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天还没亮的时候, 江怀越就醒了过来。jiujiuzuowen
屋子里仍是昏暗的, 他睁开眼之后,先想到的是今日似乎该轮到他入宫轮值,才欲起身,却忽然感觉到身边还睡了一个人。
思绪有些恍惚,所幸很快意识到,自己昨夜刚刚完婚。
大红的喜服还放在床边,桌上的龙凤烛早已烧到了尽头。他侧过脸,还在熟睡中的相思就靠在他身旁,安静的样子让他想到了昭德宫中那只雪白的猫。
江怀越悄悄侧身, 对着她看了很久。
其实屋内光线黯淡, 只能看到大致轮廓, 但他还是极其宁静地注视着相思,仿佛要在这晨曦未露的新婚次日,将过往种种与现今拥有都铭记心间。
她拥着被子动了动,越发往他身上挤了过来。
江怀越轻展臂弯, 把相思搂在了身前。
*
就这样,相思倚在江怀越肩头,又睡了约莫有半个时辰。直至窗户已经发白,她才微微睁开眼。
先是看看身边人, 见他闭着眼睛,以为还没醒,便饶有兴致地看他的模样。
心里的爱惜之意越发浓郁,相思看了又看, 忍不住凑过去,在他脸庞上蜻蜓点水般抿了抿。她还以为这一切神不知鬼不觉,谁知原本静静躺着的江怀越忽而睁开了眼睛。
相思吓了一跳:“你怎么醒了?!”
“嗯……被你吵醒的。”他一副无辜的模样。
她哼了一声,推他的肩膀:“我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怎么会吵醒你?简直是胡说八道!”
江怀越瞥了她一眼,悠悠然望着床顶道:“你当然不会发出声音了,忙着亲我,哪里有空出声?”
“你!你怎么好意思?!”她红着脸,扑在江怀越身上,头都不抬起,“嘴唇碰一下就算忙着亲你了?还真是不知羞耻!”
“好,我不知羞耻,那以后我们就相隔一尺,再也别碰对方。”他倨傲说罢,居然想把她从身上拉下去。
“昨夜才成亲,今早就翻脸不认人了?”相思气坏了,使劲抱着他不肯松开,“江怀越!你这薄情寡义的本性到底还是没改过!”
“嗯?那你为何要嫁给我呢?”他一本正经地反问。
相思面红耳赤,据理力争:“我那是,被你美色迷惑,晕头转向!”
江怀越终于忍不住笑起来,拥着她轻声道:“第一眼就被迷住,直至现在?”
相思趴在他胸口,手指在他锁骨间划来划去:“哼,那你呢,还不是当我在台上唱曲的时候就偷偷盯着了?还装得清高自傲,不拿正眼看我呢!”
“……我没有。只是看到你抱着琵琶偷偷哭才留意了一下。”
“那也是留意了!”相思正视着他,板着脸道,“江大人,当初谁端着架子呵斥我滚出去的?现在呢?又是谁昨天晚上亲这亲那的?”
江怀越脸颊发热,争辩道:“今时不同往日,怎么可能初次见面就心生爱慕,那我岂不是太过滥情?”
“一见钟情呀,这都不懂?”相思愠恼着推推他,“不给你点颜色看看是不行了!以后不要碰我!”
他却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反而成竹在胸似的反问:“你忍得住?”
“……说什么呢你!”相思觉得这个人简直是反了,她恶狠狠地咬他一口,“江怀越,你不要以为已经拜堂成亲了,就可以为所欲为!昨天小公爷跟你说过的话你记住了吗?要是敢欺负我,我就拎着行李回南京!”
他笑了起来,一下子翻过身去,将她压在下边,一边吻她脸颊,一边含含糊糊地警告:“有我在这里,谁允许你偷偷逃回南京?”
她忍着笑,假意躲避他的亲吻。“你能看得住我?成天忙这忙那的……”
“再忙,也一定看住你……”
语声低了下去,是她反过来攫住了他的唇。
拥着一侧身,便又是柔情似水,媚色生香。
*
寻常女子若是新婚次日清晨,必定要跟着丈夫前去叩拜公婆。相思倒是没有了这件事,赖在江怀越身边,也不准他起床,直至天光完全亮透,才松开了手,让他先起身。
他在屏风另一侧换上了寻常在家的衣衫,月白长袍碧玉簪,一时清隽无双。回到床前,朝她伸出手。“还不肯起来?难道不饿?”
“饿呀。”她扬起脸,“有什么吃的吗?”
“……那你也得先起床洗漱梳妆,就这样懒得不像话吗?”江怀越简直怀疑以往那妆容精致的相思是不是成了婚就完全变样,她却得意地笑了起来:“大人,你是不是心里一慌?”
“我慌什么?”
她躲在被子后笑得狡黠:“成亲过后才发现我原来又懒又笨,以前的都是假象。”
江怀越无语至极,一把将她连人带被子抱坐起来,正色道:“休想,也不看看我是什么人,还想骗过我?!你到底笨不笨懒不懒,我难道会看不出?”
“好,那你就拭目以待。以后有你伺候的时候……”相思拥着被子,趴在他肩头笑得直颤。
……
说归说,她还是仔仔细细换上了襦裙,洗漱完毕对镜梳妆时,他站在一旁审视。
“三天后,我要进宫去。”江怀越看着镜子里的相思,“到时候,你也跟我去一次,娘娘要见你。”
相思梳发的动作顿滞了一下。“就是荣贵妃吗?”
“嗯,现在是太后了。”
她有些忐忑:“要见我干什么呢?我听说,她是个很厉害的人物……”
“就是想见见你,没什么特别用意。”江怀越来到她身后,扶着她的双肩,“没事的,有我陪你一起进宫。”
正说话间,有人在外面轻轻敲门,是丫鬟端来了早饭。
一碟又一碟的精致小菜点心摆了满桌,红枣莲子粥、鸡汁煮干丝、蝴蝶蒸饺,还有小巧的馄饨,她夹起一个尝了一口,是清香的荠菜馅。
“上次来你家的时候吃的都是京城菜啊。”相思侧过脸道,“你家厨子原来还会金陵菜式?”
江怀越笑了笑,将盛好的粥递给她。
“他不会,我只是又请了个南京的厨师罢了。”
*
新婚三天过得格外迅速,相思虽然心怀不安,最终还是只能跟着江怀越入了宫。
之前她也曾去过太液池,但那次毕竟是较为偏僻的宫苑,且又是人迹罕至之地,并没什么紧张。而今日是以江怀越夫人的身份入宫觐见,既怕贵妃对自己挑剔刁难,又怕自己应对不善,给大人带来麻烦,自然考虑得就多了起来。
惴惴中,已到了昭德宫宫门前。
她站在玉石长阶下,望着那肃穆的宫门与巍峨的飞檐,不由迟疑了起来。江怀越侧过脸看看她,低声道:“走吧。”
相思又望了他一眼,眼里分明有不安与犹豫。
“别怕,只当是寻常闲聊而已。”江怀越轻声说罢,握住了她的右手。
她望着初阳光照下的新婚丈夫,看他眸色清朗,眉目间自有从容淡然,心境便也渐渐平定下来。
*
珠帘轻分,雪白的狮子猫从内室慢悠悠踱出来,歪着头看看江怀越,才想扑上去撒娇,却又被他身边的陌生面孔吸引了注意。
相思也看着这只双眼碧蓝的狮子猫,正好奇间,已听到里面传来宫女的招呼,说是娘娘让江督主夫妇进去。
她低着头,跟在江怀越身边静静入内。
四周不闻一丝多余声响,空气中飘浮着幽兰香息。
“新婚才三天,一大早就得进宫来,心里恐怕是在抱怨不休吧?”斜前方忽然传来一个带着调笑的声音,江怀越随即止步下跪:“参见娘娘,臣原本就习惯拂晓前起身,忙碌了那么多年,反而是闲下来才会无所适从。”
荣贵妃嗤了一声:“我是说你的这位新娘子。”
跪在下边的相思心头一跳,连忙道:“不敢,妾既然嫁给了大人,就也该跟随他前来拜见娘娘。”
荣贵妃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抬起头来。”
相思略一迟疑,还是端端正正抬起脸来。
珠翠掩鬓,容华胜玉,尤其一双明目潋滟生姿,如含湖光春景。
荣贵妃看了一眼,便侧过脸向江怀越道:“你管得住她?”
这样直接的问话让江怀越都为之一怔,继而又有一丝想笑,只得强行端正了神情答道:“娘娘,静琬是知书达礼,温柔和顺之人……不需要臣去管。”
相思悄悄瞟了他一眼,听得这样的评价,竟有一种奇怪的不和谐之感。
果然荣贵妃哂笑一声,缓缓道:“要真是知书达礼温柔和顺的闺秀性情,会跟着你?”
江怀越一时语塞,强行挽回尊严道:“臣不是娘娘看重的人吗?怎么就轮不到知书达礼的姑娘喜爱了?”
“就你那城府,那心机,那手段,哪个普通姑娘也不敢看上你!更别说死心塌地跟着你那么些年了!”荣贵妃斜睨着相思,道,“你说是不是?”
相思抿着唇忍着笑意,落落大方地回答:“是,娘娘。”
一边的江怀越心情复杂。
相思又望了他一下,道:“娘娘果然慧眼识人,不仅对江大人的性情了如指掌,更厉害的是只凭着妾爱慕他多年并最终与他成婚,就能推断出妾的性格。妾虽是已故兵部尚书之女,但扪心自问确实学不会贤淑忍让,千依百顺。只是,妾对江大人一片赤诚,从开始到现在,再到此生结束,都只为他一人倾心。娘娘不用担忧妾是否能守住心思,因为这世上出色的男子妾也见过不少,若是想动心,早就动心了。”
“是吗?不过他虽然有了家室,但终究还是宫里的人……如今新帝尚是幼儿,国事需得由他和内阁商议才能定下,往后的风云变幻可还多着。”
“妾认识他的时候,他就是这个身份呀。在妾看来,他和其他朝臣没什么区别。”相思平静地道,“他在宫里也罢,在朝堂也罢,外面的世界终究是他的。他不喜欢被拘囿在围墙之内,哪怕驰骋疆场也是纵情的追往。妾愿意陪他,安闲时候两两相伴,若是有风雨,那就并肩前驰,一路兼程。”
荣贵妃注视着眼前这个年轻又直率的女子,她亮丽得如同暗夜里的明烛,又像闪烁光采的湖珠。
“怀越。”她站起身,来到江怀越身前,“不愧是我看重的人,你的眼光也很独特。寻常女子,做不出她这样的抉择,也说不出刚才的话语。”
她顿了顿,自广袖中取出一个嫣红锦盒,交予他手中。“你十一岁来到昭德宫,尽心侍奉至今,已有十六年。这对羊脂玉镯,算是我赠与你的成婚贺礼。世人都羡慕宫妃锦衣玉食,你身在后宫多年,自是对其间冷暖感知深重。我倒是觉得,如果能得这样一个不同凡俗的伴侣携手终生,也是别样的享有了。”
“臣……谢娘娘。”江怀越深深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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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昭德宫的时候,阳光正媚好。
相思轻轻出了一口气,江怀越看看她,轻声道:“怎么了?”
她悄悄将手塞到他手中。“你摸摸。”
他诧异着捏了捏,柔软的小手里全是汗。
“吓得?”江怀越握着她的手,缓缓走下台阶。
“紧张,害怕。”相思借着袖子的掩护,勾住了他的手指,“不过,现在已经好了。”
江怀越才想说下去,等候在旁的轿子已经过来了。
相思问道:“是要去钟粹宫吗?”
“是。”他轻轻松开手,“去探望纪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