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郎,朝廷有使者来了。”
珠帘外,阿桂对着斜依在榻上的董白轻声说道。
居室里,董白躺在榻上,手掌撑住脸颊,手肘顶在铺了貂裘的席篾上。董白整个人斜躺着,一副极为舒适的模样。
董白身上还半盖着一件黑色锦袍,上面绣着银丝花纹。黑色衬着银色,显得越发璀璨。这应该是阿桂在董白休憩之后为董白盖上去的,一旦要是着凉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董白身后的漆窗半开着,小股的清风不时吹拂着董白的发丝,董白肩上的青丝随着风儿微微摆动着。摆在角落里的冰盆散发着丝丝的凉意,居室里没有一丝热意。
闭着眼睛休憩的董白听到阿桂的声音后,眼睛倏地就睁开了。董白眼中闪过一道精光,丝毫没有因为休憩而产生的困顿感。
董白看了一眼身上半盖着的锦袍,心知这是阿桂那妮子为自己盖的。董白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伸手把锦袍掀开,自己半坐到榻上。
“哦?那使者现在何处?”董白半坐在榻上,慵懒地问道。
珠帘后,董白清冷的声音传了出来。
阿桂见自家女郎醒了,便拨开珠帘走了进去,珠帘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阿桂说话的声音也微微大了几分,站在董白的身侧。
“回女郎,那使者已经到了前厅,司空大人正在那里。”阿桂一边把给铜盆里面加热水一边说道,说话间铜盆里的热水已经加好了。
加完热水后,阿桂拿起铜盆旁边放着的丝织巾怕,浸泡在铜盆里。
普天之下,只有皇室贵族以锦、丝等织料用来制作巾帕,盖因其制作不易,成本颇高。所以此类织物一般只有皇室贵族使用,而平民百姓大多还是以葛、麻为原料织衣造物。
待巾帕被热水完全浸泡之后,阿桂又将巾帕从铜盆里捞出来。
将巾帕拧干又舒展开来,抚平巾帕上面的折痕。阿桂这才走到董白身旁,恭敬地将巾帕递给董白。
“可问过旁人,前来的侍者是何人?”董白继续问道。
董白接过阿桂递上来的巾帕,贴在脸颊上。感受着从巾帕上传来的微微热意,董白脑中最后一丝混沌便烟消云散了。
阿桂不假思索道,“婢子问过徐荣将军,徐荣将军说那人是侍御史扰龙宗扰侍御史。”
不料,阿桂话音刚落,董白噗嗤一下就笑出了声。
“怎么回事?!女郎是呛着了吗?”
阿桂见董白脸上还盖着巾帕便笑出声来,还以为董白被热巾帕给呛着了,连忙急道。
董白把巾帕从脸上取下来递给阿桂,一只手指着阿桂笑道,“让你平时多看些书,你就是不听。看,这下闹了个笑话吧,你应该称侍御史扰龙宗为扰龙侍御史,而不是扰侍御史。”
陶唐氏之后有刘累,学扰龙,事夏孔甲,赐扰龙氏。
“书里的典故是最多的,也是最能让人得到启发的。”董白似是想起了什么,自语道。
阿桂接过巾帕,淡笑道,“婢子的好女郎,阿桂又不是不识字,认得这些子做什么。只要阿桂平日里能服侍好女郎,哪怕阿桂不识字也是好的呢。”
阿桂是在七年之前,陇西地界闹饥荒的时候,被当时年仅八岁的董白救下来的。
自那时候起,阿桂就跟在了董白身边,一直作为贴身侍女侍奉董白。还学过一些武艺,也是董白的贴身侍卫。
这么些年,董白在进学的时候也让阿桂读书识字,从未有过耽误。所以阿桂今天的小失误,一下子就让董白笑出声了。
阿桂见董白笑了,心里终于松了口气。自家女郎近日一直表情严肃,浑不像是一个这个年纪该有的模样。
因为自己的失误竟让董白绽开了笑颜,阿桂也跟着董白笑了起来。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董白脸上的笑意收敛,又是一副沉思的表情。
因为内宫里的宦官尽皆被袁绍所杀,所以董白料定前来传旨的一定不会是黄门侍郎等人。但是董白没有想到的是,这位扰龙侍御史,和她们董氏还颇有一番渊源。
史载:董卓拥兵京城,专断朝政,欲杀人立威。侍御史扰龙宗未解剑而见卓议事,卓立杀之,京师震动。
这位扰龙侍御史可是董卓进雒阳第一个用来杀人立威的棋子。
依着董卓的性子,估计不会给这位扰龙侍御史什么好脸色,自己还是过去一趟的好。
想到这里,董白起身,对着阿桂道,“阿桂你前面带路,吾要去前厅那里见一见这个扰龙侍御史。”
“诺。”
阿桂一边说道,一边把珠帘挑开,方便董白出去。
不过一会儿,董白就到了前厅。
......
董白站在前厅之外,抬眼看向里面。果然看到一个看起来年约四十的中年男官和董卓对坐着,面前的案几上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想必这中年男官便是侍御史扰龙宗了。
扰龙宗此时的心情很是不好,他深觉自己就不该接这个差事。奈何黄门那边的人都死绝了,而且何太后为了表示重视董卓,还想派品级比较高的官员去传旨。最后,这倒霉差事就落到了自己头上。
扰龙宗心里叹了口气,看着面前光秃秃的案几。心里想道,看吧?自己过来好歹是以传旨官的身份,这位倒好,一点都不顾忌陛下和太后的颜面,连杯茶水都没有。
可是扰龙宗看了一眼对面这位,心里是一点抱怨都不敢有的。这位可是个狠人呐,能这样对自己已经算是不错了。
扰龙宗摸了一下袖袍里的两份制诏,心里暗自叫苦,今天可是倒了血霉了。他就不该在休沐这天进宫去,让何太后和皇帝刘辩抓了个正着。这两位可正愁找不到人去给董卓传旨呢,扰龙宗这个冤大头就自己撞上来了。何太后和刘辩赶紧就给扰龙宗下了旨意,让他去给董卓和丁原传旨,因为丁原在城外,所以扰龙宗便先来了西园。
其实说到底,扰龙宗还是怕董卓日后知道自己没有先去给他这个离得近的新任司空传旨而迁怒于自己。
董卓逼迫朝廷罢免前司空刘弘,以自己取而代之的事情,在不到半个时辰之内,就在雒阳的高层里面传遍了。
所以扰龙宗现在战战兢兢,就算是董卓对他有所怠慢也不敢说什么,就怕董卓...不,就怕董司空下一个拿他开刀。
看着对面闭着眼睛假寐的董卓,扰龙宗心知这是下马威。把心一横,扰龙宗这便要开口,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只能希望董司空看在这是给他加封的诏书的面子上,能放过自己一马。
没错,扰龙宗已经猜到了皇帝刘辩给董卓的这份诏书里面到底写了什么。无非就是给董卓加官进爵,想以此来拉拢这位新的权臣。
在宦官势力与外戚势力一同覆灭的今天,雒阳城里被拥有军权的重臣所把持。而现在即将主宰雒阳的,就是以董卓为首的凉州军阀集团。
扰龙宗正待开口,却听外面传来一句清浅的女声。待听完这句话,扰龙宗心里简直是感激涕零,他的救星来了!
董白见里面气氛尴尬,便边往里走边开口道,阿桂紧紧跟在董白身后,一同入内。
“侍御史今日造访,董文颖有礼了。”说着,董白对着扰龙宗拱了拱手。
董卓听见董白的声音后,立刻就睁开了眼睛。看着董白对扰龙宗拱手行礼,董卓斜着眼睛瞥了一眼扰龙宗,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
扰龙宗见此脸上的冷汗就下来了,他是知道董卓有多疼爱和倚重这个孙女的。董白的事情他也知道一些,这位小女郎的本事可大着呢,要不然怎么不见董卓宠爱董氏里的其他孙侄辈,只偏疼董白一人呢。
扰龙宗连忙对董白拱手道,“不敢当女公子的礼,女公子年少有为,下官十分钦佩啊。”
为了保住自己的脑袋,扰龙宗连自己的脸面都顾不得了,对着董白一个没有官职和爵位在身的女郎竟然自称下官。
董白一听这话就知道自己的担忧成真了,祖父果然没有给这位扰龙大人好脸色看,要不然这位扰龙大人的脸上净是冷汗呢。
董白嗔怪地看了董卓一眼,示意其做的有些过分了,不过没有让扰龙宗看到。
董卓脸上露出和蔼的笑容,示意其知道了。
董卓知道自己孙女对拉拢人心很有一套手段,刚好自己把红脸扮过了,正好让颖儿来演这个白脸。
董卓看了一眼对面脸上直流汗的扰龙宗一眼,心里冷哼道,真是没有的东西。自己就是吓了一下他罢了,竟然如此的不争气。
董卓转过头来又看向董白,一脸的和蔼。
董白身后的阿桂见董卓前后判若两人,心里直道董司空变脸就像是变戏法一样。
扰龙宗余光看见董卓的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意,虽然不是对自己,但这也足够了。因此,对着及时赶到的董白,扰龙宗心里是十分感激以至于涕零的。
“扰龙侍御史客气了,侍御史是陛下重臣,晚辈执礼也是应该的。侍御史来者是客,阿桂,把新制的茶饼拿出来烹煮,请侍御史饮用。”
说着,董白对着身后的阿桂吩咐道。
言毕,董白就坐到了董卓身旁的案几后面。端坐于团垫之上,董白直视着对面的扰龙宗。
“诺。”
阿桂应声就退了下去。
扰龙宗看着对面董白脸上清浅的笑意,看着董白明亮的眼神,扰龙宗仿佛有一种错觉,面前这位小小的女郎好像比她旁边坐着的董司空还要危险上几分。
压下心里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荒谬想法,扰龙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气氛一时便僵滞下来。
看着对面的祖孙二人,扰龙宗心里竟然有一种身处虎狼之穴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