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芙蕖 第19章 再渡芙蕖（二）

殿上，天道尊师已经弄清楚了前因后果，阴沉着脸走上前来。

“杨柳。”只是叫了他一声，老道便吓得赶忙垂首，跪在地上。

迟满见他这模样，嗤之一笑。没曾想，老道平日里对他们耀武扬威的，遇到了比自己地位更高的，却是这般没种。

“你曾携领一众弟子追剿阿修罗，才得功成。如今却生出二心，违抗天道，欲与魔道同流。此等大罪，天道不容。”

此刻芙蕖到底是不是阿修罗转世已经不重要，其实无论他是不是，天道都不会允许地界哪怕一个派门的人背叛他们。

反正没了一个还有下一个，就如同那时年的我，或为长生、或为地位，还有数不尽的人甘做走狗，永无穷尽。

我笑笑，颇有小人得志之感。

杨柳，你害死了多少人你自己恐怕都不清楚。今日，总该是你讨不了好去。

果然，那尊师也不待老道任何辩驳，肉球一样的指尖点了点老道额头，老道周身顷刻间便生出一团火焰来，痛得他嚎吼一声，案板上的鱼一般在地上打滚儿。

竟是要把老道就地烧死。

心中是恨他，可眼睁睁得看着他死还是让我有些不忍，随即闭目。

就听耳边传来一声刺耳的哀叫：“师尊——”

哎哟！我的小姑奶奶，这时候你逞什么能！迟满赶忙就伸手去拽从身后奔走上前的小师妹。

只可惜还是没拉住。

春元元以自己的身子扑倒在师尊身上欲要盖灭火焰，可那是天火，是她那小身板就能扑灭的么？

芙蕖和我一样惊慌失措，几乎是同时迈开脚步，想把这缺根筋儿的小丫头拽走。

可还未来得及，就见师尊挣扎起身，下一刻掐住小师妹的脖子，嘴上默念了几句咒语。

“啊——师尊，不要，好疼！”只听春元元痛苦求饶一句后，再没了她的影子。而老道手上却多了一颗金灿灿的珠子。

我瞧得一清二楚，心中不禁一颤抖。

“是混元珠！混元珠！”天道那头已经有人解了芙蕖刚要开口问我的疑惑。

我则是震惊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怪不得，身处玉贞观百年都找不到这东西。怪不得，小师妹眉眼长得那么像芙蕖。

原来这颗珠子早就被老道炼化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天天跟着我屁股后面叫“哥哥”，我却不识得她就是我苦苦寻觅的混元珠。

可如今，他为了自己能活，一口将春元元吞下了肚子，周身火焰果然消融。

唬得那帮天道众一下乱了章法，还是见惯了大风浪的尊师一拍桌案，叫：“怕什么！我们人多势众，他便是成了阿修罗，也难敌我！”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我看傻了眼，再反应过来，只悲悯那个平日里有些讨人烦的丫头，还未享够人间欢乐，怎么就被人吃进了肚子里呢。

那边天道众个个呆楞一会儿，很快掏出法器，做好了与老道大战一场的准备。

芙蕖才刚趁乱跑到迟满身边，脸上尽是不解，“他吃下混元珠，会怎样？”

迟满咽下一口唾沫，“要么得到阿修罗的千年修为，成为难以降伏的大魔头。要么……”

话还未完，只见老道并未猖狂大笑多久，浑身突然散布红光，下一刻竟是爆破开来。

血肉溅飞，实际情况已经替我回答了要么怎么。

“原来他的修为还不足以消耗混元珠。”芙蕖乐笑出声，没有表现出对灭族仇人一丝一毫的怜悯。继而笑声顿住，问我：“小师妹还能回来吗？”

“……”我摇摇头，这个真不清楚。

而后芙蕖也沉默。

方才还是金碧辉煌的殿堂内，此时已经被老道迸溅出的血肉染红了大半。没有一个人说话，似乎都还未缓过神来。

万籁寂静时，我一时又有些恍惚，玉贞派没了师尊，也是该解散的时候了。

那么，也是我与芙蕖师兄弟的缘分该断了。

他突然靠过来，挽住了我的手。

我无端得就有些紧张。

不敢看他，但听到他凑到我耳边说：“日后真的是自在了，你有想过去哪里吗？”

“这个……”不知道，没想过。

“迟满。”那头天道尊师突然叫我，我赶忙上前，垂首遮掩了心底的不安。

“昔年降伏阿修罗你本是头功，却因上面还有一位师父，本座才不得已叫他做了玉贞派门的师尊，你做他大弟子。今日他犯下滔天大罪，已伏法受诛。本座特封你为下一任玉贞派大师尊，专职降妖伏魔，享人间香火。”

此话一出，立刻满堂寂然。

做大师尊，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事情。该高兴，总是有个去处了。

可如何就是高兴不起来。

“大胆迟满，还不谢恩！愣在那里作甚！”已有旁人催促我。

芙蕖却在此时轻轻笑一声。

“于人为徒为奴，不如做妖自在痛快。”

声音不大，却割破了满殿肃穆。

“放肆！小小山野精怪！这里轮得到你说话么！”尊师身旁的仙童气急败坏，唯恐自己的头儿发怒，便现先狐假虎威起来了。

他怕天道尊师，芙蕖却不怕。

故而不理会，只走到我面前来，一对深邃的眸子望着我，里面是星光朗朗，“满满，你愿守孤灯伴冷月，还是愿同我一起，不要甚仙官的身份，快活几日是几日？”

呃，他这话可是在暗示我些什么？

我被他瞅得心慌，阖上了眼。

“狐狸，你自个儿大逆不道，本座都还未定你个以下犯上的罪名，你怎敢又来拉人下水？”尊师果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想来也没把芙蕖放在眼里，语气平静如水，“迟满曾历过情劫、战胜魔头，方有飞升。本座今欲封他为玉贞派大师尊，许他迁至三山静修，从此不堕轮回、仙名永驻，无心无欲、只留一念渡苍生。此乃美差，岂不比与你同流为寇好得多？”

还得是天道尊师看得透彻，一语中的，小狐狸哑口无言。

迟满抿着唇陷入沉思。

迁至三山么？果真好地方。

无心无欲么？我扯起嘴角笑一笑，甚好，是我一直以来所追求，就是见了芙蕖，也不动心才好。

抬起眼来，正巧看到他眼含泪雾望着我。

该死，我心一阵抽搐。

他从未这般专注的望着我，几乎贴着我的脸，眼眸黑白分明，泪水在里头直打转儿。

我这颗心也不是铁打的，就在此间，彻底融化了，方才觉得讽刺。

一人都渡不了，何以渡苍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