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人 第11章 怪物

他想松手。

实际情况是他已经松手了。

可惜为时已晚。

刚开始，小陈通过触感判断，是因为“许一砚”吐出的液体十分粘稠，所以即使他用力把手张开，十根指头还是会不听使唤的黏在上面。

不过倏忽之间，那液体已经顺着他的小臂“攀爬”到了手肘处。小陈由此才得以看清，那些“水流分支”早就在感受到他的体温时凝成了有韧性的线形体，而后扎入他的皮肤表层，一边继续延申扩散，一边如树根汲取养分那般不断抽吸他的血液。

可他竟然一点也没觉得痛。

只是体力的损耗的越来越快，随之感到有些头晕和呼吸不匀。

倒掉着的“它”……没有称呼它是一只怪物，原因是小陈不论怎样都觉得它同许小姐十分相像，就好像大脑强制命令他这样想一样。且随着他状态不佳、视线模糊，这种想法就越是强烈。

像一把卷尺似的，“它”，继头部的反折之后，脊背也慢慢卷折起来，接着是腰、胯，骨头喀拉喀拉的折断声在空中响得清脆。

它柔软又僵硬的反向蜷曲自己，以这种方式朝他靠近。

冷汗成粒，从额头滴落，不过小陈也搞不清那到底是自己的汗还是别的更可怕的东西。

他的脸因血液倒流涨红着，头上和手臂暴起一条条青筋，视线中，一口黑色的大洞像要将自己吸入一般徐徐迫近。

神智渐失的小陈并不知道，此时他的上半身已彻底掀出窗外，没有他自己的坚持和支撑，纵使徐国晖拼劲全力也无法与那股邪门的巨大力量抗衡。

喉咙因过度发力而挤出声音，清楚自己根本不可能这样救下小陈，徐国晖双眉紧锁，一双眼在小陈身上来回搜索，最终咬牙拔出其腰间的配枪。

巨大的枪响响彻走廊，其动静像是要把这栋老迈的破楼给震塌。

徐国晖是眼疾手快，松开小陈倾身向下，对准近乎与小陈重叠的怪物就是一枪。

“头部”。鼻子左边，开出一个同它嘴巴一般大小的黑洞。

怪物被冲散了身形，曲折起来的身体就此“展开”。

角度的改变使徐国晖有机会找新的破绽，他立马又瞄准了小陈与怪物的连接处。对着“脚踝”又是一枪。

没有预想中恐怖怪异的嘶叫，相反，世界像被摁下了静音键一样……

虚无缥缈的风啸，急促粗重的喘息，第二声枪响……

随着怪物的飘散坠落，一切都在真正意义上杳无音讯。

唯有眼前即将倾落的身躯是实际的物质。

徐国晖没有犹豫，把枪一扔，两手抱住小陈的双腿，用劲浑身解数把人往里拉。期间小陈大约是回复了些精神，自己也使力屈膝别着窗台，被徐国晖吼了句“你别动”后，终于是下半身都被带进了窗框。

搭手将小陈完全拽回来，这回轮到徐国晖头爆青筋气喘如牛了。

小陈则踉跄两步不好站稳，背底墙面坐了下来。

他还没完全回神，有些恍惚的望了会对面的徐国晖，两眼游移不定，半天才迂缓着聚焦到自己的左胳膊上。

小陈并不是近视眼之类的，可当看见胳膊上大小不一的红色血花时，他还是有一刻怀疑自己是头昏眼花了。

是以，小陈迟疑的抬起胳膊，凑到眼前想再次确认。

从指尖开始，直至上臂，密密麻麻针眼般的血窟窿遍布其上，贴近还能看见这些洞眼正如会呼吸一般扩张紧缩着，有的里面不断渗出血液，有的则干涸了似的空空洞洞。

小陈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徐国晖调整好了，抬眼看小陈坐在窗台下面，实在心有余悸，伸出手要去拉他：“喂，你别坐这……往那挪挪。”

小陈还翻看着自己的两条手臂，眼中充满不可置信的嫌弃。

透过指缝注意到徐国晖的身影时，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全然忘记对方说的什么了。

徐国晖不耐烦，一把抓住他血淋淋的手。不但自己不介意，倒也是根本不管人家痛不痛。

“赶紧的，亏你还是警察呢……那玩意只是暂时被击退了，搞不好马上就会回来。”

听完这话，小陈总算有了点正常人的反应。他下意识皱起眉头，目光终于从手上抽开，追寻到被徐国晖扔在地板上的手枪。

“……什么意思。”他走过去拿，不过脑子清醒了身体还有点后遗症，愣是绊了自己两步才好走直。

“意思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小陈捡起自己的配枪，左右检查了下，收好后抬头问他。

“那是什么？”

徐国晖考虑片刻：“你就当是一种怪物好了。”

小陈愁眉不展，也不知道有没有接受这种说法。

“那它为什么能变成许小姐？”

“呃……像人的怪物。”徐国晖有点答非所问。

“你为什么不早说？”

小陈问这话时不论神色还是语气都没有责怪的意思，他那张因失血而发白冒汗的脸顶着困惑的表情显得相当纯粹质朴。

这让徐国晖不得不把骂人的话咽了回去，他避开他的视线：“我是以什么身份与你们警方达成合作的，你不是知道吗？”

“超自然生物管理局，高级行动小组。”小陈先是回忆、再是咀嚼起这两个词组。“但这跟你今天没有及时与我沟通对接无必然联系。”

小陈朝他走近了些，所以能清楚捕捉到徐国晖眼中毫不掩饰的轻蔑之意。

“是你没相信我，陈警官。”耸耸肩，徐国晖语气淡薄。“我尊重你们警察的素质理念——相信科学。”

言外之意是，跟你说了你也不会信。

对方态度刻薄，可小陈却不好反驳。

他开始的确坚定的认为世界上不存在什么超自然生物，因此在第一次听徐国晖介绍，并得到上级派下的协作任务时，他表面遵从命令和指挥，心里却很难产生认同感。

徐国晖平常总是做出一副讪皮讪脸的样子，本性一旦显露便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傲慢感。

他冷着脸，像知道他答不上来话似得，脱掉自己的衬衫外套扔过去：“你自己弄，对付伤口。”

小陈差点没接住，目光依然停留在他身上：“嗯……但是再怎么说擅自使用警务人员的枪械是不……”

“你信不信我抽你。”

小陈没说话了，低头处理伤势。

临危不乱，行动迅速，身强力壮，枪法精准，对所谓超自然生物有丰富的应对经验。小陈用余光打量徐国辉，心中起了一番研究。

而当事人徐国辉则自行其是，他先谨慎的靠近窗台往下瞄了眼，接着丢下小陈回许一砚家查探。

经历刚才一番事变，小陈深知单独行动代价惨重，故紧跟在他身后，等包扎好双臂时，徐国辉已经从厕所出来了。

“它不见了。”

小陈盯着他看。

“厕所这个和外面那个，是同一种怪物吗？”

徐国辉瞄了他一眼。“是同一个怪物。”

“装成我老婆的那个，是厕所里这玩意的分身。”徐国辉说着指了指光洁的地面。这个小陈进来时就察觉到了，原本溢遍整个家的脏水不知何时完全干透了。

“那些流出来的水都是它的一部分。可能刚开始它还比较虚弱，但它知道能骗过你，所以偷流出去变成人的形态，顺利吃到你的血肉……现在也不知道是逃跑了还是满血复活了。”

“蟑螂的消失比蟑螂的出现更加可怕……”徐国辉暗自喃喃，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不管怎么样，我不能让那种东西威胁到居民的安全。”

说这话的小陈模样有些狼狈，他上身本来穿的长袖，可在刚刚的意外中被怪物撕烂了袖管，眼下双臂裸露在外，肌肉结实却又血流肉烂的。

徐国辉给他的衬衫被划成两三条包裹在上，不可避免的沾染上斑斑血迹。

糟乱的头发、苍白的脸色、湿哒哒的鞋和裤腿。

这些对正在执行任务的警察来说不算怎么样。

徐国辉上下扫他一轮，语气严肃又随意的：“陈警官，你因为固执己见吃过一次亏了。”

“你想怎么样我不会拦你。但我有必要告诉你，这栋楼里没有人给你守护。”

小陈没马上反驳，想等他继续解释点什么，脸上露出“再怎么样你也不能说这种话”的神情。

徐国辉冷笑出声。

“别又误会我，这么说是因为这栋楼没有人类，起码活的没有。”

他这话没能让小陈豁然开朗，反而令他眉间的那道沟壑加深许多。

徐国辉小声说“爱信不信”，抬腿就要走人。

“我反正溜了，事出突然也没带枪，真打起来死路一条。”

“我不会让你受伤的。”

“你管好自己再说吧 ……要走快点走。”

小陈相信徐国辉的话。因为据他自己的观察，这栋楼目前确实不像有人息的样子……

“如果与增援汇合，我还是要及时回来搜查确认一遍。”

徐国辉随便他要干嘛。两个人来到走廊，脚步不约而同的加快。

守护人民的安危和利益，是这位警察同志的首要及重要任务，对他而言却是次次之。

徐国辉竖着耳朵，走在小陈前面警惕的东张西望，似是不放过任何风吹草动。

他的首要及重要，是自己的小命，和那些危险猎奇的“超自然生物”。

“话说回来，你们增援是不是来的太慢了？”

车里开了暖风，但许一砚还是忍不住打了两个抖。

她坐在副驾驶上，全程不好乱看，干脆就扭着头状似无意的看窗外风景。

这种别扭的心理，在她发觉车的行径路线不对劲后发生了转变。

倒不是说被带到了什么陌生偏僻的地方，而是沿街的风景对许一砚来说再熟悉不过了。路过菜市场再拐弯，她不是没有想过这或许是通往警局的另一条近道，或者就算在故意绕远也无可厚非。

但李警官最终还是驶入了这条通车困难的小巷。

如果是关心案情，特地路过看看也有可能。

许一砚为他人的行为找了很多借口，虽说没有心跳加速之类的，但她知道自己只要开始多想就是在紧张。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透过车窗的反照，发现驾驶座上的李警官根本没在看路，却是一直拧头看她。

车最终在精品店附近停下。

“许小姐，有关于案件的事情，需要你下车配合。”

说这话时，他在车窗中与许一砚对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