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六年,大将军何进身死,张让、段珪等人挟持少帝刘辩、陈留王刘协出逃。
八月,雒阳郊外的天气已经开始有些阴凉了,微风抚过农田,给辛勤劳作的农人带去了一丝凉意。帝京的变动貌似丝毫没有影响这些升斗小民的生活,而实际上,大汉王朝表面上的安宁已经维持不住了,潜伏着的黑暗即将破土而出。
秋风乍起,雒阳的郊外已经开始吹起了习习秋风,而这来自于自然的馈赠并没有让坐在车驾里指挥行军的董卓感到舒适。
董卓脸上的汗水一滴滴的往下落,即便他不停地在拿帕子擦汗,也没有起到多大效果,汗水渐渐沾湿了衣襟。
坐在董卓旁边的董白与董卓相处日久,自是明白祖父可能是过于忧虑了。
没有亲身经历过,这些历史人物的真实表现往往会让人大吃一惊,董白来到东汉已经有十五年了,这十五年间,董卓对她悉心教养,格外宠爱。这也是为什么董白明知道董卓最后的结局却还是尽力相帮,时常出谋划策的原因,不为别的,只为这十五年的祖孙之情。
于是一向寡言少语,性子冷淡的董白开口道,“祖父不必扰心,如今大将军何进身死,左右羽林军群龙无首,正是人心慌乱之时,届时祖父只需派一能言善辩之人前去游说诸位禁军将领,再有奉车都尉从旁相助。最后再除去执金吾丁原,这雒阳的军务便尽数在您掌控之中了。”
董白话音清朗,条理清晰,董卓紧张的心绪略微有些缓解。
董卓自是明白自己孙女是有多么大的能耐的,自己能走到今天,孙女可谓是出了不少的气力。可他还是有些担心,遂问道。
“虽然何进身死不假,可他的胞弟,车骑将军何苗可还在啊,那些将领如何肯听吾的,再者,雒阳的那些王公大臣也不好对付啊。”
此时董卓尚未进军雒阳,把持朝政,对于雒阳内部的局势并不十分了解。远没有日后那样专横跋扈,唯我独尊的样子。
董白笑道,“如今天下早已大乱,祖父乃是奉诏勤王,身负皇命,何人敢质疑您?更何况如今您带甲三万,麾下猛将如云,试问天下何人与您匹敌。”
“至于车骑将军何苗?祖父不必担心,在您月前给奉车都尉的信中,孙女已经有所交代,到时候祖父只需将这三万铁甲陈兵雒阳,便可以高枕无忧了。”
董白这话其实说的有些过了,可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想到月前那种邵不过三言两语,董卓便向后撤军二十余里,董白便恨得直咬牙,只恨当时大局已定,自己多说无益。
董卓以前还在犹豫,是做忠臣还是权臣,可那仅仅是灵帝刘宏还活着的时候,现在天子年幼,朝廷式微,这才让董卓的心思起了变化。
熟知历史的她如何不知道,仅仅是这两月之间,朝廷便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她不能保证董卓还会如史书上所写的那样进军雒阳,占尽先机。
如此只能时刻提醒董卓,以免他再生后退之心。
听孙女说的头头是道,董卓不禁放下心来,只是问道。
“哦?那游说之人,颖儿可是想好了?”
一抹笑容出现在董白的侧脸上,董白浅笑道。
“贾文和便可当此重任。”
……
北邙山,挟持少帝刘辩和陈留王刘协的张让和段珪等人终是走到了命运的尽头。段珪被乱剑刺死,张让投黄河溺死。自此,从和帝年间起霍乱东汉朝政近百年的宦官团体消亡殆尽。
蜿蜒的山道上,少帝刘辩和陈留王刘协乘坐着卢植等人好不容易寻来的民间马车缓慢前行,诸位大臣跟随在后面,或骑马或步行。本应该是天底下最鼎贵的一群人,此时却蓬头垢面,衣裳凌乱,冠帽上满是灰尘。落到如今这般田地,真是让人唏嘘不已。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众人只能依靠火把照亮前行。
在后面的人群之中,董旻手举火把,表面上神色平静,其实心里暗自着急,身边已经没有可以用来送信的亲信了。
“兄长为何迟迟不到,若是等到陛下还宫雒阳,那这几月来的筹谋可就功亏一篑了。”董旻心里暗自祈祷,莫让这些时日耗费的苦心白费。
现在正是夏秋交替之季,山道两旁都是高大的树丛,天气又十分干燥。看着手中的火把,董旻灵机一动,装作不经意间将火把丢了出去。
只见片刻之后,火势便蔓延开来,火蛇盘踞在古树上,烧得噼啪作响,火光冲天,照亮了半边夜空。不少人都避开着火的区域,一时之间队伍便有些乱了。
袁绍从前方骑着马快速赶来,得知情况后,用剑指着董旻,道,“竖子意欲何为!”气氛一时间剑拔弩张。
只见那董旻不慌不忙,对着袁绍揖了揖,道,“校尉大人见谅,因天黑路滑,本官不慎滑了一跤,这才将手中火把跌落,还望大人勿怪。”
董旻不卑不亢的态度让袁绍更为光火,袁绍还想要再说几句,他旁边的卢植突然想到董旻的兄长董卓可就驻军在雒阳的西郊。因此卢植用手顶了顶袁绍,“本初,现下当以陛下为重,只等回了雒阳,吾等才能安心啊。”
袁绍愣了愣,这才想起董卓是董旻的兄长,不由得去想董旻此举的深意。又见卢植提醒,只得先以皇帝为重,恨恨地看了一眼董旻,和卢植并马往前面去了。
不知为何,袁绍的心中泛起一丝忧虑,而这忧虑,在半个时辰之后便化作了现实。
“禀告州牧,于我军右前方五十里处突然出现一片火光。”
在车上假寐的董卓闻言睁开了眼睛,看向董白。
董白脸上露出笑意,说道,“如此,那可能就是陛下之所在了。”
董卓站起身来,命令道:“传令各部,加速前进,务必要赶上陛下。”
……
袁绍和卢植看着迎面而来,打着董字旗号的军队,两人对视一眼,愁绪满满。
及至董卓的车驾行至两人面前,董卓尚未开口,便听到袁绍身后有人说道。
“有诏退兵,还请董公撤军,回驻陇西。”这人正是尚书崔烈。
董卓闻言大怒,正欲站起身来喝骂之时,董白伸手拉了拉董卓的衣袖,示意其稍安勿躁。
只听得从车驾之中传出一阵清朗的女声。
“诸公身为朝廷的重臣,享受着朝廷给予的俸禄衣食,却没有尽到为人臣子的本分,让天子流落至此,实在是让人痛心。今并州州牧奉诏勤王,远道而来,已经做好了奉迎天子的准备,诸公有什么理由让我们退兵呢?”
诸位大臣听得是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唯独董旻面上是压住不住的狂喜,他就知道,小娘子一出马,果然是非同凡响,看来董家的富贵是近在眼前啊。
袁绍听到车驾中的女声,略一思索,便问道,“车中的可是董文颖,董女公子?”
董白朗声道,“正是。”
同时,董白对董卓眼神示意,董卓一下子就明白了董白的意思。
只见董卓走下车架,对身后的军士朗声道,“西凉的将士们,如今陛下和诸位王公有难,你们身为大汉的将士,应该尽到自己的责任,现在是你们报效国家的时候了,本牧守命令你们,保护诸位大臣平安返回雒阳。”
董卓一声令下,只见西凉军士快速上前,将王公大臣围了起来,俨然是寸步不离的架势。
袁绍气的脸色发黑,却又将董卓无可奈何,只能骑着马,坐看董卓施为。
董卓将少帝刘辩从马车上抱了下来,正待董卓要询问少帝事情经过的时候,少帝却突然开始哭泣,无论董卓问什么,少帝总是语无伦次的样子。无法,董卓只好将少帝放到自己的马车上,让少帝与自己的孙女同乘一车,令人称奇的是,少帝上了马车不过一会儿便停止了哭闹。
董卓又想去抱闵贡怀里的陈留王刘协,奈何刘协不肯随董卓下马,无奈,董卓只好骑马与闵贡并马而行。
马车里,董白看着眼前的少年满眼泪痕,神情怯懦,毫无帝王威仪。又听到车外董卓和刘协一问一答,刘协言语清晰,表达得宜。心中暗想,难怪董卓会废少帝而立陈留,实在是少帝这样确实难堪大任。
车外董卓询问刘协事情的经过,听着刘协言语清晰的回答,董卓心下满意。又问刘协的生平,听刘协说到自己自幼被董太后抚养,号为“董侯”的时候,董卓心下更是欢喜。
这时候的董卓,心里已经开始有了废辩立协的意愿。
马车里,董白正在套少帝刘辩的话。
董白的面貌极具欺骗性,旁人见了第一眼只觉得这少女面容温婉,定是个良善之人。
刘辩也是这样认为的,董白给刘辩用帕子擦干净脸,又柔声安抚他,刘辩心里已经当董白是个好人了。因此董白问什么刘辩便答什么。
当董白问到张让等人挟持陛下可曾把国玺带出来时,刘辩立刻脱口而出,“玉玺一直在母后的寝宫里,那贼人是一定得不到的。”
原来是在何太后那里啊,董白心下欢喜,面上却丝毫没有流露半分表情,仍是柔声细语地和刘辩说着话,看着刘辩依旧懵懂的表情,董白心里的那个想法更是蠢蠢欲动起来。
“董娘子,你以后能不能常进宫来陪朕说话啊?”刘辩的脸上满是希冀之情,自幼被寄养在史道人家中。刘辩与生母何太后接触甚少,缺少来自长辈的关爱,如今董白温言软语,比之何太后更多了一份温情,更是让刘辩舍不得放手。
“这恐怕不太合适,臣女并非命妇,无诏不得入宫,贸然入宫恐怕会惹天下人非议。”董白故意道。
“这有什么,吾把自己的印信给你,日后再下一道明旨,这样你就可以自由出入皇宫了。”刘辩懵懂地感觉到交好董白是对自己有好处的。
到底还是小孩子,连朕的自称都忘了。董白抿起嘴角,低了低头,从袖中探出一双如玉般的柔荑。
“既如此,那臣女便谨遵陛下之命了。”董白低下头,恭敬地接过那一方小印,实则心里已经乐开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