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汁儿 第12章 第十一章

何念跟着剧组的人在医院忙前跑后地张罗师叔看腿的事，忙活了半天，剧组小哥才莫名其妙地问她：你谁？

“受伤的是我师叔，辛苦大哥了！”何念答。

小哥大喜过望，冲刚打完石膏、在麻药劲里迷迷糊糊的师叔道：“老王，你侄女在这儿，我就先回去了，医药费已经交过了，你趁这个机会好好休息两天！”顿了一下，续道，“剧组的事你也不用操心。”

反正是替身嘛，副导演一招呼，立刻奔上来三五个。王喜才“啊”了一声，费力睁开眼睛看了看门口，他怎么不记得自己还有个侄女？

何念来不及跟剧组小哥解释“师叔”不同于“叔叔”，小哥就脚底抹油，利落地冲下了楼梯。这体力和速度不练武有点可惜，何念感慨。

“姑娘，你谁啊？”

何念往师叔床头凑了凑，师叔上半身还穿着女装，扎小辫子戴花的女人头套歪在头上，因为发胶太给力的缘故，坚持着不肯掉下来。女孩露出大颗兔牙憨憨一笑，腮边一颗梨窝若隐若现。这种尴尬的相认方式她也不想的。

她报了师傅的名字，说了自己最近在大师伯家寄宿的事。顺便也说了“常听师傅说起师叔，对师叔慕名已久”之类的场面话。虽然说完才咂么出这话放在现在的场合似乎略显尴尬。

53岁的王喜才听到那个名字，从渺远记忆里挖出少年时的大侠梦，咧嘴笑了，露出一嘴的黄牙。

“我小师妹好吗？好多年前听说她出了家，从此再没见过。人生如白驹过隙，一转眼我们都老了！”师叔眼睛有些潮湿，眼神没有焦点地看向虚空里。

“好，师傅挺好的，现在去云游了。”记忆中师傅的样子似乎一直没变，她不用任何护肤品，但皮肤白皙得透明，而且算起来师傅也快五十岁了，脸上竟然一点皱纹也没有。跟眼前的师叔比起来，几乎是两辈人。“师傅说，当年学武的时候，师叔您最照顾她，还说您武艺高超，拿过全国的武术亚军。”

王喜才摆摆手，嘴角抽搐了一下，麻药的劲儿这么快就过去了。“都是老掉牙的事了，冠军都未必有人记得，何况是亚军。”他朝隔壁床正忙活的护士喊道，“小护士，疼得很，再来针麻药！”

小护士没抬眼皮，“老爷子忍忍吧，麻药打多了骨头可长得慢！”

王喜才撇撇嘴，不满地嘟囔道：“慢就慢呗，没指望立刻就欢蹦乱跳，又不是不付你们钱……”小护士剜过来一眼，没搭理他。

何念突然想到什么，说：“师叔，需要我帮忙通知您家里人吗？”

王喜才“吭”了一声，嘴角浮起一丝冷笑，“不用，早离婚了，孩子妈带他移民去了美国，呵，好好的中国人偏跑去做美国鬼子。”毕竟是当着小辈，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打了个哈哈，笑说，“师侄，让你见笑了，头一次见面就是这个光景。哦对，你大老远来找我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没没，就是来探望探望师叔，师伯她老人家也很挂念你，让我来认认门，联络联络感情。”何念没说此行的主要目的，当下没什么比师叔的腿更紧要，还是不给他老人家添堵了。

“你别看师叔现在这个样子，刘德华、梁朝伟的替身我都做过，还有现在流行的那些小鲜肉、小仙花都抢着要我做武戏替身，我手机里全是跟他们的合影。哎？我手机哪去了？”王喜才一说起这些就很兴奋，身子转来转去地找手机。

“估计在片场，您要是急用的话我现在就去拿。”何念道。这么看来，往来的都是大明星也不算假，后来何念还真看到了师叔跟明星的合影，其中一张，左边是刘德华，右边是梁朝伟。师叔左拥右抱，嘴巴咧得跟向日葵一样大。照片上的师叔青春逼人，两位影坛重量级人物也笑得一脸阳光灿烂，跟现在的样子相比变化不大，真是驻颜有术。师叔的变化就大多了，脸上写满四分之一个世纪的风霜。

王喜才摆摆手，“不着急，回头让他们捎过来就好，大老远的，师侄你快别跑了。咱爷俩再说说话，你给我讲讲我师妹的事儿，当年我要是娶了师妹，现在没准……哎，造化弄人哟！”

对男女之事何念懵懵懂懂，想不到师傅还有这么一段红尘往事，难道师傅选择出家跟这件事有关系？即使心里有那么点好奇，但她抱定不窥探长辈私隐的宗旨，并不接师叔的话。

隔壁床听到这种桃色往事，两眼放光，脑袋往这边探了探，忍不住接话：“老哥，后来咋了，怎么没娶成师妹？”

何念一个眼刀扫过去。她平时给人的感觉是挺好说话那种，带点憨憨的傻气，像只乐天知命、心宽体胖的实验用小白鼠。仔细看的话，她五官其实挺周正，素净的一张脸，脸颊微带一点类似高原红的红晕，连bb霜也不抹——实在不像这个年龄段的正常女孩子。

但这个眼刀凌厉凶猛，带着兽性。隔壁床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慌忙把目光收回，就此噤声。

只是一瞬，她很快恢复了往常的表情，一边给师叔剥橘子，一边讲师傅这些年游历和修行的事情，顺手也给一只手臂缠着绷带的隔壁床剥了一个，笑着递过去。

隔壁床忙用另一只好手接过去，心里犯嘀咕，怀疑自己刚刚是看错了。

京市医疗资源出奇地紧缺，在病床上才躺一天，王喜才就被“强制”出院回家休养。何念回去跟师伯说了一声，就扛着尚未来得及打开的行李去了师叔住的那个摇摇欲坠的危楼。一方面可以方便照顾师叔，另一方面师叔这儿离城区近些，也方便自己找工作。

她跑了几天人才市场，也试着在手机招聘软件上投简历，一周下来杳无音讯。何念有点灰心丧气，居大不易，坐地铁来回一趟就十几块，一顿饭只要一碗面也要二三十块，就连路边摊的茶叶蛋都比她老家的贵三倍，跟抢钱似的。她又数了一遍身上的所有家当，希望之前少数了，能再多出一张。她心里叹息：哎，师叔要长骨头，吃啥补啥，肉骨头总归还是要买的，还有葱姜，今天配土豆还是香菇？

“大叔，来一斤排骨，这块，肉多一点的！”何念在菜市场指着一块新鲜排骨，对瘫贩说道。

“三十五块八毛。给您。”摊贩利落地切了一段，用油腻腻的大手装好。

“三十五吧？”

“哟喂，本小利薄，便宜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