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呢,实际上统帅的生活,却过得远远没有袁渊他们想象中的那般风光舒畅……
时光飞逝,日月如梭,不知不觉中便到了永乐三年的十二月。
经过了这近六个月的漫长休整与等待,西南大洋中东北风起。呼啸凛冽的冬季风,吹满了天元号宝船雪白的风帆,推动这支当时世界上最宏大的船队深入广袤的大洋,但也带来了无边的风浪与危机:
“不好啦,起风啦,大风暴要过来啦!”
随着桅杆顶上瞭望水手尖利的叫喊,一道雪白的闪电划过夜晚漆黑的天幕,滚滚的雷声动地而来,呼啸的狂风裹狭着浓浓的水汽冲进舱内,一下便将郑和案上的灯火扑灭。他猛的扔下笔站起身,随着人流向甲板上冲去。
“保持镇定!全员听我号令:降帆——下锚——”
正慌乱间,一个雄厚沉着的声音透过层层雨幕清晰地传来,顿时奇迹般的稳住了局面。郑和连忙疾步向声源处走去。
“子明,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啊?大人您怎么出来了?这下着大雨的——”一看到他,那人顿时停止了发令,快步奔过来拱手行礼。同时自然而然地抬手拉起身后玄色披风的侧摆,为他挡住头顶如断线般珠子坠落的雨滴。
“——没事,今天这风暴真不算太大,属下和王大人在这儿指挥就行了——您腰上有旧伤,现下冬天雨水寒气这么重,到时又该疼起来了——大人您累了这许多天,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又一道银亮的闪电划过天空,明晃晃的白光中,那个少年英武俊秀的面容如期撞入眼帘。今日的他,依旧是一袭干净利落的黑衣,穿着亮银贴身轻铠,豆大的雨滴混合着汗水从鬓边滚滚滑落,一双漆黑明亮的眸子却是真诚坚定灿若晨星,看得郑和心底骤然一暖。
“好吧,子明,本公听你的。”看到他如此体贴执着,郑和轻叹了一口气,任由他护着自己送到舱房入口的檐下。
“好啦,子明回去吧,本公不打扰你工作了。”
“好,大人早点儿休息!”
听了这话,那少年这才露齿一笑,又冒雨奔回甲板,接着维持秩序去了。
郑和回到房内,竟也觉得疲乏得厉害,遂听话地脱掉微微被雨水打湿的外套,换上干净的月白色里衣钻进被子,闭上眼睛试图睡觉。
然而外面毕竟还下着大雨,海上狂风巨浪将巨大的宝船撼动得不住的颠簸,头顶上的甲板上也是人声鼎沸。郑和本来就睡得清浅,这下越发难以入眠。躺在晃晃悠悠的床铺上辗转反侧,他的脑海中浮现的却是方才那个少年的身影。
他叫郑南,字子明,三年前王爷入京时不过是燕山左卫军中的一个百户,不记得因犯了何事触怒了本军的指挥使,本来要消去军籍发配边疆,恰逢那时郑和奉圣命巡视燕山左卫,看那少年眸正神清认罪坦荡,又是个武功出众的,遂动了恻隐之心。回京后在圣上面前略一求情,便把他调离了燕山左卫,收在自己的南京守备府中听用。这郑南呢,果然也是个忠肝义胆知恩图报的,时时感念着他的救命提点之恩,听闻他要下西洋,便也毫不犹豫的辞去了守备府中的职务,追随他一起远航。在船队中呢,虽然职务不高,但干得尽职尽责,对他也是极好极好……
郑和就这样迷迷糊糊地想着,一直折腾了大半夜,快到天亮时才沉沉睡去,可没过多久就听见船上的起床海螺号声,他疲惫地翻了个身,拉紧被子想再多睡一会儿,可转眼间自己的贴身内侍白子木就推门进来了。
“大人醒了吗?奴才伺候您起身。”
“嗯,不必……子木你忙你的去吧。”郑和昏昏沉沉地撑起身,腰背处却突然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激得他不得不重新躺了回去。 “呃子木劳烦你……帮本公打一盆热水,再拿一条毛巾好吗?”
郑和说地尴尬极了。他一向是不惯于求助于人的,可无奈腰间的疼痛却是愈演愈烈,他不得不无声地咬了咬牙强自忍耐。
“哦,好的,大人稍等。”弱冠出头的白子木官拜正五品内官监少监。到底是九重宫阙里出来的孩子,执行命令从来不会去问为什么,但是却让郑和无形中免去了不少尴尬。
不一会儿热水和毛巾便送了过来,郑和挥手示意白子木退到外间。勉力撑起身,将毛巾浸过热水后拧干,翻过身敷在自己后腰的伤处。丝丝的暖意缓缓渗入肌肤,郑和伏在枕上,舒服得只想叹气。大约过了近一炷香的功夫,他才基本缓过劲来。收好毛巾扔回盆里,他快速起身换上银白色的常服,推门向外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