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四日,清明节,离解封还有四天。
各大网站,知名新闻,国家部门都发布了一份沉甸甸的名单。上面记载着在此战疫中牺牲,不幸殉职的医护人员的名字。
全国都在举行哀悼活动,以此致敬缅怀,前来支援奉献在前线的医务工作者。网民们的言辞充斥着悲痛,惋惜,感激。一些新闻发布会上的发言人眼含热泪地表态,昭显共鸣,甚至说到动情处,哽咽泣不成声。
苏耀的名字在名单的前两排。
从鲜活的生命变成了冰冷的文字,成为了那些计数单位中一个。
苏墨坐在床檐边看着他们默哀,听着他们说后辈要秉承遗志,继续砥砺前行。
她想到疫情刚开始时,置身事外的自己,对爸爸的安危那样放心的自己。
想到在方舱遇见的那些人们,所有亲人被感染去世即使痊愈也不愿出院的那个孤零零的男人,在补办婚礼前失去陪伴六十年爱人神志不清的红衣奶奶,远嫁在外想回来与父亲冰释前嫌的吴慕尹...
那时,她还在庆幸。
还好亲人朋友避过了此劫。
自以为的假想,安慰。
不实实在在地经历一遭苦痛,怎么可能设身处地,怎么可能感同身受。
以前的想法有多天真,现在苏墨就觉得有多可笑。
共情?
如何能体会切身之痛。
她直接将满屏滚动悼念之情的网页叉掉。
手指划到与陆峙的聊天界面上,打了几个字,又一个一个删掉。
好累。
还没恢复的身体,承受打击的心脏,都让人极度疲倦。
这种状态下,苏墨实在没心情再去与陆峙聊关乎情爱之事。思念,喜欢,在死别面前都是轻若鸿毛的不值一提。
既然他到现在都没有办法回来,再多的语言只会显得苍白而无力。
等回来再说吧。
至少那一刻,苏墨是这么想的。
可,
明天和意外都是世上永远无法预测和控制的事。
暗藏在平静冰面下的,一直都是积蓄已久,等待伺机,即将展开猛烈反扑的凌汛。
在解封之日即将到来的希翼下。
一条“感染后复阳”的消息在看不到的暗处迅速发酵。
.
雨势从清明节那天一直没收过,距离解封的倒数第二天,才有了渐渐停缓的趋势。
病去如抽丝,从苏耀去世那天到现在,苏墨的身体一直没有痊愈,在今日早晨才感觉好了些。
陈茉心也看出来苏墨的脸色好了许多,病症这么快缓解,再强健的年轻人若是感染了也不可能短短几天就好起来。
所幸没有感染,女人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紧绷的神经也终于松懈,随之而来的是一直被压制住的悲伤以及绝望。
到中午母女俩一起在饭桌上吃午饭,属于苏耀的位置也摆放了一套餐盘,气氛很安静。
以往苏墨都有讲不完的话,她从小都是吃饭极不规矩的那种孩子,被陈茉心和苏耀说过多少次,坐没坐相吃没吃相,却屡教不改,食不言寝不语这句话对她来说难如登青天。最大的优点可能就是除了胡萝卜基本不挑食,而那不雅的吃相与沉醉美味的表情也让人觉得与她一起吃饭倍有胃口。
餐盘里是她最爱的那几个菜,牛肉,番茄,辣椒,还有陈茉心最拿手的,唯一被全家人夸赞过的红烧排骨,在物资短缺的封城期间,可以称得上丰盛。
苏墨看到的时候楞了下,这是为了帮她恢复身体才做这么多还是要解封了也不用屯着肉类当存货,菜实在多得有些夸张。
杯子里居然还有去方舱前抠抠搜搜忍着没喝完的旺仔。
倒有点像“最后的晚餐”的感觉。
主食是骨肉,饮品是血液,吃完这顿饭就要为此付出代价。
这个想法让人更加没有胃口了。
苏墨吃的缓慢,陈茉心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太久,饶是她整个人处于一种放空的状态,也察觉到了不寻常。
她抬眸问:“妈妈,怎么了?”
陈茉心敛眸,夹了一筷子牛肉放在苏墨的碗里,温柔道:“多吃点,身体才能恢复的快些。”
苏墨的视线停留在女人的鬓角上。
陈茉心一直保养的很好,苏耀与她是青梅竹马,她被呵护宠爱到这个年龄,仍旧有少女感。现在疲倦的神态,浮肿的眼睛,眼睑下方的乌青,无疑不是在透露因为失去爱人,女人就在这短短几天老去。
高烧褪去思维也清明起来。
这段时间有关大小事宜,亲人朋友的慰问电话全部都是妈妈处理的。。
苏墨本就因为没能见上苏耀最后一面耿耿于怀。
她始终觉得若是能早点发现爸爸被感染,提醒他注意身体可能就不会发生这无法挽救的事情。
而之前为了心中的追求把妈妈一个人留在家,现在更是让这个刚刚经历丧夫之痛的女人一个人承受所有,甚至还要强撑悲痛,照顾生病的她。
她实在不是一个合格的女儿。
苏墨收回目光,默默扒了一口饭。
——前方会有更多更美好的事或人,爸爸希望你能豁达快乐地去欣赏沿路的漂亮风景,而不是停留在原地,拘谨于已经走过的路。
逝去的人已经没有机会再弥补了。
她要听爸爸话,要往前走。
苏墨在心里暗自决定,以后一定要连上爸爸的那份,好好对待妈妈。
.
距离解封倒数最后一天。
桌上的饭菜如昨日一样丰盛,苏墨发现陈茉心吃的很少,大部分时间都是温柔又沉默地注视着她吃饭,就好像以后看不到了似的。
这个想法让苏墨讶异,也觉得心惊。
那种事情不能再来一次了,于是她立刻开口,“妈,我已经成年了,不是小孩子了。”
陈茉心为苏墨夹菜的动作停滞了一秒的时间,又重新按照轨迹放到了女孩的碗里。
苏墨继续道:“所以,你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
陈茉心无意识地捏了下手中的筷子,缓慢收回来,垂着眸许久没说话,过了许久才抬眸看着苏墨道:“你知道妈妈这辈子最幸福的事是什么吗?”
“第一件事是与你爸爸相遇,相知,相爱;第二件事是有了你这么可爱乖巧的女儿。”
苏墨看到陈茉心脸上出现了久违的笑意,但瞳孔是失焦的,仿佛陷入了什么美好的回忆中。
她不忍打断,心底却有种莫名的恐慌感,低声唤了声妈妈。
就像美梦突然终止,陈茉心眼里最后的光芒也消失了,她看着苏墨说:“墨墨,虽说你现在成年了,但在妈妈眼里依然是个孩子。妈妈会尽力陪着你,但如果哪天,妈妈像爸爸一样发生意外,希望你能做个坚强的人,继续乐观阳光,开开心心地生活。”
苏墨能理解她妈这么说的原因,却觉得有些词非常刺耳。
“不会!没有意外了!而且什么叫......”
——什么叫尽力?
苏墨还没问出口,就被陈茉心打断,“好了,别瞎想,饭都冷了,快点吃。”
.
下午三点,是解封之前最后一次分发物资。
因为这场意外,苏墨没能继续志愿者的工作,包括上一次领菜也是陈茉心代替苏墨去的。
今天身体不适感好了些,她自告奋勇出门拿菜,想让她妈在家好好休息休息。
令苏墨没想到的是,自己竟然会遇见这种事情。
复阳消息制造的恐慌在一天内迅速压过了人们期盼解封的喜悦。
几天没出来,那些曾经亲切叫她小苏的人变成了另一幅模样。他们站在一米远的位置,用嫌恶的眼神看着她,用尖酸刻薄的语言让她从这里滚出去。
苏墨没有像以前那样质问他们,凭什么她要从这里滚出去。
她只是怔怔地说了三个字。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你从方舱出来的。”
说这话的人是那个吵吵嚷嚷要出去,没钱还房贷的灰衣男,苏墨曾告诉他如何在网上赚取生活费。
“你才从那位置出来就发热高烧了,谁知道你是不是之前被感染过啊?不然为什么体质这么差?”
说这话的人是个不会用电子产品,与现代社会脱轨的伯伯,苏墨曾拿着手机一遍一遍教他如何上网冲浪。
“就是,听说感染过后会永久携带这病毒,我就住她家旁边,吓死人了。”
说这话的人是同住在B区,一号楼的阿姨,苏墨从小就住在她的隔壁,曾在疫情刚发生时将家里屯的菜和物资无偿送了一箱给她。
“就算没又感染,从方舱出来也会携带病毒啊!”
说这话的人是腿脚不便利,儿女全在外地,住在芜湖社区的张奶奶,苏墨曾一次又一次送她回家,不厌其烦地配她聊天解闷。
有位老人出来说了两句话,没多久也被其他人牵着鼻子走了,最后他没再坚持,或是已经相信了那些话,朝她这边看了一眼,往后退出了人群,老人是苏墨最喜欢的杨大爷,曾把苏墨当成小孙女的杨大爷。
言语真的成为一把尖锐的刀刃捅进血肉。
苏墨想说。
她没感染过,发烧只是因为她的爸爸去世了。
可张嘴是暗哑,什么也说不出口。
这些人的嘴脸可怖,像魔鬼一样逼近着。
她想逃,可有道千斤重的锁链拴住了脚。
她只能睁大眼睛抵抗一阵一阵涌上来无助和酸涩。
是谁把她发热高烧的事情公布于众的呢......
猝然间,一个猜想冒了出来,丑恶到让人不敢置信。苏墨迟钝地将视线放在站在人群前的母女身上。
柳如茜避开了她的视线。
刘爱玲用一种愧疚的眼神看着她。
脑海里浮现那时刚从方舱回来打招呼时,被她忽略的,母女俩暗戳戳的眼神交流。
原来是这样。
她帮柳如茜瞒着被传染过的消息,她体谅一个做女儿怕妈妈担忧的心情,体谅一个单亲妈妈辛苦带女儿的心酸。
可她们呢。
柳如茜和刘爱玲是唯一知道苏墨因什么高热的人,她们知道苏墨父亲的名字,知道苏耀是为抗疫而牺牲,她们也知道苏墨是无畏勇敢的志愿者。
但她们选择保全自己或家人,选择牺牲了苏墨。
本可以有另外一条选择,可她们仍是惧怕这谣言之火烧到自己,选择将这野火引到另一个人身上。
反正,就算真出了什么事。
这侩子手也不是自己,她们只是做了那个递刀的人。
原来是这样啊。
——当然,一言九鼎。
——就算刀架在脖子上我也不会说的!
你以为自己是冲在前线奋战的勇士吗?
你以为自己是背负秘密的英雄吗?
太可笑了。
又太想哭了。
苏墨紧紧咬着牙关,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这样的心情。
她定定地看着她们,还是仍旧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怪她们么,人都自私的动物,似乎站在她们的角度也没错。
不怪她们么,人都是感性的动物,自己还做不到那么大度。
于是少女抬头想去仰望放晴的天空。
也许天空会告诉她一个答案。
为什么会这样。
然后,那截断枝就出现在了视野里。
苏墨发现自己现在所处的地方就是当初陆峙站的那个位置。
周围都是她曾帮助过的人,是她用自己的方式去守护的人。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她抵抗流言蜚语的浪潮。
她也成为了被孤立的岛。
他们说的话,他们的眼神。让苏墨恍惚觉得,她才是那个带走他们朋友亲人爱人十恶不赦的病毒。
从旁观者到成为局内人。
她这时终于理解,那天站在那棵梅花树下,不辩解不反驳的少年,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在看这截断枝。
陆峙,如果你在就好了。
如果你在,想必绝不会让我这样孤立无援。
可,你没回来。
可惜,世上也再无第二个我。
苏墨就那么静静地看着那些人,眼里无悲无喜,神情淡漠而冷。
看着他们因恐惧和无知而沸腾,看着他们因自私和胆怯而熄灭。
无愧于心让人有了一腔孤勇和与之对抗的底气。
她有什么错。
她没错。
少女倔强地昂起头,坚韧的脖颈挺得笔直,径直走到队伍的最前面,坦荡地报出家里的门卫号,“B区,一号楼,1-2。”
人群安静下来,他们与她保持着安全距离,没人主动与她说话,更没有主动上前告诉她今天的菜该拿的数量。
苏墨垂眸看了眼别人手上塑料袋里的菜,一声不吭地蹲下开始收拾属于她的那份,又大步离开。
等人们反应过来,少女已经走远了,被束之高起的马尾随着她的步伐晃荡着,每一步都是必须向前走的决心。
.
苏墨回去的路上,手心出了一层密汗,看到家里的红灯笼,才松了口气。
在刚刚那样的遭遇后,她现在特别想陆峙。
那种感觉就像他们是一起负隅顽抗的人。
实务派的风格是想到就要立刻去做,苏墨将塑料袋拎在左手,右手掏出手机,单手给陆峙发信息。
Susu:【明天解封了,快回来。】
Susu:【我想你了。】
这段时间陆峙很忙,回消息的时间拉的很长,她没再等待,把手机放在口袋里打开了门。
风从客厅的落地窗蹿进来,穿堂而过,直面袭来。
苏墨打了个冷颤,缩了缩脖子把菜放到厨房,又转身去把窗子关好。她做了个深呼吸不想把负面情绪带回家,呼出一口浊气后,才冲着楼上喊道:“妈妈!我回来了!”
没人回应,苏墨想应该是和那天回家时一样,陈茉心因为太疲倦睡着了。
她轻手轻脚地上了楼梯,又悄悄地将房门打开了一条缝。
床铺是平的,被褥被叠得整整齐齐。
苏墨觉得奇怪,推开门走进去,环顾了一圈,因为是主卧,房间很大,没人就会有种空旷的安静。
只有她的呼吸声,还有不被察觉的,细细汩汩的水流声传至耳畔。不像洗东西的声音,像在浴缸泡澡为了保持温热的水温,将上方的水龙头开到最小的声音。
是为了提神吗。
这么想着,苏墨走到卫生间门口敲了两下门,没有得到回应,她又扣手再次敲响并喊了声:“妈妈?”
难道是忘了关水龙头。
苏墨扶上门把手,顺时针扭动。
门锁清脆“咔哒”一声没拧开,从里面被反锁了。
心中陡然升起巨大的不详预感,后背的汗毛竖起,全身忍不住泛起了战栗,苏墨神色开始慌张,她继续敲门,“妈妈?你在里面吗?”
回答她的只有不断不停地“汩汩”水流声。
心里有什么在下坠,同时也有个念头冒出来。
她摇摇头,抱着期望快速跑到楼下,以百米冲刺的速度,以这辈子最快的速度,将家里所有的房门全部打开。
在开完最后一件储物间后,苏墨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膝盖里的骨头好像一下被敲碎,站着都觉得费力气,她拔腿就往楼上冲。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跑到主卧后,双腿已经没有力气了,苏墨半个身子虚虚撑在门上,用尽全身力气拍门,颤抖着出声。
“妈妈,你在里面吗?”
“能不能答应我一句?”
“你开开门!”
白皙的手掌被拍得通红,门纹丝不动,也没任何回应。
她急得大喊:“妈!你别吓我了!”
“你在里面干什么呀!快点把门打开!”
“妈!你快把门打开啊!“
她边拍边喊,声调越拔越高,嗓音越来越尖锐。
“妈!你到底在干什么啊?快点把门打开!”
后来变成一声一声短促的呼唤,嘶吼。
“妈——”
“妈——”
木制门“砰砰”直响,苏墨急得后面边喊边用身体去撞门,纤细的肩膀撞得生疼,但她失去了痛觉,一下又一下地用血肉之躯想将面前这扇门撞开。
撞了将近一分钟之后,她颤抖着手拿出手机拨通了120。
电话每一声都是煎熬,被接起的一刹,苏墨立刻报上自家的地址,然后继续与面前的门做抗争。
拍、打、撞、踢。
拿东西死命砸。
但这扇门始终纹丝不动。
一番激烈动作后,苏墨已经没了力气。
无力感灭顶而来,她从门旁滑下,身体瘫软地坐在地上,却仍不放弃着,继续拍打门。
不知从何时起,那向来明媚阳光的脸庞已经布满了数道泪痕。少女哑着声央求着,“妈妈,我回来晚了,你别生气,求求你把门打开好不好?”
她哽咽道:“妈妈,你要是能听到我的声音,你开开门......”
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到底为什么啊……”
出门之前还温柔地看着她,说现在疫情没结束,不要掉以轻心,甚至还给了她一个拥抱。
“昨天还说要尽力陪我,为什么今天就这样。”
“妈妈,你开开门好不好,求你了,开开门......”
随手扔在地上的手机,嗡嗡地震动,苏墨以为是救护车,慌慌张张匍匐着去拿,看也没看就直接按了接听。
陆峙:“苏墨,出了点事,我可能要晚一点回来。”
如果在十分钟前她听到少年清冷的嗓音,想必会非常欣喜。
可现在。
太晚了。
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和精力,也没必要了。苏墨漠然道:“不用了。”
那头沉默了下,以免占线她正欲挂掉电话,他开口了,“能听听...我的解释吗?”
解释?
面前这扇打不开的门可能会让她失去爸爸一样失去妈妈,解释会让这扇门打开么?
苏墨死死地盯着门上的暗色花纹。
突然意识到,她做错了多少事情。
她怎么可能没错。
明明是她为了什么追求说要去救别人,才会把妈妈一个人丢在家里;明明是她的疏忽,沉醉于初恋的欣喜中,那么多次视频她都没看出来妈妈的异样;明明她知道妈妈和爸爸是青梅竹马,感情深厚,丧夫之痛怎么可能那样平静;明明她都长大了,却不能为妈妈分担一丝一毫。
妈妈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啊。
明明是她的错啊。
是她错了。
自责的海啸冲上岸,席卷了苏墨所有的理智,她现在的表情就像是随时都会因为一个小浪花崩溃掉。
见她不语,陆峙不再淡定,急急解释道:“不会晚很久的,只是......”
愧疚,心急如焚,还有别的什么情绪,在苏墨心里搅拨,蚕食了摇摇欲坠的理智。
电话里的这个人占着救援的线,还要浪费时间为失约做托词。
如果没有遇见,没有喜欢上,就不会忽略妈妈,就不会发生这些事情。
心里有个偏激的声音在叫嚣。
都怪他!
都怪他!
苏墨尝到了嘴里的咸涩的血腥味,她第一次对陆峙吼出声,声音尖锐而嘶哑。
“滚!”
“你给我滚!”
“苏...”
“滚啊——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
直接按掉挂断键。
那个张扬肆意,成为众矢之的都不曾低头的少女,在这一刻宁折不弯的脊梁弓成半弧,头磕在地上,跪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
她最怪的是那个明明有机会阻止挽救,却什么也没做的自己。
苏墨一遍又一遍地道歉,呜咽着:“妈妈......我知道错了......你开开门......好不好......”
“对不起......对不起......我该早点发现的......”
“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
“我真的知道错了……妈妈你快开开门......”
水流从门缝里溢出来,白象木地板上被淡淡的红色浸染。
她怔仲了不到半秒,开始嚎啕大哭,就像一个被丢在路边找不到回家的路的幼童,扯着嗓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谁来帮帮我......”
“谁来帮帮我.....”
谁来救救她的妈妈......
谁都好…快来帮她打开这扇门......
不然,她该怎么办?
她要怎么办......
到最后,喉咙里只有凭本能呼唤出的最简单的两个字。
“妈妈...妈妈...”
“妈妈......”
救护车赶到的时候,苏墨已经哭喊到声嘶力竭,手掌红肿着,那双透彻如琉璃的眼眸,更是布满了血丝红得吓人。
所有的事情都不再重要。
她催促哀求救援人员快点,再快点。
门是被几个人一起撞开的。
红。
大片的红色。
地上都是红色的液体。
女人躺在浴缸里面,双眼紧阖,头无力地斜靠着,血液从飘浮在水面的手腕上,源源不断地往外冒。
以手腕为中心,深红色被水稀释至浅红色,一直蔓延到门口,流到苏墨脚下。
耳朵里什么声音都消失了,只有“汩汩”水流动的声音。
她脚下的红色,她最爱的红色,都是她妈妈身体里的血,代表死亡的血。
眼眶中的浅棕琉璃被割裂,变成了一片片沾染着血液的碎片。
苏墨呆滞在门口,目光开始涣散,一步迈不进,一步也挪不开。
医护人员冲上去把手放在女人鼻翼下。
“还有呼吸!还有呼吸!”
“快!担架!”
穿着白大褂的人将她妈妈从水里捞起来,放到担架上,朝她这边跑过来。
女人垂下的手腕上,有一道狰狞的伤口,割得很深,皮肤外翻,黄色的脂肪,已经泡得微微发白的肉,还有鲜艳刺眼的红。
血腥味冲得脑袋发昏发胀,苏墨全身止不住颤抖,眼前一阵阵发黑。
世界颠倒之前。
少女满目都是如漩涡般逃不掉挣不脱的。
红色。
哭死了QAQ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5章 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