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临碣石 第28章 番外——郑大人的过去

这一觉，郑和睡得很沉很沉，他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长长的梦，长得足够他把之前所有的岁月重新回顾一遍。

在梦里，他仿佛又回到了二十二年前的故乡云南昆阳，回到那片满山遍野的青葱茶林、仍在元梁帝统治下未服大明王化、却充满生机的沃土。初春和煦的清风拂过山川田野，他坐在滇池边听父亲讲起那万里之外神奇的天方国，和那他们信仰中真主安拉居住的圣城。滇池清凉的水流拂过肌肤，手中万花筒的玻璃倒映着南国的湖光山色。

可光阴倏忽一转，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改变他人生轨迹的夜晚，那个这么多年来他午夜惊醒时永远的梦魇：洪武麾下大明的铁骑终于开进了这西南边陲宁静的小城，熊熊的烈火映红漆黑的天际，妇女们在尖叫，孩子们在哭号，男人们被押着走上村口的高坡。生平第一次，他看见平日里德高望重、被乡人们尊称一声"哈只"的父亲被年轻的汉人毫不犹豫地打倒在地，蓝玉将军冰冷的青锋挑起自己的下颌。满载着南国俊秀男儿的马车摇摇晃晃驰过滇南蜿蜒的山道一路北上，他的耳畔依然回响着乡人们火光中绝望而卑微的呼喊 "哈只平生乐善好施，有功于乡人，还请军爷高抬贵手，放过马家公子…"

可这又如何呢？梦中的场景再一转，他在滚滚风尘中已是望见了巍峨雄伟的南京应天府的城池，洪武大帝的龙旗在城上卷扬。他看见破旧草房中太医手中利刃的寒光，朝夕相处三个多月的小伙伴们躺倒在肮脏的草席上绝望地抽泣，多少青春鲜活的生命因为感染永远停留在洪武二十一年的夏天 ……可他，却偏偏没有事，熬过了感染，熬过了天花，熬过了伤寒，一路在宫里老总管的呵斥打骂下，学会了奴颜，学会了婢膝，学会了汉家宫规，学会了礼仪本分，一路登堂入殿拜见君上，再一路听命北上，前往更加遥远的北国侍奉镇守边关的燕王。

许多人羡慕他的好运，可那时的他只觉得惊诧悲哀: 是的，经过这半年多的艰辛磨砺，真主终于使他明白了那个残忍而又确凿的事实——他已经永远失去了作为男人最基本的尊严，他不再是当年那个锦衣华服万千宠爱、以聪慧通达名闻乡里的马家公子，而是如今这个卑微下贱奴颜婢膝、人人得而役使的小太监马和。

但所幸真主到底还是眷顾于他，梦中的情景又一转，他仿佛又回到了他少年时燕王府，那片边关风尘中他心灵最温暖最安稳的港湾。他望见英武俊秀的燕王殿下纵马驰过百尺校场，唇边噙着的浅笑如同冬日的暖阳，"马和上来，本王教你弓马骑射 !" 。他望见温婉雍容的徐王妃坐在绿荫下纺纱织布，上下翻飞的纤纤十指织出锦绣的华章，"马和过来歇会儿吧，府里的事不着急。" 。他望见智慧慈祥的太师姚广孝端坐在长明灯下，庄严宝像一如他梦中佛祖的容颜，"…你是宦官又如何宦官不是人，却偏要做人，更要做，人上之人 ! " ……是啊，他记得少年时驻守北平那段青葱的岁月，宁静美好风云如歌。

只可惜，幸福的时光终究是那样的短暂，梦中的场景再一转，他仿佛又回到了洪武三十八年的秋天，太祖皇帝驾崩，皇孙朱允炆身登大宝，轰轰烈烈的"削藩"正式拉开序幕。秦王伏首，晋王交权，湘王亲手点起一把大火**在府第 ; 他记得燕王殿下沉郁的面容，那一个个不眠的夜晚 ; 他记得王爷深思熟虑后装疯时眼底那抹隐痛哀伤 ; 他记得王妃的泪水，世子的哭号 ; 他记得北平城外黑衣玄甲的百万大军，他记得城中奔腾的甲马，他记得府里喧嚣的箭声，他记得燕王殿下拔剑而起，亲手斩下北平布政使的首级，殷红的鲜血飞溅上城头三尺白绫……

"太祖高皇帝有言，朝无正法，内有奸佞，必恂兵讨之，以清君侧……"，燕王殿下雄浑壮阔的檄文仿佛仍在耳边回响，"奉天靖难"的炮火早已燃遍了大明锦绣的河山。他记得生平第一次，他披上银色的战铠，举起寒光闪闪的绣春刀，亲自押解粮草奔赴前线——那时的他是怎样的自豪 : 生平第一次，身为宦官内臣、一贯被人轻视侮辱的他，终于可以和千千万万铁血男儿一起，为了主公的梦想，为了大明的兴盛，驰骋在这疆场 !

是啊，那几年的战争是怎样的波澜壮阔惊心动魄，永远是他青春岁月中血与火的回忆。他记得北平固若金汤的城池，他记得军中英勇善战的同袍，他记得铁画银钩的燕字帅旗飘扬在北国的晴空。他记得大漠的风尘，他记得震天的炮火，他记得自己单人匹马在暗夜里身负王命北驰上百里，秘密前往更加遥远的大宁求得十七王爷的援兵。他记得朵颜三卫的铁骑，他记得郑家坝战场的刀光，他记得自己于电光火石间为王爷挡下偷袭时马蹄间闪烁的晨光。他记得王爷的欣慰，他记得世子的跪谢，他记得自己诚惶诚恐跪在厅堂之中被王爷亲赐了国姓为"郑"，连曾经对他百般嘲讽的粗莽武将也心甘情愿见到他躬身施礼喊一声"郑大人"。他记得长江的怒吼，他记得飞扬的风帆，他记得他们堂而皇之地以乱臣贼子的身份攻进金碧辉煌的朝都。他记得皇城的烈火，他记得宫人的尖叫，他记得燕王殿下登上金銮殿时唇角噙着的得胜者的微笑。他记得大臣的奔逃，他记得血腥的屠戮，他记得太祖高皇帝陵前王爷与方孝孺大学士那场振聋发聩的辩驳。他记得文人的信念，他记得清流的风骨，他记得王爷下令诛方孝孺十族时青衫士子们眼中的决绝。他记得萧索的秋风，他记得惨淡的朝都，他记得士子们染血的青衿使应天府原本明媚的冬天都为之晦暗…

是的，通过靖难一役，他看见了王爷的雄心壮志铁血豪情，他欣慰地发现自己追随的主公是那个足以承担家国重任的明主贤君，可他同样明白，在王爷登上金銮殿的漫漫征途上，又有多少人用自己的身躯和性命为他铺就了这条并不平坦的道路。

朝都的天空是那样的晦暗。永乐中兴，天下雍熙…这天下共享太平的梦想背后，不知又将有多少血腥与杀戮？

长江口处劲风扬起他银色的朝服，腰间轻悬的玉牌标志着四品内官监太监煊赫的地位，可他的思绪，却飞回二十二年前的云南昆阳，父亲口中万里之外神奇的天方国，和眼前这一望无际的大海，他真的想离开这里，去看看…

啊啊啊实在抱歉各位！墨某突然接到通知下周要去打我们学校的一个创新创业大赛【我是项目负责人要做路演汇报这两天一直在疯狂写发言稿改PPT】，于是……就莫得办法更文了呜呜呜X﹏X

因此这周插一个之前写好的番外，可以帮助大家理解一下郑大人过去的岁月。

求看文的各位大人积极评论哦，你们是卑微医学生更文最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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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番外——郑大人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