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照没想到骆秀士会如此直截了当,当即拱手道:“是,当年家姐阿漱与花不坠大侠、四方山庄的孙阳冕大侠一同失踪,至今已有十载。这些年在下四处打听寻找,可还是一无所获,还请骆秀士为在下指点迷津。”
骆秀士摸着青鱼宝戒的纹理,目视浮岛上空远处的茫茫烟雾,“一切从源头找。从哪里开始,就往哪里寻找。”
“源头?”靳照揣测这两个字的意思,心头仍是疑惑,欲要继续问,骆秀士便说道:“你,阿漱,还有你们的小妹月儿原本是流落的孤儿,花不坠是在江湖上行侠仗义的剑客,孙阳冕是四方山庄司天部的首徒,是四方山庄的继承人。你仔细回想一下,你们几位可曾经一起做过什么大事?”
大事?靳照心头猛然划过一道闪电,勾勒出内心千万道纵横,但还是忍着没有说出口。骆秀士微微一笑,继续道:“镜花水月村确实是一块人间乐土,和我年轻时到过的另一个地方很相似。可你们建镜花水月村的本钱是从哪里来的,令姐与花、孙两位侠士可曾对什么放不下……”
“好了,在下知道了。”靳照打断骆秀士接下来的话,极力控制因激动而颤抖不止的双臂,“在下知道秀士您所说的源头是什么了,多谢秀士解开在下多年的困惑。”说完,艰难地抬起两臂拱了拱手。
“靳大哥,你问完了!”谢溯背靠书架,看靳照进屋,忙问道。
屋子里人多,光线也不充足,靳照微微低着头,正好将面容隐在昏暗的阴影里,“问完了。”
“二当家。”石牙跟久了靳照,觉察出他的异样。
“没事。”靳照强颜堆了个笑,“我要问的事情在骆秀士那儿找到了眉目。”
“海月姑娘,下一个该你问了!”骆秀士在屋外高声叫道。
“海月岛主。”骆秀士站在枝叶浓密的桃树旁向其拱手作揖。周围的桃树都没有他的身量高,而此时太阳高悬,树荫只能遮到他的胸口,一张清秀俊美的脸完全暴露在阳光下,像是洒上了一片金辉。
海月道:“秀士不愧是秀士,自我来到中土,还不曾将身份告诉过他人。您是头一位知道我身份的。”
骆秀士道:“该知道的总会知道,即使龙吟岛偏安于东海,嫌少与中土之人打交道,但既然岛主来了这中土,有些事情总是掩不住的,就像你背上的这把海听龙吟,一旦你用到它,就别想再隐瞒你龙吟岛主的身份。”
海月反手摸了摸琴套,自今天出门,这把琴就一直未离开她身,就连在鼋头渚用午饭时,也不曾交于别人看管,道:“我来中土的原因很简单,只是为了找敝岛失落已久的一件圣物,不想与任何人为敌。”
“贵岛的龙鳞在中土流转了二十多年,早年在影阁的鱼里屠手里当兵刃用,后来鱼里屠退隐江湖不再打打杀杀,前些时候他被一群不明身份的人追杀,把这件宝物给丢失了。”骆秀士悠悠道,说话的语气像是在与人聊家常。
海月却急急道:“对,我来您这儿就是想知道是什么人抢走了鱼里屠手里的龙鳞,原来鱼里屠都答应了将龙鳞还给我龙吟岛,可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后来那场杀人劫掠的事情。”
“龙鳞在你龙吟岛是供在听潮阁里的圣物,神圣不可侵犯,但是在中土在江湖人眼里,它就是一件削铁如泥的利器,鱼里屠当年用它纵横江湖,致使鱼鳞刀名震江湖。如今有人看到这件神兵在它的主人手里失去了作用,便想得到手,为此甚至不惜杀人。”
“龙鳞不是用来杀人的!”海月急言辩道,说完后看到骆秀士嘴角似在讥笑,低了头沉默下来,琢磨着他说的每字每句,“您是说他们抢走龙鳞,不,抢走鱼鳞刀,是为了得到这件兵刃?”
骆秀士笑了笑,点点头,“不错。在这江湖上,有些大人物不喜欢亲自卧刀杀人,但他们喜欢收藏宝刀名剑,就像有些达官显贵喜欢收藏珍贵的古董一样。”
“还请秀士告诉海月收藏龙鳞的是哪位大人物。”海月道。
骆秀士移动了一下脚步的方位,正好侧对着海月,他的右手拇指和食指又忍不住抚摸左手中指上戒指,从青鱼的鱼头到鱼身,再到鱼尾,感受这件跟了他十五年的宝物的每一个细节。
久没听到回应,海月又道:“秀士?”
骆秀士闷声一笑,复又一叹,“我的话从来不会说太透,只会给来客指明一个方向。海月岛主,请恕骆某就说到这里了。”
海月咬了咬唇,说没有一点失望是不可能的,但还是对骆秀士感激道:“海月知道了,多谢秀士指点。”
移步时,骆秀士叫住海月,“罢了,作为骆某此生最后一次给人解惑,骆某再给姑娘提个醒。”
海月以为他会说明夺走龙鳞的人是谁,满心欢喜,却只见其呆呆地望着远处天空越来越稀疏的湖蚋说道:“岛主知道吗?如此大批量的湖蚋产卵虽壮观得振人心魄,却并不多见。我上次见到还是十五年前,那一年的秋天,我和几个同窗进京赶考……”说到此处,骆秀士一顿,话锋一转道:“生活在太湖边的人都知道,看见湖蚋产卵不是好兆头,看见的人在这一年当中必会遇大灾。”
“送我们来的小兄弟也这么说。”
“姑娘,在不久的将来,你会遇见一个人,一个非常重要、毕生难以忘怀的人。”
海月本来满心期待着骆秀士会给她一个明确的答案,却没想到得来这么一句不着边际的话,楞了半晌。骆秀士觉得她的反应有些好笑,“好了,岛主,你问的问题我回答完了。后面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面对海月回屋的背影,骆秀士喃喃轻叹,“一个会给你喜给你悲的人。如果不出意外,你们很快就会遇上。”
海月回屋后,迎来的是谢溯的一番殷勤探问。海月没怎么听进去,只一个劲儿地点了点头,“嗯,骆秀士回答我话了。”
“这二位的事情办完了,也该解决我们之间的事情了。”薛杨向一脚踏进门的骆秀士说道。
骆秀士用手拂了拂自己的左肩,一只通体碧绿的毛毛虫掉了下来,落到地上的时候,还能蠕动,他也不去管它,只说道:“确实该解决我们之间的事情了。”
蒙翦环顾了屋里各人,眼神在谢溯、靳照等人脸上稍稍停落了一会儿。靳照立即会意,给了石牙一个示意,又道:“谢兄、海月姑娘、鱼儿小兄弟,我们先出去吧!”
谢溯虽然对这座浮岛满心好奇,但此刻站在门前,低头看了一眼满地绿草,平视了那些长不高的桃树,又抬头望了一眼火辣辣的太阳,心想这会儿应该快到未时了,正是最热的时候,到日头底下流汗就是受罪,真的很想辩驳几声,想着你们办你们的事情,我们不看不听不就行了。
靳照道:“我看这浮岛有趣,正想到处走走。”踏出门槛时不忘重重地拉了一把谢溯的衣袖,力气大到把人拽出来。
他们几个出去时,骆秀士提醒他们在岛上参观可以,但不要到边缘行走,很容易一脚踩空跌到水里去。这座浮岛遍地都是水生植物,一岁一枯荣,这么多年积了厚厚的一层,但是每年到了夏天,那些水生植物就会疯长,尤其是在浮岛的边缘繁殖得更是厉害。鸬鹚个小重量轻,尚且能在上面站住脚,人就不行了,以前就有不听劝的来客在岸边落水过。
“他们走了。”蒙翦望着出去的人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在桃树林里看不见了身影,“其实事情很简单,我们就是来要回青鱼宝戒的,别的什么都不计较。这件宝物本来就不属于你,当初落到你手里也是万分之一的巧合。”
让骆秀士欣慰的是,这位铁面将军说话还是很客气的,没有薛杨的嘲讽和冷言冷语。这么多年,依旧不改吃软不吃硬的性子,骆秀士见对方客气有礼,他自然也就更加直接坦荡。越过屋里的三人,骆秀士径直到左边那墙书架前,在中层的一个格子里取出一方木盒,那木盒说不上精美,就简简单单的一个四方盒子,周身连个花纹都没有,里面除了一层绒布,空无一物。骆秀士当着蒙氏夫妇和薛杨的面,取下手上的戒指,放入盒中。骆秀士笑道:“宝戒奉还,我也解脱了。秀士已去,何参再生。”
蒙翦指着案上木盒,对薛杨道:“拿着,你弄丢的,你亲自拿回去交给公子。”
薛杨取了桌上木盒,放入衣襟前不忘打开来再次验收了一遍。骆秀士对他的行为淡淡一笑。
蒙夫人自幼好读书,她在狭小的木屋里转了一圈,像是在欣赏一个巨大的宝库。“夫人对骆某写的东西感兴趣?”骆秀士问道。
蒙夫人随手在书架上拣了一本,一开始只觉得整本书皱巴巴,并没有察觉异样,“是很感兴趣。”当她翻开书页看到上面的模糊不堪的字迹后,一对柳眉拧到了一处,“这是怎么回事?像是在水里泡过。”
骆秀士也随手挑出一本放在掌上,翻了两页后解释道:“两年前,太湖连降暴雨,下了整整一个月,我这鸬鹚洲差点都快被淹了。这些书在那次暴雨中全部都遭过殃。夫人您若是想看,把这些书都搬回去骆某也没有意见。”
蒙夫人道:“残章片段,误人子弟。”说着将手里的书放回了原处。
他们急着回去,准备把同坐一条船的人都唤回来,再一起乘船回鼋头渚。
谢溯急冲冲跑进屋说道,“骆秀士,您这儿有空余的小船或是木筏吗?能不能借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