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指羲和能走马 第9章 恨多悠悠

蜃犀境在灵渊境西部，勾陈境雄踞在二者之间。在强大的勾陈境内，公子聿亦是从容不迫，不卑不亢，倒比在遥府的时候显得更悠闲些。与勾陈境留守告别时，甚至给人一种拜别故人的错觉。

步云生不喜欢他。

公子聿进了蜃犀境就换上了皇室长袍，他头戴高冠，正襟危坐，手握一卷长明史，心思却旁边跪坐的人身上。

在遥府的时候，明显看得出来当代药仙对步云生的不同。遥耕烟跟步云生的事他早有耳闻，原本他只当步云生是遥耕烟的禁脔，可观察下来发现，应该不仅仅是床上关系那么简单。他们离开遥府的时候，遥耕烟携六位管事亲自来送，他可不会认为那是来送他的。

步云生正在用筷子夹着一只绿莹莹的小虫喂雪蟾，根本不知道身边的人在想什么。那雪蟾舌头迅速一卷，小虫便落入腹中。莹白的指尖在他头顶轻轻一点，它就卧在盒子里不动了。公子聿凤眼微眯，此人若在他境内出了什么差池，遥府恐怕很难应付。

目光转回，正读到——虑殚力劬，难明长夜，恨多悠悠......

放下手中书卷，靠倒在矮榻上，公子聿闭上双眼，口中不断呢喃：“恨多悠悠，恨多悠悠......”

瞥看一眼散在几案上的书，步云生犹豫了一下，起身煎茶。一时间，马车内只有茶具碰撞的声音，对公子聿来说是难得的安逸。

“步少侠很讨厌本王吧。”

轻轻撇去茶釉，步云生分了两盏茶，第一盏放到了他面前，算是无声的默认。真是个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的人，这种人在皇室活不过三天，公子聿心中暗道，不过就是这种性子，才能助他一臂之力。

一路无话，马车走走停停，一个月后才到达蜃犀境中心——长明州。皇室虽然落魄，但五境依旧供奉，长明州作为皇室居住地，繁华程度可为五境之首。但公子聿看到这些，长长叹了一口气。自从进到蜃犀境内，他总是叹气，好像对哪里都不满意。

公子聿回府后，忙得脚不沾地，案头上政务堆积如山，巴东郡闹饥荒，洮洲又发了雪灾，眼下户部又来报，金阙县大户高绿恒私占铜矿，拒不上交。

一道道金牌从聿王府发出去，直至深夜，公子聿还在批奏章。他不睡，他那些幕僚也不会走，现下拿着一道刚发下去的金牌过来跟他商量事。

进来的幕僚名叫佟颜夏，才智机敏，原为公子聿伴读，后家道中落，公子聿惜他一身抱负，便请在身边，目前此人为聿王府幕僚之首。

公子聿随便招呼他坐了，笔下不停，又批了两个奏章。不见他说话，便抬头问道：“那金牌，荣丘可是有何疑虑？”

佟颜夏，也就是佟荣丘朝他身后的步云生看过去，不答话。公子聿见状了然，笑道：“不必担心，他是我从遥府请来的，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佟颜夏嘴唇紧抿，见公子聿确实不准备赶步云生走，只好说道：“王爷派庞博去巴东郡，此举不妥。此行赈灾，绝不能派我们的人去。古往今来，名为赈灾，实为敛财。庞博虽为官清廉，但性格刚直，眼里容不得沙子，他为首前去，手下的人一点油水捞不到，到那时，兵成匪，赈灾难成。属下认为，当派胡良弼去。”

“胡良弼？他……”公子聿迟疑不决。

“正是因为他是卓王爷的人，才更应该派他去。一来，人人都知他身后靠山，到巴东郡如若私吞赈灾银，王爷也可名正言顺地削减卓王爷的党羽；其次，胡良弼圆滑非常，对手下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是解决问题的最优解；最重要的是，他年幼时也是逃饥荒到的长明州，我赌他良心尚存，不会太贪。”他说这些时，公子聿已经从宝座上站起来，从他手里拿回那道金牌，撕得粉碎。

公子聿仰头大笑，眼角眉梢都带着欣赏，“荣丘堪为我之右相！本王陪你赌，输了本王垫付！”佟颜夏脸色稍霁，但看到站在几案后的步云生时，还是不顺眼。

公子聿回身迅速动笔写了一道金牌，摊在案上等晾干，他看着胡良弼的名字，想到佟颜夏说他曾为灾民，跟他肥头大耳的样子真不相符。

“从一介灾民，到如今长明州知府，这个胡良弼，本事不小。”

佟颜夏没走，坐在那儿喝茶，顺口说道：“他之才学，不下于我。”

很少听他夸人，公子聿挑眉道：“罕见罕见，竟还有能入得你眼的人。不过本王瞧他跟着老四，也没干多少正经事。”

“他志不在庙堂，能稳住卓王爷不做坏事就已经很好了。”

“今天倒是出了奇了，先是夸他才学，眼下又说他志向洒脱，荣丘，你跟他关系不一般，不一般。”

他俩自小一同长大，除了上下级关系，相处方式犹如兄弟，两人经常开对方一些玩笑。所以公子聿调侃他，佟颜夏也不惶恐，只是抿嘴一笑，不答。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佟颜夏起身回去休息。临走的时候，又看了一眼步云生，忍不住问公子聿：“此人当真信得过吗？”

步云生眼睛望向别处，懒得看他们勾心斗角的模样，想着入春雪蟾就会蜕下第一层酥，不禁笑了起来。

他这一笑，看在佟颜夏眼里，就是不屑，暗骂此子目中无人，不知礼数。

佟颜夏怒气腾腾地盯着步云生，步云生望着窗外，瞧这情景，他再不说两句，佟颜夏就要犯病发火了。

递给他一块糕点，公子聿解释道：“他叫步云生，是……”他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步云生跟遥耕烟的关系，想了半天才想了个合适的词，“是当代药仙的伴侣，你想想，他信得过吗。”

“伴…伴侣？”佟颜夏突然说话有点磕巴，他不是很懂，也不敢往那方面想，“王爷的意思是，仙主让他的…伴侣来给你做护卫？”意思是，你能有那么大面子？

公子聿说道：“是步少侠先应的我，仙主没有多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