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应如的神色凝重不同,此刻应姝脸上挂着甜蜜的微笑。
找夫君就该找好看的,方才她虚虚跟在江晏身旁,即使什么话都没说,只时不时瞥一眼对方侧颜,心中便美得如同喝了蜜水。若是能朝夕相对,耳鬓厮磨……想到这里,应姝简直要捂脸尖叫。
两姐妹迎面遇上,应姝瞧清楚应如脸上的巴掌印,原本神游的思绪迅速归位。
她疑惑地打量应如一眼,错身之际忽然目不斜视道,“姐姐最好规矩些,江晏哥哥是我的。”
哦,宣誓主权来了。
应如昂首前行脚下未停,“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关她鬼事。
她要的是“五星好评”,又不是对方的人。比起逞口头之快,显然弄清楚应大人拆散原身与江晏的缘由更重要。
趁着脸还火辣着,探探应夫人的口风去。
斗志昂扬却炫了场空,应姝回头望向应如的背影。
总觉得这几日的长姐,给她的感觉与往常不大一样。
*
后院,江问琴见到应如脸上的红印,指尖颤抖地触上泛红的脸颊,“应永年打的你吗?”
应如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定定望着她。目光委屈。
“这个疯子竟然对亲生骨肉下手!”说着应夫人就要起身下榻。
应如赶紧拦住这个身体孱弱的女人。她年轻,挨一巴掌不过眼冒金星脑压升高,应夫人扛不住的。
之前还猜想应大人对原身不好,是不是因为原身血脉不正,现在看来并不准确。
“母亲!”应如将江问琴的手握紧,“不瞒母亲,女儿几日前做了场噩梦,醒后前尘尽忘,只觉得从前在这应府活得格外憋屈。母亲能告诉女儿,父亲为什么这样对我们吗?”
江问琴泛了水光的眼睛凝住,“前尘,尽忘?”
应如郑重点头。所以,快点告诉她原因!
“什么噩梦能前尘尽忘?”
同一个借口若用两套说辞很容易在冲突之下被揭穿,应如将她在应大人面前提过的“预知梦”又说上一遍。
江问琴睁大眼睛,“只是梦而已,陆氏忠心耿耿护我乾朝疆土,岂会谋反?”
应如了然,所以应大人的确会贪污对吗?
“那梦境太过真实,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女儿怕牵连到家人,这才跑到父亲面前提退亲,没想到父亲说女儿哪怕不嫁陆二公子,也不可能和表哥在一起。虽然女儿此举并非为了表哥,可是父亲的话到底什么意思?”
江问琴听了她的话像是松了一口气,爱怜地抚过她的鬓发,“不是为了霁颜就好,忘记过去也未必是件坏事。我的若若还跟从前一样只须明白一件事,那就是无论应永年态度如何,都跟吾儿无关。回去让春桃拿煮鸡蛋敷一敷消肿,早点儿歇息。”
应如瞠目,这就……没啦?原因呢?理由呢?她问的是“为什么”,可应夫人这还什么都没说呢。
“母亲可是有难言之隐?”她仍不死心,小心试探。
应夫人摇头,“回房去吧。”
很好,终止对话的意思。
应如铩羽而归,刚回到房里就迎来下人的传话。
“老爷让大小姐最近就在府里好好反省,无事不要出门。”
更好,喜提禁足。
虽然应大人和应夫人那里问不出答案,但还有个知情人,或许可以一试。不急,等明天。
入夜,应如服下江晏开的药,就着烛火随意翻开一本书。
烛火昏黄,古籍繁体且无标点,没看多久便致人昏昏欲睡。这一觉应如睡到了日上三竿,甚至怀疑江晏给她开的不是调养身体的药,而是安神助眠的药。
白日里应大人出门早朝,正是去见沈姨娘的好时机。
春桃拎着昨夜吩咐后厨做的新鲜点心,亦步亦趋跟在自家小姐身后。
不像应如出不了府,应姝昨日见了江晏,深觉自己没几样配饰衬得起对方龙章凤姿,这会儿已经出府订新裳,买新首饰去了。
沈姨娘此刻正喝着美容养颜、补气养血的汤水,随身两个不起眼的丫鬟伺候。
见应如领着春桃过来,飞扬的狐狸眼微微眯起,“大姑娘不在房里好好反省,怎的有空来我这里?”沈又栖放下调羹,以帕点唇。
“特来谢过沈姨。”应如示意春桃将点心摆到桌上。
朱红色的食盒落下,沈又栖挑开盖子往里探上一眼,“吆!大姑娘这么客气还是头一回,受之有愧!”
垂着脑袋的春桃翻了个白眼。
“昨日要不是沈姨拦着父亲,若若只怕不能轻易脱身,多谢沈姨。”
应如这话说得诚恳且客气,虽然沈又栖一直以来没太将她放在眼里,这会儿也是身心舒畅。
“好说,举手之劳。”沈又栖仍旧拈起小勺,继续进她的汤汤水水。
“若若有一事想请教沈姨,不知道方不方便?”
“什么事?”
“春桃,你先下去,在外面等我。”
“是,小姐。”
春桃乖乖退下去,原本低头喝汤的沈又栖抬起头来,目光略带审视。
应如迎着她的视线抿唇不语,沈又栖哪里不明白她的意思,当即示意身旁的两个丫鬟一并出去,待房门阖上,才慢慢悠悠开口,“大姑娘想说什么说吧?”
“若若想知道,父亲憎恨母亲与我的缘由。”
应如话音刚落,房间里响起汤勺落入瓷碗的脆音。
“大姑娘,昨日之事既是帮你,也是帮我自己,所以莫要认为意在示好。有些问题以后不要再问,也无须弄明白。”说到这里,沈又栖将喝到一半的汤水往前推了推,瓷碗撞在食盒上。
下意识的烦躁举动揭示应府里藏着的秘密讳莫如深,不仅应夫人守口如瓶,连沈姨娘也不松口。
忙活一圈却没有任何进展,应如低头叹上一口气,“既然不愿回答,那就劳烦沈姨帮若若在父亲面前求情,在上巳节前解了不能出门的禁制吧。”
沈又栖挑眉,“凭什么?”
“否则若若想不开,又会跑到父亲面前触霉头。只怕到时候,沈姨和若若一样免不了吃亏……”
来都来了,必须捞点什么再走。听之前那番话,惹应大人生气似乎沈姨娘也落不着好。既然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那就看谁舍得一身剐敢不要命地蹦跶。
“你!”沈又栖没想到应如竟然威胁到她头上来,当真会咬人的狗不叫。平时装得跟个哑子似的,关键时候鱼死网破,比那江问琴难缠得多。
虽然禁应如的足最开始是她的主意,这下就算帮着解了,也不过是目的未达成而已,可被要挟着放弃是另外一回事,这让沈又栖非常不痛快。
应如适时补充微笑,“你好,我也好。”
见鬼了的“你好,我也好”,明明只是再简单不过的一句话,沈又栖却平白觉出一阵恶寒。
想到应永年生气的后果,她身子颤了颤,皮笑肉不笑,“这事不难,大姑娘且等着。”
“那若若就谢过沈姨了。”应如行过礼正打算离开眼前这富贵的房间,却听沈又栖唤她,“慢着,把这些点心带走。”
沈又栖嫌弃地用手指戳向食盒,将一腔愤懑发泄在只看了一眼,还没来得及尝的点心上。
应如含笑顺走食盒,不忘提醒一句,“沈姨记得,上巳节前。晚了若若触霉头的时候一定不忘捎带上沈姨。”
这话配上微笑的表情,沈又栖刚喝下去的汤水险些因为生气而怄出来。
春桃在门外和另外两个丫鬟大眼瞪小眼,好不容易把应如等出来,赶紧上前接过食盒。
一拎,重量不对。
待走远,春桃小声,“沈姨娘没收这点心啊?”
“没收,咱俩吃。”
春桃喜笑颜开,“跟吃的过不去,不收是她的损失!”
*
等待“解封”的这段时间里,应如把原身的藏书看完,又将整个应府逛了个遍,如今府里哪个地方有蚁窝她都能掰着指头数出来。有意思的是,竟然还在宅邸一处墙角寻见一株四叶草。
看着掌心碧莹莹的四瓣叶,应如露出怀念的笑容。上一次看到四叶草,还是姐姐送她的碎钻项链。
那时候的她已经吃不下东西,血管也输不大进营养液与止疼药,可是看到镜子里小小一枚躺在锁骨中央的四叶草吊坠,依然觉得那么美。
阳光下闪耀剔透光芒很美,苍白的皮肤也很美。假如肌肤能够随着时间流失慢慢失去弹性、长出纹路与斑点,经由岁月沉淀,走到华发丛生,走到人生暮年,该多好……
她不够幸运,早早地被极小的概率选中,所以姐姐送了她代表幸运的四叶草。虽然明知不可能从死神指缝中溜走,不过应如把它所代表的含义当成来世重逢的祈愿。
当直面死亡,会希望有来世。
怎会想到,幸运竟然真的降临。
手持全新的四叶草,应如恍惚有种跨越时空握住家人祝福的错觉。
她小心地将这片代表幸运的植物夹进书页,甚至自己动手做了个四叶草的风筝。
为了在沈姨娘这里的一丢丢雁过拔毛,应如直等到上巳节前一天,才等来可以自由出府的消息。要是再没动静,她只能翻墙了。
按照乾朝的习俗,上巳节那天皇室贵族、公卿大臣、文人雅士皆着盛服、放纸鸢、春游踏青、临水宴饮,理论上最可能“偶遇”江晏。
否则相遇得太刻意,显得她多变态似的。
几日不见,有必要去江同学面前刷刷存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