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人 第17章 病房（下）

再回到病房已是晚上八点多。

王警官把她送到门口为止，并不进门，许一砚跟他道谢后，扭头首先看见坐在杨澈之前那个位置上的微胖男。

对方也回过头注意着她，等门关上后，就主动站起来跟她打招呼道：“你好。”

“你好。”许一砚点点头。

她将要路过他，把手里的纸单放到窗旁的柜子上。

对方看上去虽然没有之前那么不耐烦了，但许一砚觉得他们两个肯定没什么话可说，所以在经过微胖男身侧时，她特地拉开两三步的距离。

“我姓陆，叫陆梵梵。”

许一砚脚步一顿，见对方正直视着她，表情可以说是一丝不苟。

搞得许一砚有点局促：“啊……我姓许，叫许一砚。”

介绍完，病房的门跟着又开了。

徐国晖冒头进来，手上提着个大袋子，看到两人的第一刻便喜笑颜开：“老婆！你终于回来了！”准确来说是看到许一砚的那一刻。

下意识攥了攥手上的纸张，许一砚没管他，反而只朝那个所谓的陆梵梵报之礼貌一笑，然后绕到床边，把单子折好塞进抽屉。

“老婆，我刚回来你没在，等了好久饭都凉了……”

徐国晖絮絮叨叨的围上来。

“我刚回去拿了些日常用品，顺道把饭菜再热了下……来，你一天没吃东西肯定饿了，看看合不合胃口。”

因为许一砚没坐到床上，徐国晖考量着把饭盒都先堆在柜头，再找来两把凳子拼在一块。

“这是炒五花肉、红烧鸡翅、糖醋排骨，素的有包菜、南瓜，还打了碗海带汤……”

菜类丰富扎实，每道都由单独的打包盒装着，一看就不是从普通的选菜食堂打来的。

徐国晖边打开边一一细数，凳子不够放，又重新摆到柜子上。

许一砚则在听完他的话后不客气的翻起那个大袋子。确是自己的衣物躺在里面，她微微皱眉：“你回去了？”

“嗯呐。”徐国晖完全不觉得有什么，最后把一次性餐具摆好。

“你先吃饭吧，这些我来收。”他从她手下把袋子拿走，并不多强硬，就是没管她答不答应。

许一砚双手悬停在半空，目光跟随了他一阵，不过多久又耷拉下来看看饭菜。

既来之则安之。

起码她对食物是这样。

把筷子拆开，耳朵里是窸窸窣窣的各种材质的摩擦声，背后还坐着不熟的人，许一砚端起饭盒，吃的很安静。

徐国晖大概整理一番后又倒了杯水放在一旁，叮嘱她不要在吃饭的时候喝。

“我吃不了这么多。”

她咽下一口，正常说着，但不知怎么显得很小声。

“吃不就不吃，千万不要强迫自己吃，吃太撑对身体更不好了。”徐国晖积极安慰到。

她今天不大主动和他说话，虽说之前也如此。

默默盯着丰盛的菜品们，许一砚的一侧腮缓慢鼓动着，手上端着的米饭被吃的很干净，不是说吃光了的意思，而是那上面没有任何油汤，也无肉菜作伴，光洁地跟刚煮出来的一样。

因为跟“徐国晖”吃饭成了习惯，轮到自己一个人吃了，就容易剩饭剩菜。

她随便想着。

徐国晖蹲在地上仰视她，两人不注意就对视了下，许一砚看见他移开目光，不似刻意逃避，而是一种指引。

她便跟着他的视线回头，这就发现陆梵梵双手抱胸，面向她，望眼欲穿。

穿到她手中的米饭上，穿到她背后的菜盒上。

“喂，你不是吧……”

陆梵梵咽了口唾沫，许一砚跟他说：“我一个人吃不完这些，不介意的话一起吃点吧？”

陆梵梵爽快的点点头，马上搬着凳子来了。

“不是才请你吃了？”徐国晖仰着脑袋，眼睛随他转，神情不算惊讶，嫌弃更多一点。

陆梵梵哐当一声坐在两人中间，瞳孔里只盛着菜和肉。“那不是也过了那么久了？”

许一砚递去黑色液体勺：“筷子我用了，还剩这个，你看用着方便吗？”

“方便的，很好，谢谢你。”

“米饭也只有我吃剩的这点……”

“没事，我刚好比较爱吃菜。”

“要不要再热热？”

陆梵梵随手拿了个塑料盖端着，是已经吃上了，含糊的摆摆手：“没事，不用，刚刚好，热乎的……”

两人互相客套，交流畅通。徐国晖一双眼死钉在陆梵梵身上，眼神从一种烦过渡成一种怨，接着“刷”的一下站起，双手叉腰。

“这是给我老婆的。”

陆梵梵头也不抬：“人家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

“起开，你要饿大不了我再请你一顿，不要剐蹭我老婆的东西。”

徐国晖神情有点严肃了，语气听着也比较认真，不过陆梵梵仍见惯不惊得继续埋头炫饭。

气氛不好，许一砚想调解几句，可还没开口就被阻断。

“一口一个老婆，人许一砚答应吗？”

“你怎么敢直呼我老婆大名的。”

“骗人是犯法的。”

徐国晖顿时不讲话了。

于是低调的咀嚼声填充进一片静默里，许一砚清楚地听见陆梵梵的后槽牙在狠狠相撞挤压。

“我们吃饭的时候说好的……”

许一砚两眼掠过徐国晖，正好跟他瞟来的目光相对，不过他又立刻盯回陆梵梵，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虚心。

陆梵梵油着嘴，竖起手指，隔着距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你不说，我就不说。”

不咸不淡的，像尊佛似得。

徐国晖舔了舔唇，嘴张了又关，手指他又放下，最终服气的点点下巴，直接拿了墙角的暖壶，哼声离去。

门合好，许一砚呆坐在床边，自始至终都没动弹，此刻也正听着“伴奏”，凭意念在吃。

陆梵梵望一眼徐国晖离开的方向：“打热水去了。”

许一砚点头应。

“没关系吗？”

“嗯？”

把骨头吐进塑料袋里，陆梵梵转过来瞧她。“故意在你面前说你听不懂的话。”

眼睛稍微瞪大了一点点，她没回应，只盯着他看。

“不觉得扫兴吗？”

她的眼眶马上又松懈下来。

陆梵梵便将注意力移回排骨上。

“没关系。”

他耸耸肩。

“你们想怎么样都跟我没关系。”

陆梵梵再次看向她。

嚼吧嚼吧。

从鼻子里哼出一种很轻柔的不屑，跟着用筷子将嘴里的排骨掉个面儿。

“要我，我最烦那种谜语人了。”

许一砚不做感想，目光不移，两人面面相觑一阵。

妄自从她呆滞的面部表情中解读出别意，陆梵梵忽又笑起来：“你这样看我，搞得我好像没资格说别人一样。”他是自嘲，但莫名显得开心。

许一砚露出“我没有这么想”的表情，但不知是不是对方的笑容太有感染力，也可能她真对其中哪句话有了不自知的感触，竟也忍不住跟着笑了笑。

开门声响起，徐国晖站在那，就这样看着其乐融融的二人。

“老婆，我不在的时候你们都说啥啦？”

晚上，许一砚和徐国晖接连洗漱完毕，许一砚躺在床上，面朝窗户，背后是徐国晖躺在隔壁的空床上，面对她。

“怎么就跟他那么好了……”

窗外的月光寡淡，在这个楼层，又这么躺着，望不见云和树，只有和空气中那种消毒水味相匹配得冷酷的漆黑。

许一砚缩着脚没闭眼，就听徐国晖在那自言自语嘀嘀咕咕。风撞击在玻璃上哐啷哐啷，楼上楼下或是隔壁要是有人用水，就会听见脚底厕所的方向传来轰轰的涌动声。

大约过去了十来分钟，徐国晖到底在一阵翻腾后彻底安静下来，许一砚便在这个基础上多等了一会，待对方的呼吸声如想象中那版均匀，才伸手去拿床头的手机。

00:07，明明实在没做什么，就折腾到这么晚了。

蓝色的荧光在她眼底打出个方框，其中照应出：她打开了通讯录，停在第一页也是最后一页。

屏幕的上只有三行字，下方则空出一大截。而那三行字依次是：徐国晖、藿香、陈警官。

许一砚就这样侧躺着无进展的望着这三个名字，眼里的方框相对静止。

“诶，他走的时候说明天还来，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意料外的声音突然亮起时，许一砚的大拇指正在按键上轻摩着，被吓到颤动两下。

嘎吱嘎吱，床架辛苦的响着，徐国晖好像又翻过身来：“是你跟他说好的吗老婆？”

无人以对。但连消毒水味闻上去都像沾染了些疑问的之意，变得浓烈，在鼻腔中刺剌剌地。

因为他提到陆梵梵，所以陆梵梵说的那些话被她回想起来。

“没有。”她的目光落回黑暗之中，方形的光斑占满整个眼前。“你为什么做到这个地步？”

“那咱们就不欢迎他！哼！我要让他别来了，以为是什么地方，什么关系……”

徐国晖没有听到她后面问的。

“你为什么做到这个地步？”

“那当然是因为……你在住院，不好叫那些闲杂人等打扰，要是你的朋友什么的来探望另说……他……老婆你跟他还不熟吧对不对……”

“不是说这个。”

“嗯？那是什么呀老婆……”

支起身子，许一砚看向他的方向却几乎看不见他。

“骗我。”

虽然已经称不上是骗，而是纯粹的糊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