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如抬头面向江晏眨眨眼,是啊,她怎么没意识到哪怕读书人,也有斯文败类?何况男性天生体型占优势,硬碰硬她根本不是对手,怎么就相信江同学不会对她下手?因为上赶着追求的人是她么?
大意了。
她松开手臂低下头,嗫嚅道,“若若只是对表哥放心而已……”
垂着螓首的女子表情乖顺又委屈,被“欺负”了也只软软地控诉错信,好似再过分一点也没有关系。
江晏正想提醒她不能轻信任何一个男子,包括他,就听应如继续低声,“刚才表哥是不是生气了?可若若真的没有改变过心意,一直都想退亲。”
到口的话生生收住。是吧?是他自困了。
刚才那个急切的、挽留的亲吻所代表的意思他有接收到。表妹想要的是“对自己的婚事做主,循着自己的心意活下去”,那么无论最终选择怎样,他奉陪就是,哪怕她中途改变心意,如此而已。
江晏挪开视线,“我知道了。”
知道个锤子你知道,知道了怎么还是三颗星?
听到系统提示情动值波动之后定在三星,应如觉得她这是被吃干抹净还被掏了积蓄,到头来一场空。
一顿操作猛如虎,回头一看二百五。
丧气!
她睨一眼江晏,“那表哥以后还躲不躲着若若了?”刚才搁那儿躲猫猫,找了这么远才找着,跟她赌气呢?
江晏浅笑摇头。
温和的眉眼清雅的眸。应如盯着他那带了抹浅淡欲色的唇,不大自在地别过眼去。
永远不要轻信表象,有六十分的情动,男人就能把女人推倒,而且是在女人未婚夫的家里。
外冷内野——应如在心里给江晏下了定论。
身体的燥热随着冷静降下来,应如被困在假山与江晏之间不得进退,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游廊里丫鬟们奔走相告,“快去看快去看,世家小姐们在比拼才艺。”
附近的丫鬟小厮听到热闹,闻风而动。
江晏望向声音来处,“一会儿姑父该找你了。”
“嗯。”应如点头。她和江晏双双消失,难保她那便宜老爹和妹妹不会发散思维,想东想西,还是早些回去为好。
江晏不动,应如也不动。
“表妹先。”江晏侧身为应如让出路。
她先就她先吧。
应如朝假山外走出数步,忽然停下脚步微微回头。
侧颜如画,雾鬓云鬟,女子目光落于虚空,朱唇微启,“若若也一样。”
她低下头眸光柔软羞涩,“非君,不嫁……”说完,蹁跹消失在朱红色游廊里。
江晏将“非君不嫁”与“也一样”连在一起,微怔后眼底氤氲开清湛笑意。
如此,甚好。
应如一路小跑回到荷花池畔,果然贵女们已经开始拿出十八般才艺比拼。
动物界求偶的性转版。
这会儿应姝正在弹琵琶,十指的灵活程度能整出个花样抽筋,只是看样子怎么有点目眦欲裂。
一旁也不知道哪家小姐轻歌曼舞,语调清脆身段柔软,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
应如避开人群密集区,寻了池边石栏凭水欣赏。
别说,她家姝老妹儿弹得是真不错,只可惜风头被跳舞的小姐吸引走,算平白给人做嫁衣。难怪表情有点狰狞。
“嫂嫂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身旁响起熟悉的女声,应如回过头,陆景暄笑盈盈望着她,旁边立着身形高挺的陆景昭。
打住打住!换个情境她很愿意和兄妹俩结交,可是刚把江同学哄好,她这会儿只想安安静静地做一朵无人知晓的蘑菇。
“见过陆二公子、陆三小姐。这里清净。”应如露出招牌营业式微笑。
拜托听出潜台词,她想一个人。
“叫陆三小姐什么的太见外,嫂嫂就随二哥一样唤我三妹吧”,陆景暄拉起应如的手,“原来嫂嫂喜欢清净,这里也的确吵闹,左右我和二哥无事,嫂嫂要不要参观下陆府?”
不要不要。
应如回握陆景暄的手,“今日客人都在,不便占用两位时间,改日登门,我有话同公子单独说。”她望向陆景昭。
话先说在前面,为退亲打伏笔。
听到“单独”二字,陆景暄笑得意味深长,挑一眼旁边的陆景昭。
陆景昭脸上始终挂着轻松的表情,这会儿露出两颗虎牙,眼睛眯成一条既长且随性的弧。
“好啊。”是那种笑起来有少年感的长相。
“今日好生热闹,都是熟面孔。”一道女声由远处破空而来,桀骜利落。
琵琶音断,舞者收拢四肢。
赵绫云衣饰妆容华丽,目不斜视径直朝陈太夫人长榻方向行去。
“绫云代父王祝太君吉祥如意,福禄长久。”小郡主低头说完贺词,在陈太夫人的道谢中抬起头来。
她这一抬头,便轻易瞧见远处不紧不慢踱步而来的江晏,嘴角上扬笑意不达眼底。
应姝这边被扰了调子也没兴趣继续弹奏下去,索性换了新的世家小姐上场。她得找江晏哥哥去。
随着江晏的出现,荷花池畔一众才艺比拼隐约呈现白热化,下场伴奏伴舞的越来越多。
应姝直接迎上去,“江晏哥哥听到丽柔刚才弹的琵琶没?”
她的琵琶技艺师承娘亲,名师出高徒,也是经过锤炼的。
“唔。”江晏的视线落在朝他走近的赵绫云身上。
应姝顺着他的目光,也发现勾唇走过来的赵绫云,下意识怯生生躲到江晏身后,将大半个身子藏起来。
“探花郎,又见面了。”赵绫云直接无视他身后的应姝,意味深长,“换了口味啊?”她挑一眼池畔石栏和陆家兄妹立在一起的应如,“看来探花郎的表妹,和陆家二公子相处得不错。”
应姝本来担心赵绫云因为上巳节的事针对她,见对方根本没搭理她,反而提到应如,又有些不甘,小心探出头来。
赵绫云瞥一眼畏首畏尾的应姝,面露不屑,“探花郎,本郡主有话对你说,不相干的尾巴可以摘了。”
江晏明白来者不善,转身道,“应姑娘,江晏有些话同郡主说,抱歉。郡主,这边请。”
应姝呆呆点头,眼看着江晏和赵绫云离开。
她就知道郡主不会错过江晏,要知道,翰王家的小郡主可是敢公然追求那位谪仙人物的彪悍存在,又怎么会放过江晏哥哥。
眼看着心上人受胁迫,可是她又能做什么呢?
应姝心里难受,她要是这会儿跟江晏哥哥已经定亲就好了。不,定亲不够,成亲就好了。不,成亲还不够,小郡主若想,照样可以逼她让出正妻之位。最好赵绫云现在已经名花有主,可是哪个男子够胆娶呢?皇嗣倒敢,可那是本家。好烦!
江晏这边,赵绫云扬起下巴,“本郡主最讨厌别人骗我,给探花郎一次,到底跟应家长女什么关系?”
年轻人的桀骜若基于真才实学,多少可以让人理解;若基于后台家世,难免被人看不起。
江晏表情未变,“不知道下官和表妹的关系,于郡主而言有什么紧要?”
赵绫云嗤笑,“本郡主说了,最讨厌别人骗我,既然探花郎在老家已经定亲,应家长女也已许配陆二公子,那两位庙会那日在本郡主面前演得哪出?“她陡然睁大眼睛,“耍我呢?”
“答案‘是’或‘不是’,于郡主而言有什么区别?”江晏看起来尚存耐心。
“是的话,既往不咎,探花郎做我翰王郡主的入幕之宾;不是的话,欺骗本郡主,就要付出代价!”
赵绫云高昂起下巴目光冷厉,江晏则语调平静,“下官不知道,除了翰王,郡主也收入幕之宾。”
这入的什么幕做的什么宾,不言而喻。
“保你青云直上一生无忧,如何?”赵绫云无视他语气里的不屑。文人的脊梁嘛,就是拿来折的,她有的是时间慢慢磨。
“下官无可奉告。”
“放肆!”赵绫云柳眉倒竖,“你以为自己是谁?小小翰林院编撰,本郡主纡尊降贵跟你说话都是给你面子!不要不识好歹!”
江晏盯着这张年纪轻轻,却将目下无人与凶狠残虐刻进骨相里的脸,忽然微微扯起嘴角,“郡主当初,就是这么追求国师大人的吗?”
他这一似笑非笑端的是玉树临渊,蛊人又危险。
赵绫云先是一呆,很快涨红了脸。她追求国师大人被无情拒绝的事弄得满上京城皆知,曾让她一度非常抬不起头,没想到连一个外地来的进士也知道。可那又怎样?
国师那样的云中仙她够不着,自有其家世原因在,然而江晏又算什么东西?琅州的商贾之子,小小七品绿豆官,也敢嘲笑她?
“好,很好,看来探花郎是敬酒不吃想吃罚酒!”赵绫云微眯起眼睛,“那就别怪本郡主翻脸不认人!”
赵绫云目射寒光,狞笑一声扭头而去。
江晏本以为摆在他仕途上的第一道阻碍会来自官场,没想到竟是女人。
他抬眸望向赵绫云的背影,忽然眸色一沉。
对方离开后靠近的方向……表妹!
应如这边正和陆家兄妹就遇袭那日的情境尬聊,她之前就留意到小郡主从应姝身边“劫”走江晏,很快小郡主就满脸煞气地朝她走过来。
感觉不妙啊。
觉出暴风雨来临就赶紧撤,她遵循直觉朝身边两人欠身行礼,“陆二公子,陆三小姐,我忽然想到有事跟父亲说,抱歉先离开。”
敢紧溜,赶紧溜,晚了尸骨无存。
应如万没想到,她诚心避让,还是让人给断了退路。
赵绫云高声唤她,“应如姑娘留步!本郡主有话要问!”
撕裂音律的话再次打断贵女们的表演,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小郡主身上。
应如胸线起伏,缓上一回儿端庄转身,等着赵绫云走近。
龙卷风追着往身上拍,她也只能见招拆招。
赵绫云还没走到应如跟前,江晏已经挡住她的去路,居高临下,目光幽深,“郡主想做什么?”
赵绫云冷笑,红唇刺目,“无可奉告。”
“有何手段,用在下官身上。”
翰王势力需要回避,无论明面还是暗面,江晏都不会与赵绫云虚与委蛇。拒绝的人是他,有什么仇怨他接着就是,没想到对方竟要向不相干的表妹下手。
赵绫云瞥一眼不远处的应如,无声冷笑,“放心,一个都跑不了。”语毕扬声,“应如姑娘既已定亲陆大人家二公子,为何还同探花郎暗通款曲,私相授受?”
骤然安静下来的荷花池有种诡异的压迫感。
翰王小郡主的话在脑子里完整走过一遭,反应过来说的是什么后,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人的目光都惊讶地依次扫过赵绫云、江晏和应如。
没搞错吧?探花郎不是说已经定亲而且非卿不娶?应家长女刚才也还和陆二公子一左一右亲热坐在陈太夫人旁,怎么这俩人扯到一起?
严重了啊?
应如此刻拧着眉,翰王家的小郡主是怎样想不通?竟然在陈太夫人寿宴的时候公然提这个,是要置她和江晏于死地吗?
四面八方的视线汇拢,应如提气,“郡主为何这么说?”眼神兼有疑惑与隐忍。
不慌,苟一句话的时间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