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光阁最高的一座楼阁的最上层,四个方位都是绝佳的观景位置,站在朝南的那面向远处眺望,可以看到上下山的道路。
上官铭站在这座楼阁上向南远眺时,殊不知身后的有个含光阁的弟子正担忧地和宁折小声耳语:“阁主,侯爷怎么在这楼上望了这么久?”
宁折看了一眼上官铭的背影,低言道:“侯爷这是在目送贵客。”一说完,就与转过身来的上官铭的目光相遇,遂故作恭谨地笑道:“侯爷若是准备在含光阁待上半日,我就让人去备中午的酒菜了。”
上官铭道:“不必了,我今天还有要事,不叨扰宁阁主了,改日再来与阁主一起把酒闲聊。”
直到看见上官铭下了楼,从院门口出去,宁折的这个得意弟子才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侯爷总算走了!海月姑娘今早辞行下山,侯爷却来了我们含光阁,阁主,我还真怕被侯爷发现了呢!”
宁折拍了一记他的后脑勺,浑然没有弟子的忧虑,“怕什么?当初我们把金蚕丝镯直接还给了海月姑娘,她直到离府都没有发现异样,侯爷又怎么会知道?”
“可能这就是别人说的做了亏心事心虚吧?”弟子摸着吃痛的后脑勺,低低地嘟囔道。
“这‘亏心事’是我做的,要心虚也是我。” 宁折踱步至方才上官铭所站的位置,与他一样远眺,只是这时已看不到那位负琴的姑娘,“做都做了,就不能浪费了我当初切下的那一寸金蚕丝,金蚕丝这等宝物,三天时间怎么够参详研究?”正说着,望见高斧急急地跑到含光阁来找上官铭。
上官铭甫一出含光阁的院门,就见高斧小跑过来,遂问道:“人到了是吗?”
“快到了,大门口的下人望见了上山的林公子一行,就提前来禀报了。”高斧道。
望见林旷一行人的不止是守门的人,上官铭站在含光阁的高楼上也望见了,赫赫扬扬的恐怕这会儿已经到大门口了,“我到正厅迎接去,高斧,你跑一趟巨阙亭。”
高斧道:“是叫二爷也到正厅去吗?”
上官铭道:“不是,你和庆亭主、郭师傅说一下,今天把二爷看紧了,别让他出巨阙亭。”
高斧双眼一眨,惊楞不过刹那间,很快就明白了上官铭的意思,道了一声“是”,就往巨阙亭的方向去了。
此次林旷奉祖父之命,带了十几人一路从鲲鹏堡来到神兵侯府。一行人到了侯府门口全部滚鞍下马,恰巧这时上官铭到达前院。门口的下人正准备进府禀报,这对已许多年没有见面的表兄弟就隔着敞开的大门看到了对方。
“子铄!”或许真的是太久没有见面了,林旷认出上官铭后,喜笑颜开地大叫了一声。
“明达!”上官铭疾步至府门口,道:“明达,先前收到你的信,还以为你会八月十五到神兵侯府,没想到就这么错过了中秋佳节,十六才到。”说着,伸臂一让,请他一行人进府。
“你也知道我是性子慢,若不是杜叔一路催我,恐怕连八月十六都赶不上了。”林旷笑呵呵说道。
“若不是公子总喜欢停下来游览山水,我们也不会今天才到神兵侯府。”林旷身后的中年男子面无表情地说道。
“这么多年,表兄是一点都没变。”上官铭道,“估计外公就是知道你这散漫的秉性,才让杜叔跟着你一起,好在路上督促你。”
进了厅,下人们就捧来了刚沏好的热茶。上官铭见林旷坐下后就拿起茶杯品起了茶,杜沿江却站到了林旷身后,“杜叔不必站着,一起坐下吧!你看,连茶都给你准备好了。”
杜沿江道:“杜某是下属,奉老堡主之命保护公子,还是站着为好。”
趁着林旷低头饮茶时,上官铭面不改色地瞄了一眼杜沿江那张不带情绪的脸孔,只见其站得笔直,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右手始终按着腰间的刀柄。有的时候,他还真佩服自己的外祖父,竟能把一个名满天下的刀客培养成一个忠心不二的武士,“看来没变的不只是明达你,杜叔还是和以前一样的一本正经。”
林旷笑道:“杜叔这人,你还不知道?我都怀疑他是不是天生没有表情。”笑过之后,将手中茶杯放回桌上,轻轻一叹道:“不过不是每个人都会一成不变的,有些东西不会变,但是有些东西的变化是人无法阻止的。”
上官铭不语,但他知道林旷正准备把话引到正题上了。
“比如说生老病死。”林旷苦涩地笑道。
上官铭道:“信上说外公近来身体有恙,大夫怎么说?严重吗?”
“是啊,外公身体抱恙,大夫说什么了?”上官锐大步走进来,大声说道。
“藏锋!”林旷不由地站起来叫道,“我正想说呢,今天来怎么没见到你。”
上官锐满脸堆笑地看着表兄道:“我现在巨阙亭郭师傅门下学铸剑,鲜有机会出来走动了,不过既然是表兄远道而来,那我肯定要出来迎接一下的。”
“哦?藏锋,你现在学起了铸剑,还是拜在郭固师傅门下!”林旷一脸惊喜道,“能让郭师傅收作关门弟子,想必他日你定能铸成绝世名剑。”
上官铭听着这对表兄弟你一言我一语地相互寒暄,眼神却不由地投向了跟着上官锐一起进来的高斧。高斧知道自己办事不利,但他不敢把头埋低了,迎着主人眼中射出的冷芒,吓得脖子一缩,脊背顿时发凉。因有远客在,不便当堂说明情况,但上官铭的脾气他是知道的,不管怎么样,都会记上他的过错。
“表兄可能还不知道,我现在不仅是郭师傅的徒弟,还是巨阙亭的继承人。”上官锐在林旷对面的椅子前坐下,双臂松松垮垮地搭在椅子的扶手,眼神却极其锐利,透着明显的寒意“以后,可不止是要铸绝世名剑,还要负责掌管巨阙亭里所有的名剑!”
“藏锋你要继承巨阙亭!”林旷眸光一亮。
“不错。”上官锐浓眉一挑,在场任谁都能听得出他话中不仅带着防卫,还有挑衅,“表兄这么多年没来我们神兵侯府了,今日前来,是探望兄弟还是游玩?”
“我是……”林旷正要说明来意,却又被上官锐截住了话,只听他接着又道,“对了,方才你说外公身体不适,还没说到底怎么样了呢!”
“祖父上个月染了风寒,老人家毕竟年岁大了,这一病已经卧床半月有余,堡里的大小事务全都交给了二叔处理。”
“既是外公卧床养病,表兄不在病榻前侍奉,怎么跑到莫干山来了?”
“我正是奉了祖父之命前来的。”林旷一边心里字斟句酌,一边放慢了语速说,“此次祖父大病,唯恐自己时日不多,所以……”
“所以分外想念我和大哥这两个外孙,想让我们一起到鲲鹏堡去见见他老人家?”上官锐又快语地截住了林旷的话。
“祖父当然想念你们两个。”林旷虽然仍是笑呵呵地说道,但他知道自己脸上的笑愈来愈挂不住了,这位表弟言辞中的敌意愈来愈明显,几次半路截话分明是想给他一个下马威,而这半晌间,另一位身为神兵侯府当家的表弟却没有发一言,只安安静静地看着他和上官锐对谈,好几次他都暗暗瞧其神色,却看不出确切的端倪来。这个时候,林旷惊觉自己竟还回忆起祖父常教导他的观人观心,祖父在看人方面有着与生俱来的慧眼,亦有历经岁月的老辣,若是他在,会不会看得出上官铭心中真实的想法。
“大哥,”上官锐道,“我现在是没空了,要不你和明达表兄一起去趟鲲鹏堡看看外公他老人家?”
上官铭点了点头,“嗯,是该去看看外公了,这么多年没去看望他,确实有失孝道。”
林旷眉头微微一蹙,早先寄到神兵侯府的两封信上已经说明了他此次的来意,而上官铭这个时候丝毫不提及寒霜剑,却说要去看望祖父。
“大哥,那你得尽快安排好自己手上的事务,好和表兄一起去鲲鹏堡。”
上官铭又“嗯”了一声,点了点头,然后对林旷说道:“明达,你远道而来的,还是先到厢房休息一下,若有什么事,可以直接来书房找我。”
等到林旷和杜沿江跟着侯府的下人去了厢房后,上官锐豁然站起,脸上所有的伪装已全部卸去,咬了咬牙,然后一字一顿地说道:“大哥,我不同意!”
“不同意什么?”
“不同意出借寒霜。”上官锐转过头对向上官铭,此刻没有外人在场,他终于可以大声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哼,借了是要还的,说是借,我看着分明是名抢!路上遇到陈谏,他都告诉我了,老头子以病重为由,想借寒霜剑一看,说想了却平生一大遗憾。要看可以,让他自己来神兵侯府,但若是把寒霜剑送到鲲鹏堡,铁定有去无回,老头子觊觎我们家的寒霜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大哥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母亲……”
“好了!”上官铭忽然喝住道,“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我们的外祖父,你别左一个老头子右一个老头子地叫。”
“行,让我不叫老头子,恭恭敬敬地称呼他一声外公也行。”上官锐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努力压制身上的怒火,“但是寒霜剑是我们上官家的,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一说完,转身就往外大步地冲了出去。
上官铭见上官锐走远后,面色阴寒地叫道:“高斧,我是让你请二爷来的吗?”
高斧立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俯首解释道:“侯爷,小的确实和庆亭主、郭师傅说今天不要让二爷出巨阙亭,可是,庆亭主说既然是鲲鹏堡的旷公子来了,那二爷理应出来接待一下多年未见的表兄。”
“三叔……”上官铭蹙眉,接着又问道,“那陈谏是怎么回事?”
“二爷从巨阙亭到这儿来的路上遇到了陈谏,陈谏得知旷公子今日已到府里,就说起了两天前鲲鹏堡寄到的两封信。”
上官铭若有所思地喃喃,“三叔,陈谏……还有谁?铜爷、郭师傅、为止、宁大哥……”一边念着这些人的名字,一边右手的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扶手,突然,指节莫名地一颤,像是抽经了一般,使得他停止了这个小动作。
高斧依旧跪在地上,双手垂握在身前,头低着,两眼皮却使劲地往上翻,想要看清楚侯爷现在的表情,忽然见上官铭站起来,并且说道:“起来吧!”
“是。”
“我明天不在府里,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我有事出门了,晚些时候回府。”
“是。”高斧道, “那旷公子那边……”
“让人好生伺候着,吃住方面有什么要求都按他的要求去做。”
“是。”高斧唯唯回道,心里却想说鲲鹏堡的人来这里可不是只为了吃喝玩乐,人家可是冲着我们的寒霜剑来的,一炷香前二爷还在言语上与旷公子针锋相对,到了明天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可别剑拔弩张地打出来。这个时候,侯爷还要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