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典过后,船队便再次起航,离开渤泥海岸,向西南方的旧港驶去。
“天哪,这才几点,怎么忽然这么黑呀?”这天下午,像往常一样在自己舱房中看医书的袁渊奇怪地嘟囔了一句,踱步到舷窗边抬头向外看去。
这一看不要紧,映入眼帘的却是外面阴沉到几乎滴出水来的天幕,厚重的云层直压下来,几乎要碰到了宝船的桅顶。袁渊心中一惊,连忙打开窗户低头去看船边的海水,墨蓝的波涛隐隐泛着些许白沫,“这…”她迟疑片刻,猛然忆起自己这些日子闲来无事在图书室借的航海书中的字句,“这好像是…要风暴的前兆啊!”
想到这儿,她连忙丢下书向外奔去,刚跑到门口却迎面撞上要冲进来的郑南。
“小袁小袁不好啦,我觉得要起风暴了!”,少年龇牙咧嘴地揉着被她撞疼的鼻梁,慌忙道,“我赶紧去甲板看一下,小袁麻烦你挨舱敲门通知一下,文职官员在舱内保护好自己和物品原地待命,所有武职和水手一刻钟内各司其职全员戒备!”他顿了顿,进而沉着地极快吩咐道。
“没问题,阿南放心,注意安全。”袁渊应了一声转身便跑,顺着“回”字形的走廊一间一间舱房传令去了。
——说到舱房问题,他们所在的“天元”号宝船除了防水用的底舱、存放兵器牛马并诸般货物的货舱来,还有整整四层用来住人。从下往上数,两层低级水手和士兵,一层中级将领并文职杂吏甲板下面。最干燥舒适的那层,便是正使副使等一众中高级将领和随侍宦官们了。至于袁渊和郑南,虽然品级不高,但由于白子木的提携也有幸一起住在这层。至于在这一层的“回”字形走廊里,袁渊因为来的最晚,就住得最靠边,拐角的两头,一边是她的舱房,另一边是她和于医长共用的医室,然后她的隔壁是郑南,郑南隔壁往东许多间是各种各样的水师将军,然后跨过巨大的主舱议事厅,才是郑和、王景弘、吴瑄、白子木等人和一众宦官的房间了。
闲话休提,且说袁渊顺着楼梯一路跑到底,先把下面三层的人都叫了,这才折回自己这层。当她上来时,外面的风浪已经很大很大了。也许是由于情况越来越紧急了吧,走廊西侧这边的房间几乎都空了,她艰难地扶着舱壁向东边走去。
路过主舱的时候,门虚掩着,她不由得往里瞥去,却极意外地发现了国使大人那一袭银白色常服的身影。外面的风浪是越来越大,船身左右颠簸着,带得舱中巨大书案上海图上面摆着的船队模型在一阵剧烈的摇晃后噼里啪啦向地上摔去。他下意识地弯腰去捡,可就在这时,一道巨浪拍来,船身猛的向后一倾,带得他脚下一滑,身子不可抑制地向后冲去,眼看着就要撞上门口木柜的柜角了。
“大人小心!”袁渊顿时吓了一大跳,也顾不得什么韬光养晦隐藏武功,惊叫一声一撑门框,脚尖点地飘身而起冲进屋内,赶在他撞上前的一瞬伸臂一把揽过他的腰身,顺势带着他旋身一转卸去后冲的力道飞出门去,自己在下重重撞上背后走廊里的舱壁,这才停了下来。
“嘶——”也许还是力道太大,袁渊的后背猛的靠上坚硬的壁板,顿时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啊,多谢袁医士,你…还好么?”她这么一出声,郑和顿时从惊魂未定中回过神来,连忙关切的地问。
国使大人本就比她高了近半个头,两人又是她后仰、他俯身的面对面站位。袁渊吸完气后睁开眼,便直直地与他四目相对,猝不及防间映入眼帘的,便是他那笼着南国山川田野的茶烟色眸底温暖而又炽烈的关心,看得她几乎晃了神。
两人维持着这个过于暧昧的姿势足足过了好几息,袁渊这才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左臂还紧紧地揽着国使大人的腰身!她连忙尴尬地抽回手来藏在身后,微微偏头躲开他炽热的目光,干笑着回道,“呃哈哈,那什么——多谢国使大人关心,属下没事。”
“……哦,嗯,那就好,”她这么一动,郑和也顺势直起身来退后一步。联想到方才两人那“奇怪”的姿势,不由得扑哧一笑,但又极快地正色道,“诶水何,子明是不是早就到甲板上维持秩序去了?咱们也快些过去吧。”说完,便提起衣摆疾步顺着楼梯向上走去。
“哎好!”袁渊连忙应道,小跑着跟上他的脚步。
然而一上甲板,外面便俨然是另一番景致。方才还只是比较阴沉的天幕如今早已漆黑如墨,平日里阳光明媚的甲板上几乎达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仅余几盏昏暗的马灯在风中无助地摇曳。滚滚雷鸣在云层后沉闷炸响,迅疾的雨点挟着强大的风势扑面而来,打得人几乎睁不开眼。那所有人心目中巍峨稳固如山的宝船不时被巨大的浪头高高抛起,又狠狠掷下……这可怖的场景,使袁渊一瞬间明白了《诗经》中所说的“风雨如晦”。
“保持镇定,全员听我号令!各船拉开行距,半帆行驶,避免碰撞——”一道银亮的闪电划过天际,少年清朗镇静的声音被雄浑深厚的内力远远送出,即使透过层层雨幕竟也奇迹般的清晰入耳。
袁渊循声望去,只见郑南正以一个极其艰难的姿势迎风扯着绳索立于主桅高处的瞭望台上,平日里一丝不苟、甚至可以算是风流倜傥的墨色长发早已全部湿透,散乱的贴在颊边,却依然掩不住他眉眼间的英姿飒爽铁血豪情。
她愣了半刻,忽然心中一惊,高喊道,“不行不行阿南你快下来,上面太危险了!”
“啊好!”郑南显然早就发现了这个问题,连忙趁着巨浪的间隙运起轻功,几个纵跃跳下高台落至她与郑和身边,“大人不行啊,今天风暴真的太大了!方才属下看见已经有一艘马船沉没了——”
郑和还没来得及出声,只听甲板那头另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高喊,“将军,不行,船队根本扛不住啊,又有一条水船沉没了!”
“更惨的事还在后头呐,船队现在已经迷航了!”吴瑄冷哼着应道。
“将军!将军赶紧下令改航吧,弟兄们的生死全都靠您了!”,又一个水师旗官焦急地哀求道,“快下令改航吧!”
“……”又一声巨雷在天边炸开,透过层层雨幕,袁渊隐约听见那个浑身湿透的男人说了句什么,两个旗官应了句“是”便向总舵台跑去。
片刻之后,只见主副桅杆巨帆落下,宝船船身猛的一晃,逆着汹涌的海流试图向外冲去。
“郑大人!郑大人不好啦!吴大人下令改航了——”又一个浪头打来,带着气急败坏的南玄公冲到他们身边。
“啊,他下的什么航令?”郑和一惊,忙问。
“降帆左舵,偏风行驶!他是想靠近海岸,躲避风浪啊!——哎呀大人,他这航令,是在走绝路啊!”老人捶胸顿足地叫道。
“那现在船队已身陷险境,你有什么办法?”
“现在我们既然已经卷入风暴了,就要顺着它的性子行船——你要知道,在风暴中,船是万万不可失去帆力的,一旦失去,那就很容易被巨浪掀翻啊…也不能靠岸,否则特别容易触礁…黑暗中行船,更不能随意转向——咱们可是庞大的船队呀,你转他不转,那非撞船不可呀——”老人絮絮叨叨地解释着。
还没等他说完,郑和便一个箭步登上舱房楼梯口处的高台,“全员听令!本公现在宣布收回吴瑄方才下的航令!”
“不行——”
“现在的指挥是南总舵——”
“郑和!你一意孤行背旨专权,水师兄弟们早就忍无可忍了——”郑和话音刚落,前一刻还在那边用力转舵的男人便飞身蹿了过来,气愤地反驳道,甚至,毫不客气地直接喊了国使大人的名讳。
“把他拿下!”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郑和也不甘示弱地直接下令道。
“遵命!”正使令下,郑南手下的两个将官立刻应道。
“谁敢!谁敢动吴将军,老子跟他拼命!”袁渊只见茫茫黑暗中银光一闪,吴瑄身边的一个水师旗官已是拔刀出鞘,扬手一挥向郑南刺去。
“我告诉你郑和!战船上全都是我水师的官兵,你可别逼他们造反呐?!”吴瑄飘身一闪跃上另一侧的高台,大吼着回敬道。
“来人!给本公绑了这个叛逆的旗官,拿下吴瑄!”郑和也是气极,反手“唰”的一声抽出腰间尚方宝剑,挽个剑花格开那个旗官刺向郑南的一剑,脚尖点地纵身一跃,剑锋直指吴瑄颌下。
“郑和你——!”吴瑄大吃一惊,显然没有料到郑和居然亲自跟他动手,微微一愣后随手拔出身边一将腰间佩刀,刀光一闪接上那击。电光火石间,两人已是过了数招。
“本官也是皇上钦命的副使,看你手下谁敢拿我——?!”
这狂妄的话语说到一半,却戛然而止。人们奇怪地定睛一看,只见平日里那个名不见经传的蓝衫少年医士正目瞪口呆地站在早已晕倒在地的吴瑄背后,白皙稚嫩的右手尚且僵硬地维持着手刃的姿势。
“……!”郑和显然也吃了一惊,但碍于形势所迫不得不极快地回过神来,连忙指挥着郑南手下的那两个将官把吴瑄拖进底舱关押起来。
“天呐小袁你——?!”郑南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到袁渊面前握住她的手,惊讶得语无伦次,“那,那,那可是长江水师提督的吴将军呀,你,你居然一招把他给…打晕了?!”
“呃,呵,其实我…害,主要是你们都在正面和他交锋,我一个人不太明显背后偷袭,他一时也…没有提防不是么?”袁渊微微咽了一口唾沫,装作天真地解释道,进而又故意紧张地追问道,“哎呀阿南,我这样背后使坏…是不是不太好啊?”
“害,有什么不好的?兵不厌诈么,达到目的就好啦,”郑南满不在乎地拍拍她的肩膀,“小袁你是真的厉害哦,郑某佩服!”
说实话,方才这一击制服吴瑄的“惊人”举动,袁渊是踌躇了很久才动手的。毕竟…自己是潜伏在船上的锦衣暗探,最怕的就是因为不经意间展示出来的武功而暴露身份。国使大人那如高山明泉般坦荡磊落的人,想必最瞧不起自己这种见不得光的朝廷的鹰犬了吧?
但转念一想,不管在船上的生活多松散多滋润,她也时刻不敢忘记圣上的嘱托,“袁佥事啊,航行途中不管发生什么事,哪怕主副不揖睦私下里明争暗斗都不要紧,但万万不可发生兵变!而且——郑和他…毕竟不是行伍出身,虽说靖难一役中也是鞍前马后浴血疆场,落了一身的伤但还是…武艺不如你们精。袁佥事看在朕的面子上,多少护着他点儿吧……”
——方才正是风雨交加的危急时刻,她的国使大人居然亲自和吴将军动起手来,她这…想不出手都难啊……
“但愿大家都没多想吧!”袁渊无奈地摇了摇头甩去脑中纷乱的思绪,连忙小跑着跟上郑南帮那些水手们扯缆绳转舵去了。
吴瑄一绑下去,甲板上瞬间少了许多麻烦。那些长江水师的官兵虽然对于郑和“独断专行”绑走他们的主帅心中颇有怨言,但碍于风暴情况紧急也不好发作,只得暂时咽下这口恶气,各归其位各司其职去了。
“大家注意!升半帆,直尾舵,依风南行——”南玄公趁着这难得的平静,连忙高声下令。
“升半帆,直尾舵,依风南行——”海神爷的指示经过一重重旗官混着内力的喝报,在疾风骤雨的海天之间回响。庞大的船队在数千水手拼尽全力的拉缆声中缓缓转向,再次冲进汹涌的海流。但奇迹般的,没有那么颠簸了。
等他们跑前跑后的忙完,风暴的势头微微减弱,船身也渐渐平稳了一些,早已是半夜时分。
一轮皎洁的明月在漆黑的云层中忽隐忽现,淡淡的清辉映着细细的雨丝飘洒而下,袁渊长出了一口气重重靠上高台的栏杆,弯腰撑着膝盖叹道,“妈呀自出航之后可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风暴,可真是累死小爷了!”
“嗯,是啊,但现在不是见了嘛,这次征服了它,以后再遇上其他的大风暴,咱们就可以不怕了呀,”郑南走过来也靠上栏杆与她并肩而立,漆黑幽深的眸底映着如银色月华般的温柔,“…今天跟着我忙了五个时辰,真是辛苦你了!”他微微一笑,抬手亲昵地揉上她的发顶,顿了顿又道,“我一会儿还得去各船检查一下情况,填个表明天报备,还要好久好久呢。要不…小袁你就别跟着了,回去休息吧?”
“啊?”袁渊愣了片刻,旋即想到自己到底不过是个八品小医士,郑南却是国使大人身边的副官,自己没名没分的哪有资格跟着他巡逻,“…哦,那好吧,阿南注意安全哦,别太累了。”
“嗯,放心吧,”少年直起身拍拍她的肩膀,一抖衣袍刚要大步走开,猝不及防间一股大浪打来,船身猛的一晃,刚才还风流倜傥的少年顿时一个趔趄,刚刚撑起的一点优雅风仪瞬间破功。
他尴尬地冲她呲了呲牙,末了叮嘱道,“…好吧,这风浪还是挺大的,小袁你要休息的话还是先去底舱找个地方凑合一晚吧,那儿位置低点应该不会这么晃。”
“嗯,好。”袁渊应了一声,便向舱房楼梯口那边走去。——为了防止舱房进水,这里的楼梯设计是拱桥状的,先上去七八级再下去往里走的那种,(上面也自然而然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高台)。
上到最高处偶然往下一瞥,她居然又猝不及防地发现了楼梯侧面阴影里,那个熟悉的、蜷缩着的银白色身影。“啊,大人为什么待在这儿?”她疑惑极了,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冲下台阶,跑到他面前蹲下。
“大人您——怎么了?”郑和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正对上少年医士那清明如水的眸子中浓浓的关切。
“呃,本公……”
其实和他们一样,他为了大风暴的事情从下午一直折腾到半夜,船身几乎发疯般的颠簸、跟吴瑄口舌相争兵刃相接的缠斗,再加上整整五个时辰的水米未进,他本就有些虚弱的身体早就吃不消了。
起初忙着还好,方才风暴稍停一闲下来,空荡荡的胃中便翻起一阵剧烈的绞痛。好不容易一手捂着胃一手撑着栏杆上了半截楼梯又下来,头脑也愈发昏沉起来,眼前飘过的黑翳也是一波浓过一波,一波久过一波。
想到从楼梯口到自己的舱房那几百步的遥远距离,他更是一阵头疼,真的好怕自己走到一半就控制不住晕过去了倒在走廊里不好看相。颇为忧愁的咬着唇踌躇了片刻,他决定还是趁着夜色先找个僻静的地方歇歇,等疼得差不多了缓过劲儿来再回去。
可谁知,捂着胃缩在楼梯侧面才歇了不到两盏茶的功夫,居然就被这个少年发现了!虽然说自己前几次胃疼找的都是袁医士吧,但出于某种莫名其妙的心理,他似乎还是不想让这个小医士觉得…他的国使大人有那么脆弱……
“呃,袁医士啊,本公无事,”这么想着,郑和在被她问完的一瞬便毫不犹豫地收回自己紧紧抵在胃部的双臂,一撑膝盖站起身,趁着眼前黑翳散去的间隙,半靠在壁板上装作轻松地和她搭话,“…袁医士忙完啦?真是辛苦你了。”
“啊,国使大人客气了,属下身为船队一员,应该的应该的!”少年一愣,连忙笑着回道。可又顿了片刻,抬头仔细打量了一下他的神色,“不过倒是大人您…脸色貌似不太好啊,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说着便伸出手来,像上次那样又要抓他的手腕把脉。
“哎袁医士不用不用,本公真没事啦,”郑和一惊,连忙抽回手来压在身后,干笑着转移话题,“时候也不早了,水何要是没什么事儿,就早些回去休息吧,本公也回舱了。”
“呃,等一下大人,那个阿南——不,郑南将军说——现下船还是晃得挺厉害的,说让咱们先到底舱凑合呆一晚上,那儿比较稳一点。”少年忽然叫道,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
“……”郑和踌躇片刻。嗯,其实也对。以自己现在的难受法,如果回舱晃得厉害,一不小心吐了…自己也没力气收拾,倒不如到底舱随便找个角落坐一晚好好歇一歇,没准就能缓过来了。“嗯,有道理,咱们下去吧。”
两人说着便一前一后顺着楼梯一直下到底舱。袁渊借着壁上昏暗的马灯,在前面引着郑和绕过一大堆浑身湿透坐在地上瑟瑟发抖、可依然高谈阔论歌颂吾皇圣德恩及四海的文官,和被两个副官绑住严加看守起来、却依然中气十足破口大骂的吴瑄及旗官。
——在路过后者的时候,少年巧妙地微微侧身正好挡住吴瑄的目光,让他没有看见郑和。郑和不由得心中一暖,说实话,以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真的是没有力气再和他吵了——一直走到走廊的另一头,找了一个干燥清静的角落,用自己的袖子掸了掸地面,小心翼翼地扶他坐下。
“呃,这条件是…艰苦了一点,难为大人了…”袁渊四处打量了一下这既无床榻也无桌椅的潮湿底舱,嗫嚅道。
“呵,无妨,”郑和却是满不在乎地一撩衣摆席地坐下,直接一歪头靠住旁边的壁板闭上眼睛,“袁医士莫忘了,本公小时候可是过惯了苦日子的,现在这条件…简直好太多啦。”
“……”这轻松的话语落入袁渊耳内,却听得她心底蓦地一酸。使劲儿咽了一口唾沫微微平复一下心情,她竭力装作没事的样子开口道,“哦…现在属下也…没什么地方可去,就…坐大人旁边了?大人夜里有什么事情,或者不舒服的话,记得随时叫属下呀。”
说完她也一撩衣挨着郑和坐下,放松脊背靠上身后的壁板,闻着国使大人衣袍间淡淡的茶香,很快便安然入梦了。
天快亮的时候,郑和是被一阵激动的喧哗声吵醒的。显然,外面的风暴终于停了,劫后余生的船员们迫不及待地冲上甲板,热烈庆祝自己对于风暴与大海的征服。
他缓缓睁开双眼,轻轻活动着因为歪靠了一夜而扭得生疼的脖子。刚想抬手揉一下,却蓦然发现自己的右臂好像被什么东西压住了。
定睛一看,他差点没噗嗤笑出声来——昨天晚上那个很勇敢很勇敢、一击打倒吴瑄、还一个劲儿叮嘱夜里有事都找他的蓝衣少年,此时竟整个倒在自己身上睡得正香。长长的羽睫遮住了那如斑鹿般清明如水的眸子,愈发衬得“他”小巧的面容清秀稚嫩。
他微笑着凝视了许久,最终还是一狠心叫醒她,“水何水何,太阳出来啦——”
“嗯——”少年迷迷糊糊地哼了一声,非但没醒,还变本加厉的又往他身上蹭了蹭,直接伸手直接环抱住他的腰身。
“……!”郑和顿时惊得目瞪口呆,面红耳赤地僵坐了半晌方才回过神来,不由得促狭心起,低头伏在她耳边轻轻吹气,“水何,太阳出来啦,郑大人叫你起床哦——”
“郑大人……”少年无意识地嘟囔了一句,却忽然反应上来了什么,一声惊叫着翻身而起,“啊啊啊郑大人——!”
“……!”郑和被她这过于激烈的反应也吓了一跳,旋即又装作不满地一挑眉问,“怎么?本公这么吓人的吗?”
“啊不不不,大人如清风朗月高山仰止,属下最是敬慕!”袁渊慌忙道,进而又连忙心虚地问,“那个…属下睡觉不老实,一不小心…压了大人一夜,真的…非常非常抱歉……”她说着站起身,有模有样地俯身长揖。
“害,无妨,”郑和噗嗤一笑不再理她,双手撑地试图站起来,“…不过还挺可爱的哦——”他笑着轻声道。
可甫一用力,双臂忽然一阵酸麻,紧接着,腰背间也倏然窜过一阵刺骨的剧痛,顿时激得他双手一松直接跌坐回地上。
郑和不由得苦笑了一下,这才意识到昨晚坐着睡了一夜,左臂被自己压在墙上,右臂他压着,早就麻了,如今微微一抬都是针扎般的刺痛。——不过这都还是小事,最要命的大概是腰部的旧伤了。
昨天从下午到夜里先是淋了大半天的雨,一直忙穿着湿透的衣服也没来得及换;后来跑到这阴冷潮湿的底舱里,还靠着舱板一坐就是一夜。他本就腰上有伤不耐久坐,再加上海水中、舱板上、湿衣里的所有湿气寒气重重叠加而上,搞得他那前一阵由于天气转暖明明已经爽利了许多的腰部,又肆无忌惮的疼起来。
腰骨酸胀得厉害,细细密密的疼痛如同蚁噬一般;腰椎两侧的肌肉也是冰冷僵硬如铁板,如今他…可真是一点都站不起来了呀…
“呃大人您…方才说什么?”索性少年还沉浸在之前的尴尬中,一直俯身低头盯着脚尖,并没有发现他方才起身时的异常。
“…哦,没什么,”郑和微微咬牙动了动唇角,努力扯出一个微笑,旋即又半开玩笑道,“…行什么礼呀?袁医士要是真感到抱歉的话,还不赶紧拉本公一把?”
他坐在地上微微仰头看她,眉目如画的面容上尽是一派促狭。袁渊连忙搀着他的手臂把他从地上扶起来。
“哎呀,年轻真好啊,本公这老胳膊老腿儿的,比不得你们年轻人啦。”郑和长出一口气站直身子,开玩笑般叹道。趁她不注意,连忙把手伸到背后,胡乱揉了揉腰背上僵硬的肌肉以缓解双腿的麻木,尽可能如常地向前走去。
虽然折腾了这么久,现在全身都酸疼得厉害,不过和这个小医士相处了一段时间,郑和的心情却莫名其妙的,没有那么糟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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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呐终于更完这最最最长的一章啦,怎么样?够甜够虐吗?有没有“玻璃渣中的糖”的感觉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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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十九章