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十两来到身旁,沈柬站了起来,他握住十两的手,冲老太君沈卢氏郑重的介绍道:“祖母,你曾问过孙儿,为何不接受盛玉公主。”
沈卢氏记得,那时候沈柬回答:“孙儿已有放在心上的姑娘,不敢耽误公主。”
这话在当时,沈卢氏觉得自己听听也就过了。
盛京那么多女子,大家闺秀数不胜数,沈柬不管带回来哪一个,沈卢氏都是开心的,可她没想到沈柬看上眼的居然是自家的家奴。
沈卢氏气的嘴角下塌,并不应他。
同时,沈柬的母亲郑月华脸色也并不好,小辈们和下人皆噤若寒蝉,全场倒是只有苏姨娘面色如常。
当然,这些沈柬都不在意,他将与十两交握的手扬了扬,毫不掩饰自己的感情。
如在火中添油一般,他对沈卢氏说:“这便是孙儿的理由。”
“胡闹!”沈卢氏将筷子重重地搁在桌上,她指着十两,大声的质问沈柬:“你是不是鬼迷心窍了?放着那么多名门千金你不要,居然看上了一个丫鬟。”
满盛京,沈卢氏就没有听说哪家子弟会这样大张旗鼓的将喜欢一个丫鬟的事摆上台面说。
这样的事,谁不是藏着掖着,私下里偷偷的便算了,也就沈柬没有半点迟疑:“孙儿心之所向,在人,而不在于身份。”
沈卢氏抚了抚胸,儿子离世至今,沈家依靠沈柬有了无数荣耀,多少人巴着盼着与沈家扯上关系,她也将沈柬这孙子看的比什么都重,她以为他这一生不会出错,她也不容许他出错。
“母亲何须动怒。”沈夫人亲自给沈卢氏倒了杯茶:“您也不是不了解则沉这孩子,既然他难得开口说一次喜欢,那么咱们不如便依了他。”
苏姨娘看了眼沈夫人,见她唇上带着三分笑,脸色已然不似方才,觉得不可思议。
“小辈的不懂事,难道你也糊涂了不成!”沈卢氏没有去接郑月华倒的那杯上,而是拿冷眼瞥了她一下。
沈夫人也不尴尬,她将那茶杯轻轻放下,然后意有所指的看向十两:“世家子弟未娶妻前便有通房丫鬟的不在少数,咱们堂堂将军府,难道还纳不得这一个。”
这话的意思不难懂,对十两来说可谓是很不好听,但偏偏也是这一句叫沈卢氏的脸色好转。
苏姨娘不敢在这时候出声,但到底含着笑,她和沈夫人如今虽然关系不错,但两个人再好,过去还是有过嫌隙的,偶尔思及过往,两个人心中都难免带些愤愤不平。
说起对郑月华的了解,怕是没人比苏姨娘更深了,所以郑月华说出这样的话,是苏姨娘意料之中。
连在自己儿子的感情事上说句话也要弯弯绕绕,这才是郑月华该有的样子。
沈清如扭头,担心的望向十两,却见她神色淡淡,如局外人一般。
沈夫人趁着这时候问沈柬:“则沉,你还不说话。”
闻得此言,十两方有了动静,她的手指缩了一下,沈柬察觉到,将她牵的更紧了:“此事不劳母亲操心,儿子自有主张。”
随后,沈柬又转向沈卢氏:“今夜是一年一度的好日子,想必此刻孙儿在此只会惹祖母不快,还请祖母继续用膳,孙儿这便先离开了。”
语毕,不待沈卢氏与沈夫人有所反应,沈柬便扯着十两走了出去。
洪飞与梨玉自然跟着,两个人都十分的有眼力劲,只远远的在后面走着,给沈柬和十两留出许多空间。
——
“公子。”
走了有一会儿,十两叫了沈柬一声,然后停下脚步。
沈柬也跟着站在原地。
十两将自己的手从沈柬手中抽了回来,转了转手腕:“公子拽疼婢子了。”
沈柬视线落在她细白的手上,见上面果然被他扣出几条红痕,心里忍不住懊恼,片刻后,他想起她方才的称呼,笑着纠正道:“叫我则沉。”
十两愣了一下,手也僵住了,她张了张嘴,“则沉”两个字在嘴里绕了一圈,却怎么也叫不出口。
则沉...那是他最亲近的人才能唤的。
十两自问没有那个勇气,于是她抬头,对上沈柬期待的目光,然后轻轻的笑了。
她像往常一样喊他:“公子。”
她是冷静的,她以轻轻浅浅的两个字,化作无形的水,将沈柬眼里泛着的微弱且带着希冀的光“呲”一声就给灭了。
她还记得沈卢氏和郑月华的话,以及将军府外,那个女人传递的那些让人难以接受却又无法抗拒的信息。
十两想自己与沈柬或许真的不该在一起吧,她狠心的掐了自己的虎口一把,想用疼痛让自己更加清醒,然而她触碰到了那棉柔的东西,她低头瞧去,那是沈柬给她的蓝色帕子。
她静静地盯着那帕子,眼底生出嘲意,夹带着三分孤注一掷。
很快,她将自己手上的帕子结打开,揪住一角,递向他。
沈柬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公子懂的。”十两那只手倔强的伸着,她嘴角依旧是浅浅的笑:“您那么聪明。”
沈柬没有说话,他死死的看住她,仿佛就是要她说一个理由。
十两在他眼神里败下阵来,她叹了口气:“太高的福气,婢子受不起。”
她像是有些无奈,低头的时候,发丝垂下来两根,贴在脸颊旁,沈柬为她将其拂去,他的动作温柔至极,但开口时语气却霸道的很:“只要我想给,就没有你受不起的。”
他接过那帕子,想把它重新系在十两左手的腕上,不想十两的另一只手将他的手按住。
她手心微凉,覆在他手背处,他垂眸看她,只见她的眼睛也像是蒙上一层凉意:“公子想过没有,任何一个女子都不会甘心做通房。”
沈柬看着她,平静的说:“我知道。”
“公子不知道!”十两心里突然生出委屈:“不止是通房,妾也不行。”
“婢子是个贪心的人,想要的是所爱之人一心一意,所以公子如果不能做到婢子心中所想,那么……”
十两咬了咬牙,始终不能狠心说出后面的话:“那么……”
沈柬手上力度加大,十两的手被他箍的生疼,他恶狠狠的打断她:“那么什么?”
他脸上明显有受伤的表情,十两不忍心看他,移过头去。
“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沈柬顿了顿,头一回生出不能自己的无力感:“以后...少说这样的话。”
十两沉默了半晌:“公子的意思是要三书六聘明媒正娶婢子吗?”
三书六聘,大概是在男女嫁娶之事上,男子对女子最大的尊重,许正妻之名,生可执手相依,死也同穴而眠。
沈柬眼睑一动,低低的“嗯”了一声。
十两不曾想过他会答应,诧异时手劲忍不住松了,她的右手耷拉了下来。
在大盛朝,许多人娶妻都带着目的,反而是妾室和通房源于爱的可能性大些。
但很少有人会为了一个“爱”字不顾权势地位,更没有人会娶一个婢子为妻。
这是惹人笑话的事情。
十两忍不住打量起沈柬,他的脸一半落在黑暗里,一半被灯笼里的光照的微黄发亮。
他垂着眼眸,为她将丝巾上的结打好。
就在这时,十两发现他似乎只有对着自己的时候,才会特别的耐心。
她忍不住将眼闭了闭,再睁开时,眼尾有些发红。
沈柬知她心中所想,他万分珍视的人,便是皱皱眉头,他也会心疼。
“你什么都不需要担心。”沈柬将手搭在她的肩上,他的下巴往下低了低,靠在她的耳边。
他语气温和,低声哄她:“你只要一心待我,如此便好。”
十两没有应他,她方才不知为何非要逼他,更没有想过要给自己留下一点退路,她以为他会同寻常男子一样,可他没有。
他许了她一个承诺,恰恰是这承诺,让她突然没了底。
她听到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在说:“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这么幸福。”
然后另一个声音在叫嚣,在反抗:“这些幸福都不该你拥有。”
她的脑子快炸开了。
隔了好久,她才缓慢的吐出一句话:“容婢子再想想,公子也好好再考虑清楚。”
他们都需要一些时间,一生一世一双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