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看书神 > 穿越重生 > 督公千岁 >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督公千岁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作者:紫玉轻霜 分类:穿越重生 更新时间:2020-05-20 02:02:40 来源:转码展示1

江怀越背着手走下台阶。mengyuanshucheng他瞥了杨明顺一眼, 又道:“裴厂公什么意思?”

裴炎夺过身边人手中的长刀,猛地撩开了那裹着尸体的白布,露出若柳死不瞑目的样子。他指着尸体,狠狠道:“她头上之前还有一支金钗, 现在去了哪里?!还不是杨明顺偷走了吗?!赶紧叫他拿出来!”

“明顺, 裴厂公说的可是实情?你这个不长眼的东西, 连死人首饰也要偷,真是想钱想疯了不成?”

杨明顺委屈道:“督公,老天爷作证我就是手欠!来的路上听说死的是个花魁娘子, 一时好奇忍不住……嗐, 这看了一下, 差点没把我吓坏,哪有心思去顺手牵羊?”

江怀越厉色道:“还敢说谎?!裴厂公又不是老糊涂, 难道会冤枉你?!”

杨明顺叫苦连天,裴炎步步紧逼, 眼看着就要翻脸,却见游廊那边又有一群人匆匆赶来。

“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出游之地居然有了命案,幸而两位大人都在此,是否查出了什么端倪?”“据说死的是名官妓, 此事难道与男女情爱有关?”

这几人皆作文士打扮,藏在门后的相思偷偷瞥了一眼, 就认出最前面的正是当日来淡粉楼设宴的户部侍郎邹缙,在他身边跟着的应该都是朝中官员。想来这些自命风流的文臣也趁着卉珍日前来出游,却没料到正遇到了这样的纠葛。

江怀越拱手回礼, 向众人简单说了起因,裴炎脸色越发难堪,在一边冷笑不已。江怀越伸出手朝着杨明顺比划一下:“过来,当着诸位大人的面,就让裴厂公搜个身,也好化解他心头疑惑。”

杨明顺瞠目,不情不愿地上前,嘀咕道:“小的身份卑微,被搜个身也没什么,可这打的不就是您的脸吗……”

“说什么打脸,谁叫你行为不端鬼鬼祟祟?!”江怀越眼中含怒,顾自退到一边。裴炎哼了一声,叫来两名心腹,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杨明顺浑身上下搜查了遍。

众人盯着一眼不放,相思亦不敢出声,眼看着那两个东厂档头将杨明顺查了又查,最后手一垂,躬身向裴炎道:“厂公……实在找不到金钗。”

“怎么可能?!”裴炎瞳仁收缩,面带狠意,袍袖一挥,“除了他还有谁趁乱接近过尸体?!给我一个个查!”

杨明顺整了整衣帽,笑道:“裴厂公,您这是要把在场所有人都搜个遍?邹大人王大人他们都看在眼里,我家督公不说,可您这做法也太过那什么了吧?”

江怀越倒是平静站在一边,姚康等西厂掌班、役长等人带头议论,邹缙审时度势,少不了出来打起圆场。裴炎虽心里有火,但毕竟面对的都是朝中大臣,他心里也并没十足把握,若是强行将西厂所有人都一一搜身,一旦查不到金钗去向,自己更没法收场。

他最终只能以凶狠的目光扫视众人,背对着江怀越道:“谅你们也掀不起什么波浪,这笔账我可是记着了,有些人自鸣得意,别忘了盛极必衰,总有倒霉的那天!”

江怀越依旧背负双手静立门前,唇角含笑,不愠不恼。“裴厂公所言极是,这番道理大家都懂,也不知会应验在何人身上。”

裴炎冷笑几声,不想再作口舌之争,低声呵斥着手下,便带着他们悻悻离去。

杨明顺撑着腰,“嘁”了一声:“我看最后那句话送给他自己还差不多!”

“少说几句!”江怀越盯了他一眼,走下台阶向邹缙等人拱手道谢,邹缙等人本是在挽春坞对面的碑林吟诗作对,是姚康的手下赶去找到他们,带来了此处。如今看矛盾暂时化解,虽对事情还存有疑惑,却也不便再多问什么,客客气气告辞而去。

*

江怀越这才朝杨明顺伸手:“那支金钗呢?”

杨明顺迟疑了一下,指了指姚康腰间挂着的绣春刀,姚康这才反应过来,取下佩刀使劲倒了几下,从刀鞘缝里落出了那支细长的金钗。杨明顺将之交于江怀越,笑道:“督公,您看小的这回是不是够机智?听到裴炎他们进来,就偷偷翻出后窗,把在翡翠林休息的姚千户他们找了来,还顺路叫个番子去找邹大人,又趁着场面混乱偷来了金钗,一下子做了那么多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姚康他们原本就是跟着江怀越来的,因为人数众多,留在挽春坞不合适,便去了不远处的翡翠林喝酒休憩。听杨明顺这样一说,他也直点头:“您还别说,小杨掌班平时看着不着调,关键时候腿脚飞快!”

众番子哄笑起来。

“什么不着调,您这是夸我还是损我?”杨明顺嘟嘟囔囔地很不高兴,江怀越没理他,回头间才见相思已经悄悄走了出来,于是背着手问她:“怎么忽然就聪明起来了?”

相思先是怔了怔,随后想到刚才在堂内抱着裴炎双腿不放,又哭又闹的场景,自己也不由红了脸。“我……我在房间里刚一醒,小杨掌班就不让我出声,然后蘸了茶水,在桌上写了几句话……因此我才那样做。”

“瞧见没瞧见没?还是少不了我的智谋!”杨明顺挑着眉,又是满脸笑意。姚康在一旁问:“裴炎气哼哼地走了,会不会进宫告状去?”

“今日是万岁爷生母李太妃忌日,圣上一早就焚香斋戒,以谢母恩。裴炎就算想要觐见,也没那个资格。”江怀越返回堂中迅速写了张纸条,随后出来将之和钱袋掷到他怀中,“跟姚康一起,带着他们去买些好酒好菜,不用给我省钱。”

众人喜笑颜开,呼呼啦啦拥着杨明顺沿着河岸去了。方才还挤满了人的挽春坞前,很快只剩他和相思两人。

堂前阶上,媚阳洒金,碧影横斜。

他与她只隔了一级石阶,温热的风从河畔来,拂乱细细芳草,吹落点点白花。

“你那些哭闹说辞,都是杨明顺教的?”江怀越好似不经意地问道。

相思低了眉睫,朝他行了个礼:“不是,他只简单地写给我看,叫我务必帮着督公。裴炎进来时候我又急又怕,索性豁出去了,还请您不要见怪……”

他淡漠哂笑:“哦?他跟你说什么了,你就一心帮着我?”

“他就在桌上写了一句。”她迟疑了一下,终于小声道,“假若我站在督公这边,您会保我一生平安。”

微风又吹拂下一树细碎花瓣,落在相思那黛绿织金衫上。肩头刺绣鸾凤缱绻,落花飘拂其间,恰如凤衔花舞。当此佳人丽景,江怀越却只有一个念头,刚才那钱袋,真不该给杨明顺!

*

之前裴炎闯入挽春坞的时候,相思正迷糊着苏醒过来,才一睁眼就看到人影晃动,随后就被人捂住了嘴。她惊吓万分,挣扎间才看清原来是杨明顺。他做手势示意噤声,随后蘸了茶水在桌上草草书写。大意就是东厂提督要来找麻烦,此事牵扯到两派暗斗,若是相思说话不当心,就会招致杀身之祸。

相思真觉得自己流年不利了,怎么又会卷进麻烦,且又跟厂卫扯上关系!

杨明顺见她神色不悦,便很快地写了那句话:只要站在西厂这边,督公定会保你一生平安。

相思看到这话时,心里是有些抵触的。什么叫保你一生平安?自己本来就不是惹是生非的主,要不是接连遇到他,也不至于狼狈成这样。

再说谁都知道他江怀越是何等寡情薄义,不久前还想杀人灭口,如今又来威逼利诱。

可是裴炎在外面步步紧逼,听上去也不是良善之人,她已经在杨明顺的控制下,如果敢公然与他们作对,只怕活不过今天。而且,她听到东厂这两个字,从心底里就更为痛恨。

父亲当年被捕押送返京,最后就是死在了东厂诏狱。

所以她才孤注一掷,竭尽全力,看上去是在替江怀越卖命,其实还不是为了保住自己?

但这些想法她都不能说,她知道,在江怀越眼里,她不过是个胆怯卑微的官妓,之前那一通出格的表演,已经令他惊讶了吧?

他踏上两步台阶,到了她身后,本来是往挽春坞正堂里去的,中途又止步,抛下一句“进来”就顾自入内。

*

湘妃细竹帘轻轻半垂,两边飘着杏白的缀子,苏苏落落的,映在暗紫陈檀木多宝槅间。江怀越随手托起青花折枝瓶端详,相思站在竹帘旁,身处这样的场景,让她想到了当初在淡粉楼水榭自荐枕席的那一幕。

她低着眼帘,瞥见自己的八幅曳地湘水裙,脸颊更是微热。今日怎么就正巧又穿了这条裙子?好在当初他很快就撇下她离去,应该对这裙子没有印象……

“你当时在石山下,到底看到了什么?”江怀越忽然发问,相思晃了晃神,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侧过脸,见她白皙的脸上微微发红,不由得皱起眉。

刚才不是还挺机灵?怎么又在莫名其妙的发呆?问了这一句,有什么值得害羞的?

他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不好的猜测,马上沉声教训道:“别人私会,你还好意思偷偷摸摸去看?”

相思愕然:“我只是在路上捡到了若柳的金钗,想去还给她,然后就看到她和那个男的拉拉扯扯上了石山……”说到此,忽醒悟过来,恨恨盯了他一眼,“督公您想的是什么?我可没看到一点点的香艳场景!”

他语塞,冷哼一声,将花瓶放回原处。

相思只得将前后经历复述一遍,随后说:“我在山下没看到旁人上去,那男子摔下时还紧紧抱着若柳……”

“依你看呢?”

她犹豫了一下:“若柳应该是无法摆脱裴炎的掌控,那位琴师失望至极,或许两人到山顶后又发生了口角,最后琴师拽着她,双双坠崖。”

他没做声,绕过多宝槅架子,来到她刚才躺过的沉香木美人榻前,撩起下袍坐在那里。

“倒真是一场荒唐。”

青瓷瓶内花枝横斜,室内浮动暗香,相思没好意思跟过去,隔着疏繁有致的花朵看他:“督公为何这样说?”

他眉间眼角尽是恨其不争的鄙夷:“为这样的事就断送性命,不是荒唐还能是什么?”

“……督公心怀远大,自然无法理解,但对于将情感看得极为重要的人来说,被心上人敷衍欺瞒,却是会深陷绝望的。也许琴师就是这样用情至深的人……”

“他?”江怀越给自己倒了一杯清茶,脑海里浮现出琴师瞿信平日的模样。他出身贫寒,又是乐籍,尽管饱读诗文也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最终只能步父亲后尘,在清江楼当了琴师。因为长相俊美,颇受诸多官妓喜爱,甚至有些性情出格的闺中千金,也偷偷爱恋于他。

因此,当杨明顺呈上十多名可作为西厂细作的人员名单时,他略一思考,便圈出了瞿信的名字。

看起来清高固执的瞿信,因为要不断替好赌的父亲还债,利用自己独特的身份,替西厂探得了不少重要讯息。再后来,他们知道了轻烟楼的若柳是东厂细作,而且又是裴炎的玩物,便安排好机遇,在去年的卉珍日,令瞿信和若柳相逢。

在两人交往的日子里,瞿信源源不断地送回有用信息,然而谁也没想到,他渐渐不满足于和若柳的私下相会,也厌倦了自己的身份,居然想要带着若柳逃离京城……

江怀越摇了摇头,用杯盖轻轻撇去茶末:“什么用情至深,分明是深陷泥淖无法自拔。本是教坊司的子弟,理应见惯了风月言笑,却还在美色面前失了理智。”他抬眸看相思一眼,用一种悲悯情怀说道,“想来也只有你这样太过天真的人,才会同情惋惜。”

相思有心争辩,却又放弃了念头。他本就是不懂情爱的宦官,执掌大权后看惯生死,对世间人都该存有的情感更鄙弃看低,完全是个凉薄心性。与他谈论这些事情,恐怕既会自讨没趣,也会刺伤对方自尊。

可还是有些咽不下气,便懒懒回了一句:“督公不是说教坊司的人理应见惯风月吗?为何还说奴婢太过天真?”

“你当属异类。”

“……什么?”

相思在花枝那端惊诧,江怀越却好似不想再搭理她,躺在了美人榻上闭起双目,隔了片刻又忽而道:“你不是应该也在献曲名单内吗?如今只怕是全都结束离去,单剩你一个。”

“我之前就在挽春坞外等候,却没想到在里边的官员就是您……”她顿了顿,试探问道,“大人,您还需要听我弹奏一曲吗?”

他睁开双目,很快地瞥了瞥,又闭上眼,枕着双手。

“不用。”

她有些踌躇:“那我……奴婢什么时候可以告退?”

——什么时候可以告退……什么时候能放我们回去……又是这样的话。无论别人装得怎样毕恭毕敬诚惶诚恐,仿佛他真是高高在上不敢玷辱,可是在他们心底,都恨不能早早的,远远的,跟他隔开十万八千丈。

不是真的敬畏,而是打心里厌恶、鄙视。只不过屈服于他如今的权势,才匍匐脚下,卑微谄媚。

没有人愿意在他身边真正地待一会儿。

他穿着月白的曳撒,络络金纹交错盘缠,腰间躞蹀坠着碧青竹叶佩,流苏嫣红,斜垂在锦绣垫上。他看起来,应该是很干净的,然而她还是战战兢兢发问,大概是感到与一个太监共处一室,无论如何,都是无形的肮脏与羞辱。

他躺在那儿,闭着眼依旧显露讥讽的笑:“我准你走了吗?”

相思愣了一下,轻轻移步至榻前:“但是奴婢看大人似乎有些疲惫,事情暂时结束,大人若还有善后的行动,奴婢留在这里也不合适。而且,奴婢来的时候是有伙伴的,之前没来得及说一声,就被带到了这里,她出了绮虹堂找不到奴婢,一定会着急慌乱。”

“那就让她着急去吧。”

不知为何,江怀越心里浮涌起一种想要故意令她生气、不满的念头。说完之后,还有意无意地瞥了她一眼。似乎在等着看她的愤怒与无奈。

相思果然抿紧了唇,克制着情绪道:“督公为什么又不想放我走?”

他从容自在:“你是若柳之死的见证人,如此紧要关键,岂能轻易放你归去?”

“……那您这次又打算扣留我多久呢?”她破罐子破摔,忿忿不平的神情也掩藏不住了。原本清丽温和的模样,因为含了不悦,倒更显出几分孩子气。

江怀越却不回答,反问道:“盛文恺去找过你姐姐,说了些什么?”

相思惊诧,盛公子来找馥君的时候根本没惊动别人,且又来去匆忙,可是他居然连此事都知道,简直像是上天入地都布满了暗哨。她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用警觉的目光看着他:“只是寻常话语,叙旧而已。督公怎么关心起这事?”

他缓缓起身,转到相思身后:“只不过想知道某人为何特意要放你们出去。看来是盛文恺为了你们姐妹两个,专门去求见了我义父,也就是前任东厂提督。他自己才从辽东升调回京城,居然也能请得动他老人家出面说情,倒有些本事。”他顿了顿,在她耳畔低声道,“如此尽心尽力,到底是为了什么?”

忽如其来的温热呼吸令相思骤然一惊,继而后背乃至手臂都起了寒意。

起先那些漫无边际的闲扯似乎只为了在不经意间引出这个问题,相思深深呼吸了一下,可是他还在身后,距离那么近,让她无法真正镇静下来。

“他……他们盛家,与我家本有故交。督公您既然耳目遍布,自会知道盛大人和我姐姐原先是什么关系,我也不必隐瞒了。”

江怀越轻笑,似乎带着惯有的嘲弄。“我叫人查过,他和你姐姐订过亲。只为了这个?”

“不然呢?”相思攥了攥手指,回过头,正视着近在咫尺的江怀越。

他的眼是被霜雪化水深深浸润的黑曜石,凉寒透澈,又沉定寂静。

寂静得不符合他那样年轻的模样,像是已经阅尽风华轮回,尝遍苦乐酸辛。

她还是第一次如此近的看他,江怀越原本沉定的眼里似有波动,然而转瞬即逝。在她还未领会之前,他便后退一步,扬起下颔恢复了倨傲神情。

那种令人惊颤的感觉还萦绕在四周,相思感到莫名恐慌,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了敲门声。江怀越只盯了她一下,转身便出了隔间。

“督公,裴炎已经匆忙进宫,想来是去找万岁告状,说不定还会求见高惠妃。但姚千户已经把瞿信的家人都带离了京城,裴炎他们应该找不到什么证据。还有,那对金钗出自京城玉满堂,小的也已叫人去顺藤摸瓜,天黑前一定……”杨明顺话还没说完,江怀越一把揪住他的胳膊,面无表情地将他拽了进来。

杨明顺只觉莫名其妙,哭爹叫娘地喊着痛,不明白自己又做错了什么,直至看到了无奈地坐在隔间里的相思,才惊叫起来:“她、她、她怎么还在这里?!”

江怀越一撒手,看他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冷冷道:“不是你下的担保吗?说本督会保她一生平安,小女孩子当了真,自然哭着喊着不肯走。”

相思简直惊呆了,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人。他怎么可以如此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颠倒黑白?!

杨明顺也信了,哭丧着脸解释自己本是为对付裴炎才临时起意,继而又责怪相思:“你以为督公很闲吗?事情处理了你就赶紧回去,干什么还缠着督公不放?我要是知道你还在,怎么会进门就说那些话?!”说完一转头,向江怀越压低声音道,“这下可好,这小女子又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可曹公公曾经保过她性命,杀也杀不得,您看怎么办?”

*

江怀越向来不喜欢拖泥带水,遇到麻烦该拷打的拷打,该灭口的灭口。无论是锦衣卫还是东西厂,无一个不是踏着骨血劈开荆棘闯出生路来的,若畏首畏尾妇人之仁,不消多久便会覆如沉舟,尸首无存。

可是偏偏这个唤作相思的官妓让他心烦了。他起初就想除掉她,一了百了,再无后顾之忧,却在动手之际被曹经义硬生生喊了停。再然后本来已经被打入冷宫的高惠妃忽然查出怀了龙胎,那在诏狱等死的高焕随时可能再度被释放,他觉得应该再敲打相思一番,以免高惠妃派人找到这官妓,用手段使她倒戈说出了实情。

没曾想,叫人把她带到挽春坞畔,还没见到面,她却又牵扯进了东西厂两名细作的情爱纠葛。当江怀越赶到小石山下,看见昏倒在地的这少女时,简直怀疑她是不是灾星临世,为何总是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场合?

而今她无辜地坐在那儿,杨明顺嘴碎却在理,她知道太多留着有后患,可曹经义既然保过一命,明着杀她显然行不通。不杀的话,总觉得心头之刺未除,会让人夜不能寐,辗转反侧。

他抿紧了唇,盯着面前的相思。

她哪晓得江怀越心里翻来覆去动了那么多念头,只觉得对方眼神复杂,城府深厚。再想到刚才他居然强行说是自己不愿离去,忍不住也直视着他,负气道:“江大人,您那样说我,有意思吗?”

“我想怎么说,就怎么说,至于有没有意思,也不是你能决断的。”他秉承一贯的横行无忌,负手来到她面前。相思被噎得不想再跟他说话,偏过脸不看他。

浅淡温和的光线照拂于她的脸庞,精心描画的妆容下,是故作成熟实则幼稚的心。

杨明顺见两人沉寂之中似乎剑拔弩张,不由得干咳了几声,想要缓解氛围,却引来江怀越冷言:“嗓子不舒服就滚外面去,免得让人心烦。”

杨明顺应声而退,一边往外走,一边叹气:“督公,这次瞿信的死真是出人意外,白白折损我手下一根好苗……要说清江楼每天人来人往,多是京城里的达官贵人,他在那探听到的消息数不胜数,现在没了瞿信,我又得重新再寻……”话说到这儿,慢慢停住,眼睛直往那边瞟。

“那你就再去寻,京城那么大,还怕找不到人顶替?”江怀越丝毫不领他的意,面无表情地回答。

杨明顺哼哼唧唧地赔笑:“您也知道这人选是可遇不可求,就算小的看中了,也得对方愿意是不是?”他又蹩回来几步,用余光瞥着相思,横下心坦言:“依我看,这女子该杀却又杀不得,最好的法子就是让她成为瞿信的替代。既然做了西厂细作,自然尽心效忠督公,再不会有什么闪失。”

江怀越还未开口,相思已然惊愕得站起来:“什么细作?!我只会弹曲小唱,怎么可能做那些事?!”

杨明顺着急道:“别怕啊,又不是叫你去拿刀子杀人,你原先该做什么现在还是照旧,只是需要多用耳目,探得各种讯息及时递交,我们能够从中筛选……”

相思脸颊发热,厂卫的暗探细作遍及京城,她是很早以前就听说的。时常有人因为在私底下说了不该说的话而被闯入带走,有时甚至是在极为私密的场合,只不过发了两句牢骚,不到半天功夫就被强行抓进了监狱,最终断送性命。尽管她只是个小小官妓,却对此颇为抵触,因而断然道:“那也不成,我……我做不来!”

杨明顺道:“就多长点心眼而已,只要你成了我们的细作,以后也不会被人欺负是不是?”

她却还是不愿意:“我胆子小,又不机灵,哪里分得清事情轻重缓急?两位大人就饶过我吧,我知道你们的意思,决计不会翻供,不会多话。”

静立一旁的江怀越忽然开口:“刚才在裴炎面前,不是挺会演戏?如今叫你为西厂效力,却推三阻四,可见定然怀有异心。”

相思又气又急,却不敢和他翻脸:“督公明鉴,我只是个寻常不过的教坊中人,对朝堂之事完全不懂,若是强行做什么细作,只怕反而弄巧成拙,耽误您的大事。”

他斜斜看着她,扬起俊秀眉梢,朝杨明顺道:“听到了没?她不愿意。既然如此,剩下的事由你来解决吧。”说罢,袍袖一拂便往外走。

杨明顺忙追问:“这,这是要怎么做?”他一边说,一边用手在脖子边划了一下,压低声音问,“曹公公那边,您不怕……”

“你就不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需要专门去他门前通告一番,说我下的令,你动的手?”江怀越冷笑数声,出了挽春坞的大门便反手将其锁了起来。

相思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一时吓傻了,等听到大门反锁的声音,才醒悟过来,眼瞅着杨明顺转身往回走,当即一把推开窗户就想往外跳。不料杨明顺迅疾上前,一下子揪住了她的衣衫,把她给牢牢地按坐下来。

她挣扎着哀告:“小杨掌班,之前我在西厂的时候就处处顺从,如今又怎么会出卖督公?我要是有胆量违抗,刚才东厂那个提督大人来的时候,我就不会帮着督公了……”

“督公最不愿意留下后患,他常说的就是人心难测,今日同桌欢饮,明天互相弹劾,一忽儿称兄道弟,一忽儿又乌眼怒斗。你发再多的誓言也抵不过他心头猜忌,还不如彻底效忠,才能让他有一时安心。”

他抬臂,作势就要扣向相思的咽喉。

相思吓坏了,死死拽住杨明顺的手腕,眼里盈满泪花:“我也曾是良家子,窃听暗报这样的事,做不了……如果父母泉下有知,也不会原谅我,何况我还有姐姐……”

“姐姐?你能记起她就好。”杨明顺长长叹息,“你也不想想,这样宁死不从,会给她带来什么后果?”

一句话将相思的心压到了深沉海底,她浑身发冷,说不出话来。杨明顺眼珠一转,趁热打铁:“你们姐妹才到京城,人生地不熟的,总得有个依凭,否则以后要是再遇到像高焕那样强横不讲理的,难道就处处忍气吞声任人欺凌?你看那东厂裴炎手下也是细作无数,就连轻烟楼的若柳都曾经效力于他。咱们厂卫的暗探遍布大街小巷,酒楼的茶肆的赌坊的,出个门说不定都能遇到好几人,只是你原先不知道罢了。我也是不忍心看着你小小年纪断送了性命,才提点一下,要是你依旧死脑筋,那我也不得不使出手段。”他一边说着,一边又目露凶狠,紧盯着相思,“在这世上,没人会知道你到底是怎么个死法,包括你那个馥君姐姐。”

相思艰难地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前所未有的恐惧占据了全身。她不愿做阴暗的细作,可是也不想就这样莫名其妙地送死,更何况还可能因此牵扯到姐姐。

教坊司的生活是浸在苦水里的,每天虚假欢笑的背后是无人理会的伤楚,可是午夜梦回时依稀还能回忆起往事,春风送暖,母亲与姐姐对坐窗下,一针一线绣着团扇上的花……母亲悬梁自尽后,她曾哭过许多次,哭家庭的分崩离析,哭自己和姐姐从此再无依靠,也哭母亲为什么就这样抛下她们,独自去了再也回不来的地方……

后来她渐渐长大,渐渐明白了母亲所受的屈辱,也经历过被人掌掴、调戏、辱骂的难堪境地,可是无论如何,她还是忍耐了下来。

只有活下去,才可能在尝遍酸辛之后,盼得一丝丝甘甜。

一死了之,去的是漫无边际的黑暗黄泉,弃的是或有希望的人间百味。

她,不,想,死。

微热的眼泪滑落脸庞。

*

挽春坞那扇如意菱花门缓缓打开了,杨明顺朝着站在河岸曲栏边的江怀越跑过去,在他耳畔低语了几句,他才转回身望来。

轻风飒飒,树影摇碧,相思低着眼帘站在门里,脸上泪痕犹在。

他只望了一眼,便移开视线,淡淡道:“做个识时务的人也好。”

——识时务?不择手段要挟恐吓,就是他惯用的方法吧。

相思在心底冷笑,脸上却是不起波澜。杨明顺折返回来,又恢复了往日那笑嘻嘻的样子:“相思,还不感谢督公大恩?”

她这才抬眼望向河畔,涟漪轻晃,遍染金芒,江怀越身姿卓然负手而立,乌黑网巾飘带飞扬,眼底眉梢尽是冷倨霜意。

相思拗着唇,朝他那边潦草作礼,哑着声道:“谢督公大恩,日后还请您多担待。”

江怀越默不作声地看着她,这样的姿态明摆着心里有怨,可她还真是不想掩饰。

果然原先显出的恭谨温顺都是假象,她从心底里是讨厌他的。

杨明顺却还邀功似的上前来:“督公您看,走了个瞿信,又来了个相思,都是教坊出身消息灵通,只要对她稍加调|教,以后一定能给您搜罗有用讯息。”

他的目光却还停留在相思那里,看着她那不情不愿落落寡欢的模样,心里竟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订阅,留言有红包~无意间选了教师节入V,希望能把这篇文写好。今天因为入V提早更新了,明天开始还是下午3点半左右。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