人了,大家还算是好亲戚,她知道你要当爹了,应该替你高兴才是,我说得可对?”
戴俊梁只摇了摇头没说话,相思道:“干娘说的没错,戴大哥先前千里迢迢送我去辽东,这恩情我一直记在心里呢。要不是有你这一路护送,我肯定无法抵达战场,也找不到他……那自然就不会再有今天的结局。”
戴俊梁顾自笑了笑,喝下一口茶。
巧儿一边给孩子擦脸,一边道:“说起来,表哥送了这一程,却也为自己寻到了好姻缘!这可不是老天爷注定的吗?”
相思奇道:“这是怎么回事?”
巧儿打开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原来戴俊梁与相思分别后,在回乡的半途上遇到一群地痞欺负一对演杂耍的父女,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救下了父女俩。那老汉本是河北人,年轻时候出去闯荡,年纪大了又想带着女儿叶落归乡,正好被同乡救了,自是感激不尽。
其后戴俊梁见他们暂时找不到落脚点,便顺路带着两人回了魏县。这父女俩就常往来于魏县和大名府一带继续卖艺为生,过了一年多,老汉染病不治,临终前见戴俊梁为人可靠踏实,便将独生女儿托付给了他。
“说起我这位表嫂,真正是心灵手巧的好媳妇儿。”巧儿情不自禁夸赞道,“她从小跟着老爹走南闯北,所以一点都不娇气,能吃苦会过日子,表哥家里本来冷冷清清破破落落的,在她过门之后收拾得可漂亮了!”
洪三娘道:“所以我常说,俊梁送了岑蕊一趟,是做了大好事。他过世的爹妈在天保佑,就在半路上为他找了个好姑娘进门。”
她们在那议论着,戴俊梁有些不自在,起身道:“三姨,我去厨房拿鸡汤了,不然她自己在家等得都饿了。”
“这就要回去了?”洪三娘愣了愣,“叫纯儿给你送回去也成啊,岑蕊难得回来一次,你不多聊一会儿?”
“可我媳妇要是看我出来久了,也心焦啊……”戴俊梁一边说,一边往厨房走。
相思正打算去车中将礼物取出给他带走,却听门外传来一阵马鸣,其后不久,有人挑起门帘,朝里面望了一眼,却也没立即进来。
洪三娘和巧儿愣了愣,还以为是过路的客人,想要出去招呼。
相思却已经站起身,露出惊喜的笑意:“大人!你怎么现在就来了?”
江怀越看看她,这才缓缓走进门来。
石青色祥云嵌八宝纹的轻罗长袍,白玉飞鱼簪束起乌发,除了腰间悬着海东青玉佩外,周身并无别样奢华装饰。但他才一走进店堂,洪三娘等人便觉得无形气势迫来,不由得收敛了笑容。
戴俊梁本已走到厨房门口了,见他进来,便停下脚步,犹豫了一下,还是朝着他拱手行礼。“大人。”
“哦,戴兄弟也在。”江怀越微露笑容,还礼之后,又向桌边的众人周全行礼,“诸位,久闻大名,早就应该携内人前来致谢,不料琐事缠身,今日才得以相见,实在有愧。”
“这……就是你家那位?”洪三娘虽然平时能说会道,但此时也拘束了起来,只悄悄问了相思一句。相思点点头,见大家都僵立着不动,连忙招呼道:“快坐下呀!大人,你也过来坐!不要一本正经的样子,人家不跟你拽这些繁文缛节!”
江怀越还是彬彬有礼的样子,等众人互相拉扯着坐下后,方才坐在了相思旁边。
店堂里的另外两桌酒客先后起身,给了钱之后就离去了。气氛显得更加尴尬,两个孩子倒是好奇地看着江怀越。小的那个还妄图去摸他腰畔垂着的玉佩。
丁满忠低声呵斥一句,把兴子拽到身旁,又故作镇定地问道:“刚才听岑蕊,哦不对,是尊夫人说了不少往事。不知您该怎么称呼?”
江怀越打量他一下,从容淡定道:“鄙人姓江。”
相思和戴俊梁都面露意外,丁满忠不明所以,点点头笑道:“哦,江大人啊,我叫丁满忠,是这魏县的衙役。不知道您是从事……”
他说了一半,忽而自己又停了下来,纳罕地看着江怀越道:“您是姓哪个江?江水的江,还是姜子牙那个……”
“江水的江。”他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轻轻写了自己的姓氏。
“哎?那不是和西厂提督一个姓氏?”丁满忠满头雾水,“先前还说起这位江督主到了大名府,连咱们县令都去了呢。听说您是督主手下,原来还和他同姓啊?”
戴俊梁神色有异,江怀越朝众人笑了笑,看看相思,又道:“是,我和他同姓。其实我原本也不姓江,因为跟着督主时间久了,深得他老人家信任,便赐我同姓。”
丁满忠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那您难道是他干儿子?”
正在喝茶的相思忍俊不禁,结果一下子呛了水,咳嗽得脸都通红。
戴俊梁忍不住给丁满忠一脚:“别瞎猜!”
“我怎么就瞎猜了?这不是彼此熟悉一下吗……”
江怀越却还是一脸平静,谦和地道:“不碍事,大家闲聊一下而已。丁大哥脑子活络,想得很细致。若是能在衙门里做事时候也这样灵活,想来是有前途的。”
这下洪三娘一家都高兴起来,丁满忠更是骄傲得不行,忙着催促巧儿去厨房炒菜。
巧儿和洪三娘起身,丁满忠也去取酒了。相思低声向江怀越问:“大人,您是不是已经吃过了?”
“嗯,你不是还没吃吗?我等你。”
两人在说悄悄话,戴俊梁略显尴尬地道:“我还得回家去……”
“怎么,戴兄弟,家里有事?”江怀越道。
他还没回答,丁满忠已经捧着酒坛过来了:“还不是为了给媳妇儿送鸡汤?叫纯儿去,离得又不远,一会儿就到了。”
说罢,又连声叫来纯儿,让他送鸡汤去戴家。
“戴兄弟也成亲了?恭喜。”江怀越朝他抱拳。
丁满忠坐在一旁笑道:“再过几个月他也当爹了,其实已经算来得晚……”
“我说你今天话真多!怎么又抱这样一大坛子酒来?不是晚上还轮到你值守吗?”戴俊梁不满地道。
丁满忠却耸耸肩:“又没什么事,再说县令不是去大名府了吗,依我看,只要那位提督大人不撵他走,他是绝对不会回来的。哎对了,小江大人,不知道你在陪同的时候有没有见到我们魏县县令?他是不是还在那里没走?”
江怀越装作回忆了一下,道:“嗯,应该是见过……是不是瘦瘦高高的,眼睛很小的那个人?”
丁满忠连连点头。
“丁大哥如果晚上当差的话,我看还是早点回去,免得被抓个擅离职守的错处。”江怀越慢慢道,“因为我走了之后,那位县令大人应该也很快就回魏县了。”
“什么?”丁满忠吓了一跳,“提督大人不是得住在大名府吗,县令居然那么早就回来了?”
江怀越笑了笑:“晚宴开始得早,结束得也早,我家大人路途劳顿,不想多应酬。他既然回去休息了,作陪的人岂有逗留之理?”
“倒霉倒霉!酒都没得喝了!”丁满忠丢下酒杯,巧儿正端着菜出来,见他急匆匆往外走,叫道:“怎么回事,去哪里啊?”
“回去值守了!”丁满忠悻悻然摆摆手,很快走出了店堂。
巧儿嘀咕了几句又回厨房去了,江怀越的唇边不由浮起一丝笑意。戴俊梁见丁满忠这个口无遮拦的总算走了,才低声向江怀越道:“我这个表妹夫就是这样心无城府的人,本性是不坏的。”
江怀越饮了一口茶:“看得出,你不用担心。”他顿了顿,又问,“你现在仍旧在做衙役?”
“年前做了捕头。”戴俊梁道,“我也已经知足了。”
“上次我就说过,以你的见识和身手,去大名府也是可以的。”江怀越道,“正好我这次住在大名府,你若愿意的话,明日来找我,我为你引见。”
相思在一边看看戴俊梁,戴俊梁却道:“还是多谢江大人赏识了,只是我之前也表达过同样的意思,我这个人也可说是胸无大志,在这本乡本土守着就行。孤身一人去大名府闯荡,怕是还不习惯……”
“总觉得有点埋没了……”江怀越叹了一声,“我在大名府见到的那些衙役,看上去还不如你干练。”
“人各有志吧,我就想过简单的日子。”
相思见状道:“戴大哥说的对,每个人喜爱的生活不同,他在这里面对的都是熟人,处理事情也得心应手,如今又有了家室,更是只需过平稳的小日子就可以了。要是去了大名府,虽然机会更多,但各种案子也多了,说不定还有穷凶极恶的犯人,那不是也更危险了吗?”
江怀越也只好不再提此话。又过了一会儿,洪三娘和巧儿先后端着菜肴出来,纯儿和弟弟也奔了回来。众人围坐桌边,热情招呼相思和江怀越吃晚饭。
相思自是不会客气,但知道江怀越已经在大名府参加了府尹举办的筵席,便想叫他不用勉强。没想到他倒是也跟着她吃了起来。
洪三娘难得不好意思地道:“岑蕊是在这吃住了三年,不过我们这里毕竟是小地方,菜式也简单,比不得大名府和京城……”
江怀越慢慢吃着碗里的蒸菜,道:“我觉得很好,至少比大名府刚才那场宴席的味道更浓郁。宴席上的菜肴虽然刀功精巧,可是味道不怎么样,我先前都没怎么吃。”
“那就好!你想吃什么,再跟我们说啊!”洪三娘和巧儿很是高兴,相思亦不由偷偷看着江怀越,抿唇笑了。
*
入夜之后,相思才跟着江怀越起身告辞,离开了酒馆。此后,他们在大名府暂留了两天,相思后来还带着江怀越回到酒馆,回到她曾经住过的屋子,指着还留存着的桌椅说起往事。
离开的时候,洪三娘一家人将他们送出了巷口,依依惜别,不忍分离。
相思道:“等我们从南京回来,再过来拜访你们。”
“好,等下次我再做上一桌拿手菜等你们!”洪三娘拉着她的手,千叮咛万嘱咐,“这去南京得好多天吧,你以前就身子娇弱,要千万仔细。哦,对了,要是发现有孕了要多躺,俊梁媳妇一开始就这样……”
戴俊梁咳嗽一声,朝着斜侧叫道:“纯儿,你带着弟弟又乱跑!”
洪三娘和巧儿这才发现两个孩子跑了,连忙去卖糖葫芦的老头那儿想把他们抓回来。江怀越望了一眼,上前取出铜钱,给两个孩子各自买了一串,递到他们手中。
兴子一边舔着糖葫芦,一边又好奇地要抓他腰间的玉佩,含含糊糊地叫道:“大鸟!”
“这是海东青,一种猛禽。”他颇有耐心地给这个不到两岁的孩子解释,见纯儿也目不转睛地看着,从腰带上解下了玉佩,递给纯儿,“可惜我只带了一块,给你和弟弟一起玩吧。”
洪三娘和巧儿忙叫着不能要,孩子却不懂事,只拽着玉佩不肯撒手。
“没事,算是一份谢礼。以后,若是遇到什么难事,也可以来京城找我。”江怀越平和地道,“咸宜坊鸣玉街,江府,我和相思就住在那儿。”
洪三娘母女自是感谢不尽,江怀越向她们道别,带着相思上了马车,又向戴俊梁道:“往后如有需要,你可拿着我给纯儿的玉佩直接去大名府,就说我的名字,府尹不敢怠慢。”
戴俊梁笑着道:“多谢大人,只是我倒希望千万不要有这样的一天。”
“那是自然。”江怀越亦微笑,相思与众人再次道别珍重,车帘缓缓放下,随着长鞭扬起,这一辆马车朝着升起的旭日驶向前方。
……
在马车即将驶离魏县的时候,江怀越听到滔滔水声,抬手撩起帘子看了看,忽然道:“停车。”
“怎么了,大人?”相思纳闷道。
“跟我下去看看吗?”他只是淡淡地道。
她不明白他到底要做什么,但还是随着他下车,跟在江怀越身后,慢慢走向石岸边。
那座避雨亭依旧静静朝着河流而立,水面泛起了金色涟漪,明闪闪耀人眼眸。远处有船只缓缓行驶,打鱼的汉子赤着脚在船头唱着粗犷的歌谣,船舱内传来女子爽朗的笑声。
河岸边有货郎挑着担子沿街叫卖,一声声高昂悠扬,伴着手鼓铃音,洒满街巷。
一扇扇窗子先后打开,市井人家热闹繁忙的一天又开启了。
相思站在亭子里,想到了当年夜雨间慌乱奔跑,在寂静的长街小巷寻找着那个牵着白马离去的孤独身影,最后,也是找到了这里,却只见河水奔流,阴云沉沉。
“大人,你在想过去?”她倚靠在他身侧,望着满河金亮,目光哀婉又柔和。
江怀越侧过脸,望着她,无声地笑了笑。
“想什么过去?只是看到这里景致宜人,带你下来散散心罢了。”
她会心一笑,挽住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