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一怒,众人皆急忙跪下,包括身后才起身的御医和侍从。
倚月等小侍接连叩首,求道:“请皇上恕罪,请皇上恕罪!”
既然不能好好侍候,还留着干什么?
郑嘉央道:“拉下去,各打五十大板,拖出宫去,永不许再进京城。”
侍卫进内,就要把四个小侍拖走。
“皇上……”单以菱方才只是起得急了,短时间没缓过来,失去了意识,并不是完全昏过去了,等他缓过来,听到郑嘉央冰冷的质问,就觉得要不好。
尤其是当他发现自己竟然靠在她身上的时候。
他宁愿自己脸朝下摔在地上,起码那样只是丢人。
单以菱当即就要躲开,但她手臂揽很紧,挣扎一下没起来,便听到她要发落自己的小侍。
他们可是他从茂国公府带进东宫,又带进昭安宫来的,也是这深宫中,为数不多几个他在他们面前可以不用完全伪装的人。
郑嘉央为帝之后,下的决断没有人能使她更改。
但纵使是枉然,他也要求一求。
否则今后在这深宫之中,他还能和谁说一句真心话?
有他们在的七年已经如此难熬,难道他后半生要过更加不堪的日子吗?
单以菱道:“皇上……是臣侍的错,他们只是听命行事罢了。”
郑嘉央见他醒来,手臂放松。
单以菱身子发软站不住,委顿在地。
他发着高烧,脑子不是很清醒,心里急。
顾不得自己,也顾不得什么君后的颜面。
单以菱抬手揪住郑嘉央的衣袍,“皇上要罚罚臣侍,怎么罚臣侍都可以,放过他们……”
哽咽着,有些哑,仰头泪眼看她,软语问:“……求求你……好不好?”
郑嘉央揪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没揪出来。
他握得很紧,指尖都泛了白。
郑嘉央垂眸,静静看着。
他声音里甚至都没有什么期待,只有绝望与痛苦。
成亲这么多年,他知道她的脾性。
他说求求你,放过他们,却好像在说,求求你,放过我。
郑嘉央觉得自己有些看不透他了。
只是几个小侍罢了,他何止于此?
他从没这么失态过,就只是为了这几个小侍?
皇上没有说放过,进来的侍卫不敢停手,在将倚云倚月等人往外拖。
但听到君后求情,一时又有些犹豫,要不要停下,动作便没有那么干净利落。
倚云用力挣脱开架着他的侍卫,膝行至郑嘉央面前。
他没发烧、脑子清醒,自然不敢碰她的衣服,只接连磕头道:“皇上,求皇上开恩,千错万错都是俾子们的错,俾子死不足惜,只是君后病着,求您看在大皇女和二皇子的份上,饶了君后吧……”
倚云现在早已经顾不得自己,君后冒犯了皇上,他只担心君后。
四年前昭安宫已经被封过一次宫门,决不能再有第二次!
“别吵。”郑嘉央淡淡道。
倚云立即噤声,倚月等人也不敢再挣扎求饶。
听闻此,单以菱闭上眼,无力地笑了一下。
松开她的衣服,手垂落在地,连头也低了下去。
很早便知道她是这样的人了,他为什么还要期待呢?
皇上没说放过,侍卫当即要去拉倚云。
欣荣小心翼翼看了下郑嘉央的神色,朝侍卫摆了摆手,摇了下头,示意先等等。
室内安静得落针可闻,衣服摩擦的声音响起。
郑嘉央缓缓蹲下身,掐着单以菱的下巴,将他的脸抬了起来。
郑嘉央才想起来,她好像从来没好好看过他。
单以菱睁开眼睛。
没有了自我克制的压抑与遮挡,那双眼虽然雾气迷蒙,却亮得惊人。
有些漂亮。
郑嘉央用另一只手的拇指抹过单以菱的面颊,指尖过处,出现一道红痕。
她力气其实并不大。
红痕只是因为他为了遮掩自己烧得通红的脸颊,抹了很多粉,擦掉之后,便露出了原有的面色。
红且烫。
他还发着高烧。
以后再看不迟。
郑嘉央松开单以菱的下巴,起身道:“还愣着干什么?扶君后去休息。”
“你们,”她转身看向几位太医,惜字如金命令道:“去。”
“多谢皇上!”知道她不追究了,几个小侍激动道:“多谢皇上!”
倚云等人将单以菱扶回正殿休息,太医们也跟着过去。
室内安静下来,郑嘉央在原地站了几息,走到郑茜芮床边。
小孩睡觉深,这么折腾都没醒来。
郑嘉央想了想,伸出右手食指,犹豫片刻,还是微皱着眉,用指尖轻点了下他的额头,很快收回手。
没他父后那么烫。
郑嘉央看了没多久,转身往外走。
郑茜芮年纪还小,住得地方就在正殿不远,郑嘉央很快走进。
单以菱躺在床上,紧闭着眼睛,倚云正在给他擦拭额头。
太医回道:“回皇上,君后高烧应该已经好几日,再加方才……情绪激动,昏过去了,君后已吃了清热的药丸,汤药也在熬了,很快便好。”
好几日?
郑嘉央没有应答,站在床边看着床上的人。
他脸上的粉全数被擦去,没了遮挡,面色通红。
郑嘉央道:“派一两个人去二皇子那里看着。”
“臣遵旨。”
倚云在她身后放了凳子。
郑嘉央坐下问:“君后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烧的?”
倚云跪下,心里着急,不知该不该说。
郑嘉央无甚感情道:“他不可能救你们第二次。”
倚云心中慌乱,却不敢欺君,“是……是四日前。”
四日前,三月十八,是祈福回来那日。
怪不得他不敢声张,只以粉覆面,假装没事。
祈福路上凤辇坏了,若他回来紧接着便发了烧,前朝后宫会如何议论?
可是四天,还是高烧。
也不怕烧傻了。
郑嘉央道:“他不顾及自己的身体,你们也不顾?”
他傻了她就还得再换个君后,又不知道要生多少多余的麻烦事。
倚云道:“请皇上恕罪。”
“起来吧,”郑嘉央道:“君后既然看重你们,这次便算了,若再有下次……”
她淡淡瞟了几人一眼:“格杀勿论。”
倚云等人急忙谢恩。
郑嘉央坐在凳子上,不知想起什么,忽然道:“都出去。”
众人不知所以,恭敬离开,顺带关上了房门。
郑嘉央抬手,轻闻了下方才擦过他面颊的拇指。
没有任何味道。
这不是他身上香味的来源。
郑嘉央凑近单以菱,他今日身上没有那股让人舒服的香味。
郑嘉央看看自己手上残留的余粉,皱了下眉,而后再看看昏迷不醒的单以菱,毫不犹豫伸手,将所有粉擦在了他寝衣的领口上。
收回手,没有任何不适。
“唔。”单以菱无意识发出一声梦呓。
又是那种有些甜有些腻的调子。
郑嘉央坐下,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脸颊。
软软的、烫烫的,没有别的感觉。
郑嘉央这才确定,接触单以菱,哪怕不是在侍寝的时候,她的身体和心理都不会厌恶排斥。
大约是侍寝太多次,她习惯了。
单以菱皱眉,“还要……”
郑嘉央:“?!”
郑嘉央呼吸一滞。
单以菱做了个梦。
那时他才十三四岁,让倚云偷偷买了话本看,但是话本很少,他看起来很快,没几天便看完了。
他还想要,还想要看很多很多话本。
话本里的人可以不受礼教约束,可以肆无忌惮做任何事,他好羡慕。
“倚云,”单以菱梦到自己拿着银子,递给小侍,“再去买,我还要……”
梦里的他语调清晰,吩咐得清楚明白,现实里的单以菱,只轻糯地哼出了最后两个字。
郑嘉央凝眉,他到底在做什么梦?!
“进来。”郑嘉央高声道。
晴天霹雳,梦中一切急转直下,倾盆大雨中,有一只大老虎追着他,还要咬他。
单以菱被吓醒了。
迷迷糊糊睁开眼,眼前白茫茫的一片,适应几息,眼前明黄色的一团。
……老虎是被雨淋得褪色了吗?
可是他身体好累,跑不动了。
单以菱脑子钝钝地想。
再眨两下眼,才看清明黄色的一团是谁。
单以菱:“……”
不知道现在回梦里继续被老虎追还行不行?
不就是想咬他吗?
那他让它咬两口算了,反正又死不了人。
单以菱弯起唇角,强撑着想坐起来行礼,“臣侍……”
郑嘉央道:“躺好。”
单以菱躺好。
今日从进昭安宫,她就没笑过。
平日里单以菱就有些怕她,但她一般态度好时,他就不会那么怕。
就像面对大老虎一样,虽然知道它危险,但只要它在那里眼睛要睁不睁,懒懒得晒太阳,看着心里便没有那么怕。
但它如果站了起来,凶目看着人……
单以菱想,梦里的老虎可能是真的出来了。
只是在梦里他可以跑,现在连跑都跑不了,而且他若死了,甚至可能还要搭上其他人。
单以菱又想起昏过去前……
他好像……大概………可能是……
瞪了她一眼?
这不争气的眼睛!
两人沉默,一坐一趟,周围侍从小侍连气都不敢出。
隔了会儿,太医院太医常寻远走进来,对郑嘉央道:“回皇上,二皇子烧退了,现在已经无恙了。”
单以菱心中一喜,问道:“芮芮醒了吗?”
郑嘉央看了他一眼。
单以菱才反应过来,他居然在皇上说话前说了话。
这要在平时,可能也不算是什么,可现在不是平时,她在生气……
单以菱抿唇,假装自己什么都没说过。
常寻远没有单以菱那么敏感,上位者问答,她自然回道:“二皇子很累,已经又睡着了。”
郑嘉央道:“再去看着,若有反复立即来报。”
常寻远:“是,皇上。”
室内重新恢复安静,没一会,倚星端着药碗走进来。
倚星先给郑嘉央请安,“俾子参见皇上,回皇上,君后的药已经熬好了。”
倚云扶着单以菱坐起,倚星等着郑嘉央说他可以给君后喂药了。
熟料郑嘉央道:“朕来喂。”
单以菱:“……?”
众人皆是惊讶。
倚星愣着没动。
郑嘉央皱眉看向倚星,倚星急忙将药碗承上。
郑嘉央捏着倚星没有碰到的药碗边沿,将药碗拿过来,而后舀了一勺药,递到单以菱嘴边。
单以菱急忙就喝。
……烫。
但他不敢吐出来,强行咽了下去。
还好那口药很少。
倚云扶着单以菱,见状张张嘴,却什么都没敢说。
郑嘉央不再喂,用勺子轻轻搅着药,隔了会儿说:“明日的请安,免了吧。”
单以菱道:“是,臣侍多谢皇上体恤。”
郑嘉央道:“君后爱子,照顾皇子疲累,今日晚间染了高烧,自然要歇息几天。”
她将他发烧的时间,定在了今日。
君无戏言,甚至可以罔顾现实,她说什么,那便是什么。
今后任何人都不能再质疑。
单以菱垂眸,真心谢她:“……臣侍多谢皇上。”
郑嘉央又舀了一勺药,递到唇角。
这次不烫了,单以菱乖乖喝下。
喂到一半,郑嘉央忽然停了。
单以菱看看还有一些药的药碗,她喂累了吗?
单以菱贴心道:“皇上累了一天了吧,不如……”
就让倚星来喂吧。
郑嘉央打断道:“君后还要吗?”
单以菱:“……?”
黄桑:来,倒我身上
310:……我宁愿倒在地上QAQ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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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